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聚义行天道(八)(1 / 1)
“何去何从?”,裹着创口的蒋锐侠勉力坐在县衙后院花园内的一个石凳上,面对着眼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到的园林美景。石几前,一泓大池尽展,细碎的阳光从树缝中射出一把把光剑,映照着翠绿的池水波光粼粼,一切都呈现着不见纤尘的纯净自然本色。天蓝云白,清风送爽,空谷叠翠,万木峥嵘,池水如镜,溪涧如歌,鸟雀鸣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似有似无的绝妙画面。然而纵然如此胜境却无法让蒋锐侠激动的心情完全平复。面对着身边同样绷带缠身的陈英起,萎靡不振的颜云放,低头弄弓的孙庭先,坐立不安的蒋锐霆,沉默不语的周海羡,面无表情的杨耀岚等人,捧着自己的头颅,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对于蒋锐侠来说,几天之前他还是在燕回山中一个普通的猎户,可现在,确是在场诸人的联结点,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作为首领的人。陈颜是他的结义兄弟,孙蒋是他的血亲,周杨是他伯父的部属,此刻他作为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拿出一个决定。而两个长辈,张文定和陈威,却留守在张文定养伤的村子里,整理那村子里汇集的流民散户,编组列队;而他们也派人赶来放出话来,张文定说不再干涉他的任何决定,而陈威干脆的说他仍然要回西凉,至于陈英起等人作何决定,去留何从,他都任其自主。
虽然得到长辈的完全无保留的支持,可是这个关乎上百人的性命的大事,对于蒋锐侠来说,其中得失利益仍然超出了他可以考虑的范围,是以蒋锐侠把相关人等都召集起来,征询意见。但是,面对沉默的大家,他,也只有选择沉默……
“一泓荡漾,清沏见底,水犹澄清,洞底明静,鳞甲潜藏,辨其鱼鳖。”默念着这前朝大儒所写名句,看着眼前这巧夺天工的胜境,颜云放心中却不胜唏嘘。如此美景,本是赏心悦目之地,吟诗赋词之景,但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这小桥流水,绿柳娇花却再也无法在颜云放心中激起诗意,有的反而是悲哀和痛苦。“或许,现在园中这些没有搬走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才是这美丽园林背后的真实吧?”,颜云放悲哀的想着,已难以想起自己当年所居比这还美丽十倍的平凉王府。那,现在对于自己来说,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以前的荣华,和现在的心境,也不知道那个才是梦幻,那个才是真实……
“羿射九阳落江淮,夏去秋凉明王来……”,周海羡倚靠在院中一棵随风轻摇的绿柳之下,轻声低语重复一段当年流传甚广的谶语,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嘲弄的神色,又自言自语道:“淮王信了这个鬼话,自杀身死,留下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今后还有什么路走呢?本来就是反贼余孽,现在又格杀朝廷命官,哼哼。我本投军为朝食,奈何今生随风烟啊,奈何,奈何……”
陈英起面无血色,可心中却一直激荡。对他来说,杀人越货乃是常事,负伤掉命也已见惯,现在的他虽负重伤,可那颗叛逆的心却随着那奔腾的马蹄早已飞扬在天。对从小就在父亲耳提面命言传身教下早没有那忠君想法的他来说,此刻自然的就是要造反;可是怎么造反,以后的路怎么走,对于这个远离家乡多年的马贼来说,却又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包裹在染血的绷带中,看着蒋锐侠的眼神却是火热而不羁的……
