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存、在的意、义(1 / 1)
“早上好,张磨古。”
所幸的的的态度没有变化,我对他点点头,趴在座位上看着桌子发呆。周围渐渐喧闹起来,很像平日的样子。
整个上午我都没有动,也不敢睡,闭上眼就看到桑爸爸的脸,笑眯眯的和血淋淋的不停交错。他把我认在他的户籍下,让我有了依靠和归属。他疼我,关心我,重视我。他不介意我只叫他桑爸爸,也不计较我坚持住在我家的房子。而我惟一一次叫他“爸”他却已经听不到。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后悔,屡教不改。
“放学了,张磨古。”的的在我耳边轻声说,“别难过。”
我动了动表示听到。教室渐渐安静下来,我慢慢站起身,程艺媛走过来挽住我胳膊说:“我们一起走吧。”
出班门前我回头瞥了一眼,还有两个人,莫柏泊抿唇看着我,距离远看不清表情,董蕊蕊在收拾书包。
“你还好吧?”程艺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我点了头她才继续:“你……是不是得罪谁了?这么抹黑你。”抹黑?我摇头。“还是他骗你?”她的语气有点着急又有点气愤,我心里十分诧异,在班里女生中我和她关系最好,但我不曾对她交心,这样突如其来的外露的关心弄的我心里痒痒的很古怪。我又摇了头,因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也没再说话。
走到校门口,程艺媛突然停下了,咬着嘴唇眉头纠结,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布告栏上新写了通知,周末进行期中考试。旁边贴着一张纸。
“怎么还没撕干净?”她说着就朝那边跑去,“我去弄掉。”
我心里涌上异样的感觉,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在她把那张纸揉成团准备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出言阻止:“给我看看。”
她眼睛猛地瞪圆了,脸色变换不停,我伸手把纸团从她手里揪出来。
是一封打印的信,我一眼扫下去,看见了我的名字。刹那间我像被人扼住咽喉呼吸不上来,胸口闷痛,突然眼前一暗,听到程艺媛大声喊我的名字。
醒来看到一片白色,我闻到消毒水味,熟悉得残忍。
一张脸探到我眼前:“你醒啦,吓死我了。”程艺媛的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有点哑。
我看着她,还有点迷蒙。眼珠转到右边,窗外天已经黑了。发了会儿呆,意识慢慢恢复,感觉左手背很凉,眼珠转到左边看到输液管,然后是输液瓶架子,标着所属单位。又是第三医院,真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在这里死掉?
程艺媛担心地问:“你没事吧?哪不舒服?”
我不想说话,闭上眼睛摇头,一摇就觉得头有点晕,忍了忍却晕得更厉害,猛一翻身吐了出来。程艺媛慌忙跑出门叫医生。胃里根本没东西可吐,呕出来都是液体,整个食道又酸又苦,眼泪鼻涕一股脑往外流。医生来的时候我只剩干呕,胃不停地抽搐,像被人攥在手里,我甚至想就这样抽死算了,也好过孤零零活在这世上。
医生帮我擤鼻涕擦脸,我才发现是认识的,叫了声“郑医生”眼睛又模糊了。郑医生拍拍我,喂水让我漱了口,又扶我躺下。程艺媛拿拖把来清理我的呕吐物,郑医生走到我左手边坐着,托起我的手看了一眼,放进被子里。
“你这孩子……”她叹了口气,用手抹掉我的脸上的泪,“好在没跑针。”
多日来的辛酸委屈一下子找到出口,我哭着说:“郑医生,我活不下去了……桑落花失踪了……”我混乱地嘶喊着,眼泪拼命地流,怎么也流不完。郑医生轻轻拍着我安慰我,我哭的吸不上来气,再次坠入黑暗。
*
检查出肠胃有点问题,郑医生徇私给我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我躺了十几天,一半时间都在昏睡。尽管我说过昏倒与她没有直接关系,程艺媛仍然每天来照顾我,陪我聊天,也逐渐知道我的家事。也有其他人来探望,脸上的同情看得我直犯恶心,不知道程艺媛对外透露了多少。齐英没有来,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过。班主任来的时候,我提出请假到学期结束,他没直接答复。郑医生说没问题,果然出院前一天接到班主任电话,说已经批下来了,让我安心休养。
更多时间是我一个人待着,一开始我脑子是空的,渐渐也能想一些事情。有天不知怎么竟想起四岁那年,爸妈带我去旅游,正赶上当地庙会,有个仿古算命摊子生意火爆,很多人排队,我妈在它边上的饰品摊看手链,我就听那瘦胡子算命,听了好几个人都是吉利话。我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了一句天煞孤星。当时我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看到小松鼠立刻把这些抛在脑后了。
