18 第十八章(1 / 1)
冬至搬了椅子来,想让公子坐下说下,顾绍礼却摇了摇头,站在人前,作揖朗声道:“在下顾绍礼,西京人士,在霞州城已住了数月,可能有不少父老乡亲认得在下这张脸。”
他话音才落,就听得有人在人群中大吼回应:“知道知道!不就是给李老三的铺子画扇面的那年轻书生么!”
“对!我们都认得你,你还帮老婆子写过信!”
十七抬头,往人群中扫了两眼。最先应声的是扇铺斜对面卖包子馒头的高胖子,十七记得常看见顾绍礼去他那儿买馒头。后面应声的大多也都是熟面孔,不少人更是和顾绍礼关系不错。
尉迟令身上带着伤,可这个时候却丝毫不愿先去疗伤,反倒是在十七身旁站定,目光紧紧地盯着底下跪着的楼山豹,恨不能扑上去将他撕成两半,为惨死的弟兄和百家寨那些寨民报仇雪恨。
十七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她想亲手报仇。她是没杀过人,可楼山豹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人是不会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灭绝人性那就称不上是人,甚至连飞禽走兽也不是!既然不是人,她很想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射死。
可另一方面,她又信任着顾绍礼。
在回来的路上,她问了很多让她觉得不安的问题,甚至趁着干爹不注意,她问他当了大官之后,是不是就不要她了。
当时顾绍礼勒马停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只一句话,她便彻彻底底安了心。
他说,十七,你要信我。
所以,可以跟着干爹在山沟里一蹲就是几个时辰只为了射杀一头吊睛白眼虎的十七,这一次也凭借优越的耐性,暂时忍下了杀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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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忍下来了,但是有人没忍住。
黑虎寨的那些人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早年都是各地的亡命之徒,后来被楼山豹聚集在一起,才有了黑虎寨这么个地方。活一天是一天,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眨一眨眼的事。当然也有怕的失禁了的人,跪地地上可劲儿地发抖,尿骚味重得连身后头的亲兵都皱了皱眉。
反观楼山豹被抓后反倒没了一开始的反抗。这时候,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一类的道理,楼山豹还是懂的,就是死,他也要在那些心甘情愿生死相随的弟兄们面前挺着胸膛死。
至于那些半道上就怕了尿了的,呸,他奶奶的,那都不是他们黑虎寨的人!
因此,顾绍礼问一句,楼山豹便倨傲地回答一句,说话间还猥琐地打量十七,舔了舔嘴唇:“老子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那也是老子运气背,心急了。别的没什么,他奶奶的,死之前没把你给睡了,倒是可惜极了!”
好想把这张脸挠破,然后往他下身狠狠踹上几脚……十七绷着一张脸,咬着唇,把心底的暴怒忍住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顾绍礼和尉迟令心底原本难得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钦佩,这时候也彻彻底底消失干净了。姓楼的手上沾了太多普通人的血,如今看来,死不足惜。
楼山豹是老油条了,自然虱子多不怕痒。庞太守却不是,赶紧的有什么话就说什么,一股脑地将肚子里那点事儿全抖落了出来。
那肉滚滚的太守每说一句话,就引得旁人连声惊叹,旁人惊叹一声,顾绍礼的眉头就挑了一下,然后拿太守一看这情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抖落出一件事来。
如此循环往复,连他的某个小妾的三舅老爷的孙子霸占了城外哪块田地都吐了出来。
楼山豹在旁看着庞太守怕死地什么都说了,还一个劲儿地哆嗦,忍不住就啐了他一口。
出门监斩前,庞太守被新纳的美妾哄着喝了一大碗参茶,这会儿已经憋足了尿,但那位右都御史大人偏偏没打算让他们起来,就这么一直跪着,他只想赶紧把知道的事都交代了,然后……然后想去解手。
从西京来的这帮亲兵,大多出身穷苦,靠着一身的本事这才从普通的士兵中被挑选出来,成了右都御史大人的亲兵,自然也就最瞧不起这种贪官污吏。憋着尿,又被顾绍礼身边的大块头壮汉盯得头皮发麻,庞太守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又加了加腿,不自觉的就抬起了屁股。
当即,庞太守身后的年轻小兵抬脚萌一下踹在了庞太守高高撅起的屁股上,然后……
这位太守大人,失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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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哄堂大笑的围观百姓,顾绍礼微微挑了挑眉,打量庞太守的目光里又多带了一些揶揄。
十七擦了擦鼻子,忍笑别过脸去。
俗话说,狗急跳墙。
周围的哄笑声、唏嘘声在无形中塑造起了千斤重的压力。一直未出一声的阮庭跪在地上,思来想去,又往人群中看了几眼,终于决定豁出去了。
他一点儿都不想被关进脏兮兮的牢里,更别说还要受到刑罚!