孙庭先抚弄着手中的猎弓,心神完全被自己多年的宝贝所吸引。替自己孤苦无依的表弟报仇是自己的选择,血浓于水的亲情让自己无法逃避自己应该尽的义务,而沉重的赋税和朝不保夕的危机感,也早让这个比蒋锐侠年纪更大的猎人对这个不平的世道失去了信心;在心中只有一个意念,照顾好失去亲人的表弟,让他们能在这个世上过的更好……
站在一块假山大石上,知道大仇已经得报,蒋锐霆恢复了少年心性;纵然几个年长之人和大哥都在沉默,他却早无法遏止自己的新奇,在这个规模虽小肝胆俱全的县衙花园内东张西望。一道晶莹透澈的溪水从他所站的大石下奔涌而出,抖动翻滚。溪流湍急处,溪水击石如飞珠溅玉般激起粒粒的水珠,银白闪亮,就像晶莹的珍珠满溪跳滚,水声清脆悦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蒋锐霆一颗心早被这水花带走,失去了感觉……
右手轻抚着自己脸上的刀疤,杨耀岚的脸色却始终阴沉着。面前这个人或许确实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对待自己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可是,自己就要跟随着他吗?虽然自己对他表示了自己的忠心,可我自己心里真的能平抑自己的yu望吗?我就跟着这么一山里人,让自己一生所学付诸沟渠?不,我不甘心,我杨亮云绝对不是甘居人下之人,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我该怎么办啊?我是反贼阿……
看到没有一个人能够为自己解惑,蒋锐侠摇摇自己脑袋,强迫自己忘记所有现在无法弄清的事情,口中却慢慢吟唱起一首父亲教给自己的歌谣:“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轻……”,孙庭先也慢慢和入歌中;周海羡和杨耀岚对视,周海羡脸色转白,杨耀岚若有所思,二人也随着蒋锐侠的哼唱,开始跟着唱和起来。歌声渐大,意境已远。
“这是什么歌?”,颜云放被蒋锐侠低声反复吟唱的歌谣从自己的幻梦中惊醒过来,细听之下,不由大惊。蒋锐侠嗫嚅着说不出所以然,杨耀岚却接口解释道:“颜公子,这首歌是在民间流传甚广的民谣,你不知道吗?唉,现在朝廷无道,天下苦之多年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纵然饗儿卖女,割肉嚅血,可又有多少人能活得下去?亮云虽在官场,可也起自贫寒,怎能不知这天下苦痛阿?淮王英武,若能身登大宝,或许天下黎民苍生还有救,如今……”
“淮王?不过是另一个暴君而已。哼,我说这个杜家朝廷纵然换了是谁,也和我等小民无关。我等不过是鱼肉,等着别人的刀俎;若不自抗,早晚也死完。哼,这个杜家天下,该换了。苍天喑暗,光天重现……”,陈英起突然朗声接口道。
杨耀岚周海羡二人脸色苍白,霍然起身,身上铠甲碰撞,叮当作响。这等完全大逆不道的想法对他二人来说完全无法接受。周海羡手指直指陈英起,大声道:“你,你,你是光明宗的人?你是红巾?”,杨耀岚更是哗啦一声抽出腰间刀来。
陈英起笑着伸出手去,拨开杨耀岚已伸到自己鼻尖的钢刀,朗声道:“我还不是,不过是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罢了。不过,我看他们所奉教义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他们敢于说出百姓心中的话,敢于和那些欺压百姓的人对抗。哼,你们?说是同情百姓疾苦,却是查收着百姓的赋税,享受着百姓的贡奉,还要拉走百姓的牛马,欺辱百姓的子女……或许你们比现在这个皇帝好点,不过我看也就是五十步和百步之别罢了。若你们的淮王身登大宝,还能保证如现在这般?哼哼,我陈公寻第一个就不相信。”
杨耀岚周海羡二人无语。杨耀岚悄然回刀,脸上刀疤却不停跳动;周海羡却默默自语:“难道我们所作也是不对?那又该怎么办啊?”
这时蒋锐侠却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好,我想好了,我决定投奔红巾军,投奔我的结义大哥,灌阳张鹰张怒翔。”
杨耀岚鹰隼一样的眼睛一下射出精光,刀疤跳动更加猛烈,立刻反问道:“你所说的,是号称九天飞鹰的张鹰?是破章城,屠宁阳的张鹰?是号称光明宗四大王之一的鹰王张鹰?”