那时想起来,我浑身冒冷汗。我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了,留下我爸和他哥他妹。我在子宫里的时候姑姑抑郁症去世没来得及嫁人,我十一岁时伯伯全家去明耀大陆淘金杳无音信。我妈这边本来父母都在,只有一个哥哥。我一岁半的时候外公外婆相继去世说是早年劳累,我七岁时舅妈病因不明送医院没抢救过来,我八岁半时舅舅思妻过度郁郁而终,丢下独生子也就是我表哥在我十岁时抢劫进了少管所后来不知所踪。我十二岁,爸妈葬身火海。十六岁,桑爸爸车祸桑落花失踪。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克死自己的亲人孤独终老?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不停盘旋,我开始质疑生命质疑世界,精神几度濒临崩溃,我无力承受,也许解脱才是最好的方法。下定了决心,我悄悄买来安眠药等待时机。郑医生及时发现我藏的药,劈头盖脸地骂我一顿,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可惜。倒是她自己哭了,马上请假陪房开导我,整整四天,才断绝了我的念头。待身体和精神都达到正常水平,我带着那张纸,告别郑医生回到自己的家。
回家后我几乎不出门,每天浑浑噩噩,总是呆滞着。清醒的时候就不停不停地想,想桑爸爸说你做我闺女吧想桑落花天天骑车带我上学放学想我给桑落花做早饭午饭想他笨拙地给我打下手想我们三口人互相庆祝生日想我们节日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甚至想起我爸妈的去世想他们去世前我琐碎的生活当时不觉得多幸福还时不时抱怨现在却成了奢望。想到头都痛,也只有我一个人。
还有那张纸。
我不知道我得罪了谁,但我平时不注意积德,结怨也不意外。
这封写给“台风高中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的信,前面全是谈论道德品质的废话,最后才是重头戏,指出我——张磨古,不务正业沉迷早恋,身为桑落花的女朋友,在明知齐英有女朋友的情况下勾引他,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和第三者。下面配了两张彩印照片。左边是齐英抱着一个长发女生,女生没有回抱,也没有露出脸。右边是我闭着眼睛抱他,齐英撑着伞没有回抱。巧的是,两张照片上齐英穿的是同一件衣服。
我记得那个场景,那天下雨,我们从图书馆出来要去公园。路上我突发奇想,让他站直不许动,然后抱着他,一只耳朵听雨声,一只耳朵听他的心跳。
听程艺媛说,齐英当着家长和教导主任的面,承认他那个女生曾是他的女朋友,已经分手,他现在喜欢我不假,但我们的关系止步于同学,照片则是误会。是这样吗?连我也不敢确定。他什么时候分的手?是在我之前还是之后?就算是之前,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我也绝不会去引火。
不论如何,人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起初,他抱她,我抱他,这就说明了一切。当我变成极端可怜的弱者,一切就又不同。人们会想,首先我不是桑落花的女朋友,背叛一说不成立,再有我身世坎坷却乐观向上,那么问题必定出在齐英身上。而这其中,程艺媛功不可没。
哈,多可笑。
齐英,齐英,齐英。你究竟有没有让我做了第三个人?
我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
我知道,如果我一直不找他确认,这件事将成为我心中的一根刺,永远拔不出来。可惜,我没有勇气。我的勇气随着最后两个亲人的离开,已经消散了。
从惶恐不安慢慢平定下来后,我尝试捋清我对齐英的感觉。
我觉得,他和之前那几个不同。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对他有一点飞蛾扑火的姿态,而以往都是火扑飞蛾。也许有初吻的影响,但当我回忆他,回忆我们,最鲜明的却是他摘下假面对我邪肆一笑。
人究竟是几面生物?哪一面才是真实的,还是说每一面都是真实的,抑或根本不存在真实?我没能想通。只是我想到他可能一直是假的,便感到无比心寒。我习惯于在事情的开始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样不论有怎么的结果,我都可以淡定自若甚至潇洒还击,这一次我也想过假如他只是玩弄我,现在却不敢面对。我宁愿相信他对我是认真的,直觉告诉我说他认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