想到这里,阮庭猛地抬起上身,朝十七的方向跪行几步,刚要开口,立马被身后亲兵一脚踩在背上,大喝:“老实点!”
亲兵都是练过武的,力道比普通人大很多。这一脚踩下去,阮庭直接贴在了地上。“放开!放开我!”
庞太守满脸羞愧,听到身边人的动静,连忙抬头:“顾大人!顾大人!这些事全是郡马爷的主意,全是郡马爷的主意啊!”
推卸罪责的本事总是会比承担责任来得利索。
想到这里,顾绍礼皱眉微微叹了一声:“庞大人,此时招和不招,已经并无太大区别了。”看到庞太守黯然的神情,顾绍礼有看了看一直挣扎要爬起来的阮庭,揶揄道:“郡马爷这是想做什么?要解手吗?”
阮庭努力抬起头,大叫道:“我……我有句话要问这位姑娘!”
“问。”
“……我想和这位姑娘私下说。”
顾绍礼笑了笑,扭头看着十七。十七忙不迭摇头。
乖乖,她和这人又不熟,有什么话当着大伙儿的面不好说,一定要两个人单独见面才说得出口。就算……十七蓦地想起,眼前这人似乎……似乎是她的亲生父亲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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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等顾绍礼帮她出言拒绝,十七突然上前几步,走到阮庭身前,低头仔细打量这人。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我亲爹?”
阮庭正使劲想要摆脱亲兵的禁锢,身子努力挣扎。话音才落,十七就看见他的表情突然变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必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被人给抢先了。她垂眸,就见他神色慌张,呼吸有些急促。
十七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片刻的恍惚。这个人,真的是她亲爹……
眼前的人,头发松松垮垮地绑着,身上的锦衣也被折腾得沾满了沙土,除了眼底的青痕和满脸的纵欲过度,身上到处都看不出出身优越了。之前的街上遇到的时候,那一身的矜贵,早就荡然无存。
十七不由地开始猜测,她亲娘当初到底看中这人什么。
十七脸色几度变化,等回过神来,就听见阮庭已经一脸羞愧地看着她,然后道:“阿芙……”
十七皱眉。
“当年你娘怀孕的时候说过,要是生了儿子叫润清,如果是女儿就取个花名,叫芙儿。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眼熟……芙儿,你是我的芙儿对不对?”
我能说不是么……十七看着他,心底生出一丝嫌恶。
她的阿爹,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这个人,平日里锦衣华服,衣冠楚楚,仗着郡马爷的身份嚣张跋扈,落了难就变成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努力挤出一脸的愧意,虚伪得不行。
十七心上又生出恍惚,也不知道阮庭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顾绍礼走到她身后,轻声唤她,才回过神来。
“……十七,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顾绍礼问道,说着,还伸出手掌去贴她的额头。
十七微惊,忙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觉得阿娘当初会看上这人,可能是风沙太大迷了眼。
“芙儿,芙儿!你不相信我是你亲爹吗?”阮庭有些紧张地努力抬起上身。后头的亲兵已经在顾绍礼的暗示下,松开了脚,只是看见他一个劲往大人身边的姑娘靠,颇有些讥讽地哼了一声。
只要能保命,别说承认自己有个私生女了,就是要他立刻为了当年的事磕头道歉他都肯做。
见十七不说话,阮庭有些慌了:“当年我和你娘也是不得已才分开的!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们母女俩还活着,我一定早早就过来接你们了!”
十七沉默片刻,才道:“我阿娘她,叫什么名字?”
“额,你娘姓宁,单名一个佳字,佳期的佳。”
十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同顾绍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阮庭见她如此,顿时生了不悦。他从来没这么跟人讨饶过,十七这个样子,就好像根本对谁是亲生父亲一点兴趣都没有:“你……”
他想站起来追上去几步,只要把十七说通了,指不定看在她的面子上,顾绍礼他们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来人,”顾绍礼不动声色地挡在阮庭身前,扫了眼他脸上的不甘,笑道,“把他们都请下去,好好‘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