蒋锐侠却被杨耀岚的连环三问问的茫然,不由转头看向颜云放和陈英起。颜云放同样脸带疑色,倒是陈英起因在莲花岭时和张鹰走的最近,反而知道,当下重重点头,道:“你所说的都对,确实如此。”
杨耀岚不说话了,脸色越发阴沉。周海羡更是显得惶惑,本来经历颇多的他此刻脸上居然也浮现出了六神无主的神色。他们二人归属于淮王部下而淮王未反之时,可没少和这些号称要换天的红巾反贼打过交道;手中也不缺少红巾军的鲜血。是以到淮王败没,四处逃窜之时,却未有一人提议投奔同是反贼的红巾。同时在他们心里还自诩是勤王,从不认为自己和那些起自江湖草莽的红巾是同路之人。此刻蒋锐侠居然提议投奔红巾,顿时在周杨二人心中掀起滔天波浪。
他二人心中天人交战,一时难定,而陈英起此刻却已转身对蒋锐侠和颜云放二人解释起和光明宗及张鹰的相关事宜起来。一时只听到陈英起的声音徐徐道来。
“要说光明宗,则不能不提明教。所谓明教,来自远西一名叫波斯的大国,认为光明和黑暗为二宗,初际、中际和后际为三际;在天地未成的初际,光明和黑暗各有自己的王国,光明王国是种种的善,黑暗王国有种种的恶;黑暗侵入光明王国,遂有光明王国的主宰大明神领导的向黑暗的斗争。 ”
“后大和朝时,这明教逐渐传入我中土,因宣扬明王出而黑暗走,大千世界可重返极乐,故信者众;而后则渐有野心之辈妄称明王,也有教徒自封明王,率众造反,经久历年。呵呵,公义啊,你当年先祖明侯蒋令镕可就是靠杀却自封小明王的赵率儿才能登殿封侯,泽被后世的哦。”
“再后来,和朝亡而雍朝起,雍帝起自西域,自奉明教为国教,压制释道儒,结果雍朝是倏起倏落,内乱频生,享国不过二十年;代而起之的是显赫盛唐。唐独尊儒术,兼济释道,唯独对明教深恶痛绝,大加打压,以致最后使其式微隐入民间地下。后唐盛三百年,各方割据,诸侯对立,最终中土列为数十小国,互相攻伐,而明教也因势而起,再次大收信徒,在乱世间兴风作浪,其中最有名者,就是出自淮阳,自诩大天师的张公望,汇聚教徒三百万,雄据名城三十三。可惜,这附庸明教之人,真心信教的少,借势而起的多,最后这明教大军内忧外患,四分五裂。”
“再后就是我大夏朝兴,一统七国,再现盛事。而那明教则因导人作乱,而被夏帝下诏永不赦免。但也有明教内的高人,自感明教内良莠不齐,忠奸不分,往往被那野心之徒利用,故分创一新的明教支派,号称光明宗;教义认为普天之下,众生本平等;奈何黑暗入世,天地不仁,故需光明王出,再创盛事。这光明宗收人极严,更求虔诚。而这教义则完全不与官府教化相顺,故屡遭严禁。奈何光明宗教徒行事隐蔽且心均诚,故一直绵延不绝。而由光明宗之人发动的叛乱造反,屡有发生,但甚少有人泄露自己身份。”
“我听怒翔所道,本朝由光明宗主导的最大一次造反,就是那号称屠城三十八,聚众八十万的反贼真定,嘿嘿,又是我们淮州人。真定攻城略地,所向无敌,而又严格行教义,按众生均等对待百姓,所以官府虽称其为真屠夫,民间则一直叫他真菩萨。可怜如此英雄,为尽天下苍生,却最后被愚夫所卖,凌迟京兆。”
“听说真定行刑之时,苍天哭,百鬼嚎,雷雨起,天火兴。当天那出卖他的山野之人在野外避雨,被天落巨雷,轰为齑粉;京兆连起七处大火,雨浇不熄。而他行刑尸骸所处,百鸟聚集,绕飞三日。天地为之喊冤啊……自此后,光明宗更是兴盛,百姓心中影响更是无法消除。”
“如今,大夏内乱已显,外患不绝,天灾四方而涓税愈高,百姓困苦而无处可逃,光明宗又应时而起,虽然现在只是红巾军这小小一支,可这中原大地就如干柴,那堪那烈火熏引,必将天下大乱了。我辈此时应运而起,岂不快意?”
“哼哼,民谣所唱,羿射九阳落江淮,夏去秋凉明王来,我想就是说的这光明宗的明王吧?可笑淮王还自以为他是太阳之子降落江淮。嘿嘿,就算是太阳之子,落入江淮,也是被人射下来的,有什么好的?再说,后面明明白白的说是明王,难道他还真以为是自己不成?他能是个明君?在淮州多年,只听说过他的荒唐,可没有听说过他明智,就这还叫明王?”
听到这些从来闻所未闻的迷辛,不仅蒋颜二人听得心驰神往,连周杨二人也不知不觉围了过来,而蒋锐霆更早跳到孙庭先怀中,如同在听故事般不停点头。当听到真定起事失败,被朝廷凌迟处死,所有人都一声重重叹息;当说到淮王造反自以为应谶,包括周杨二人都尴尬的笑了起来。
蒋锐侠站直身子,笑过之后方道:“好,既然光明宗是如此为我们穷苦百姓所想,我蒋锐侠就是投去做个马前卒又如何?各位,愿意去吗?愿去者,到我这边;不愿者,我也不勉强。”
陈英起一个欢呼,立刻站起相应。孙庭先看了一眼坚决的蒋锐侠,也站了过来;蒋锐霆自然也跳到蒋锐侠身边站定。颜云放叹息一声,低头自语:“人生几何,为知己者死吧……”,毅然站到蒋锐侠身侧。杨耀岚盯着蒋锐侠,问道:“你真的愿意放弃自己作主的机会,去投奔他人?”看到蒋锐侠点头称是,杨耀岚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走了过来,道:“既然是你收留了我,我也无处可去,跟着你吧,我可舍不得我同生共死的兄弟……”
最后站在蒋锐侠对面的就只余下周海羡一人。周海羡脸上神色交替变换,却一直琢磨不定。他为大夏当兵多年,虽然随淮王造反,也是因为张文定是他的老长官,而且他也相信淮王可以是个圣君;可此时此刻这些人的话却完全在颠覆他多年的信念,在批判他维护半生的这个社稷江山,这,无论如何也让他接受不了。虽然蒋锐侠是他的少主,可此刻既然让他自己选择,他却无论如何也下定不了这个决心。
正在他左思右想,难以决断之时,他所立垂柳后的花坛灌木中却传来“啪”的一声枯枝断裂的轻响。周海羡精神恍惚,可孙庭先天生警觉,而且手中弓箭一直在握,闻声顺手一箭就往灌木中射去。只听一声惨叫,一个胖大身影应箭而起,劈哩哗啦的推开灌木向县衙大门跑去,虽然箭入其身,可此人居然跑得飞快。待到众人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去追,那人已离他们十丈之外,转眼就跑过影壁,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是那个姓卓的军官,抓住他;他受了箭伤,跑不了……”,蒋锐侠眼尖,立刻从背影认出是那个被他射伤的禁军曲长卓资山,马上大声招呼起来。无奈千马帮众还是玄荼营官兵,此刻都分开四周,闻声而来时,卓资山已经跳出县衙大门,跑到云山大街之上,直冲云山西门而去,而路上无人拦截,眼看就要逃遁。
赶到县衙大门的蒋锐侠等人焦急不安,孙庭先顺手把手中弓箭递给蒋锐侠,大叫道:“射了他……”。抽出箭来,蒋锐侠飞快瞄准跑在空荡荡大街上的卓资山,松手箭飞;那箭眼看就要钻入卓资山胖大的后背,一个人影突然从街道旁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将卓资山撞的飞了开去,那箭自然落空。蒋锐侠不禁气急,搭上第二箭就要再射。蒋锐霆眼尖,已经看出撞飞卓资山的那人,虽然胡子拉杂,然而眉目清晰,居然是在村子里离他们而去的蔡亚炯,不由急忙用肩一撞蒋锐侠;蒋锐侠突然受力,手中劲道一偏,那箭却不知道射到何处。
只见蔡亚炯和卓资山二人滚到一处;两人在地上抱作一团,翻滚起来。那卓资山虽然受伤,但力气甚大,不一会将蔡亚炯压在身下。但他心中胆战,只想逃生,却又一时摆脱不了蔡亚炯的纠缠。蔡亚炯被他压在身下,却也挣脱不开,情急之下,竟然握住还留在卓资山身上的箭镞,用力向下一压;那箭一下深入卓资山腹内,卓资山一声惨号,从蔡亚炯身上跌翻下来,在地上翻滚。
蔡亚炯翻身从地上坐起,冷冷的眼睛中迸射着仇恨的光芒,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长长的猎刀,盯着地上惨号翻滚的卓资山,突然走上前去,狠狠一脚,踩在卓资山胸口。
卓资山极力挣扎着,却感到力气逐渐离他而去,眼神也迷离起来。恍惚间,他认出来了,这个小伙子,不就是那天在那个小村子里,拿着把砍刀要来杀他的人吗?哦,我上了他的妹妹,嘿嘿,老子值了,漂亮小妞……想到这里,卓资山脸上突然笑了开来,血染的肥脸,厚嘴裂开,声音中带着快乐的道:“来吧,杀了我吧,别忘了,老子可是你的大舅子,哈哈哈哈……”
蔡亚炯闻言,惨号一声,伸手拉住卓资山的头发,刀刃压下,沿着卓资山的脖子,缓缓地然而是毫不留情的割下了卓资山的头颅,任凭那喷射的鲜血将自己满身染的如同地狱杀神,口中哭喊着大叫着:“妹子,你看到没有,我把这个玷污你的人杀了,我帮你报仇了。”看着状若癫狂的蔡亚炯,匆匆赶上来的蒋锐侠和颜云放二人只有大叫着,试图安抚于他。突然,蔡亚炯头仰青天,从全身迸发出一声长嚎,其声之烈,其情之深,让人听到都心中潸然。颜云放踏上一步,正要发话,蔡亚炯却停止了啸声,将手中人头和猎刀向地上一扔,转回头来,对着蒋颜二人,满面平静之色:“你们可以杀我了,是我向县尉告密,惹来这场横祸。我罪当死……”
“什么?是你?”,颜云放和蒋锐侠二人都呆住了,无法相信。蒋锐霆却冲了上去,左右开弓,耳光重重的打在了蔡亚炯的脸上。蔡亚炯本来还算清秀的脸顷刻间就被蒋锐霆的重击打得肿了起来。众人都漠然不语,也没有人上前阻止,沉默中只听到清脆的耳光声。
忽然,蔡亚炯猛力推开瘦弱的蒋锐霆,一把又将地上的猎刀捡起。蒋锐侠一惊,立刻跨前一步,将蒋锐霆挡在身后,手中孙庭先所给的弓箭已经瞄准蔡亚炯。蔡亚炯长叹一口气,方徐徐道:“你杀了我吧,我死而无憾……”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对得起村子里的人吗?你对得起你自己的父母吗?你,你,你,还我的家,还我爹娘阿……”,蒋锐侠手不停抖动,口中却已哭喊起来,无法遏止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蔡亚炯脸色惨白,慢慢道:“我不过是不愿意羽儿嫁给你,我那日昏倒后醒来听到你叫他颜云放颜公子,我赶集时又听说县城里来了个大军官也在找这个颜公子,所以我就来报告,让他们把这个颜公子带走,我想那样你就算是私藏反贼,就不能留在村子里了,羽儿就只有嫁给我了。我错了,我完全错了,我害了你们,也害了自己,我给村子里带去的是豺狼,带去的是恶魔……我错了……”
长嚎声中,蔡亚炯回刀就向自己脖子勒去。寒光一闪,箭到刀飞,蔡亚炯愕然回头,蒋锐侠脸色苍白,双手发抖,口中却坚决地道:“你虽意图害我,可却自取其辱。害我者也并不是你,而是这该死的世道,不平的人间。罪不在你,你自杀为何?你以为杀了这个卓资山就算报了仇?你错了,这个血仇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而是这个荒唐的世道;我要推翻他,我要重建他,这个血仇没有报完,我们全村就只有我们几人活下,你想就这么死了,不行……”
蔡亚炯嚎啕大哭,对着蒋锐侠缓缓跪倒,拜伏在地,口中道:“今日我蔡亚炯真的服了蒋锐侠。从此以后,我蔡亚炯这条小命就是你的,你随取随拿,我任由驱策。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蒋锐侠忙上前扶起蔡亚炯,激动不已:“好,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以后也一起纵横这个天地。”说到这里,蒋锐侠心中激奋,振臂大呼道:“天道难平,我代天平之;地患不均,我替地均之。”
“好,说得好……”,随在远处的周海羡听到蒋锐侠如此志气,不由心中钦佩,再也不想犹豫,几步上前,单膝跪地,冲蒋锐侠道:“露凡周海羡,这次真的服了。以后但凭蒋公吩咐,必效鞍马之劳。”身后紧随的那些千马帮众和玄荼官兵也都拜倒在地,齐声应到:“我等愿效鞍马之劳,誓死追随主公……”
这次,蒋锐侠却未再上前搀扶,也没显出惊惶之色。看到被蔡亚炯扔到一边的卓资山的头颅滚在县衙前的一块碑石之旁,缓步走了过去,提起这个血葫芦般的头颅,眼中却看到刻在碑上的四行十六个字,不由低声念了出来:“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冷笑一声,蒋锐侠高举起卓资山的头颅,仰天大叫道:“今日我以血祭天,来日我将以杀止杀。哼,上天难欺,可上天虽知我苦却不替我解难,天不救我我自救,我替天平不平事。天道难平,我代天平之;地患不均,我替地均之。”
蒋锐侠周围众人都齐声应和起来,只听到这短短十八个字反复吟唱,如有魔力一般,让周围人众都如痴如醉,无法自拔。那声音冲天而上,尽管是初春,却让人感到一股肃杀寒意,透骨而来。
一声高叫截断众人反复吟唱,只听蒋锐侠声音凛然传来,“我们走,投红巾……”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