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七十八、碎片之沙爹的味道（1 / 1）
事情开始发生转机了。
篮球队的经理晴子自打这学期开学就在收集签名，她和1号2号一有时间就奔波于三个年级，拜托更多的同学在流川枫的请愿书上留下名字，准备拿去给理事长，希望他能酌情考虑尽快解除对流川枫的禁令。现在篮球队的新人和流川枫的后援团也加入了这个队伍。照这个趋势看，能收集到这么多联名，他可以回来和大家一起参加县预赛了。
这是流川枫没能想到的。他好像有点理解了搬家公司那个怪胎的话——往内集中力量。说得直白一点，缩进自己的壳子，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在这之前他是绝对不接受甚至厌恶这种说法的，虽说他一向我行我素，不大搭理外界变化，但那也不是什么“缩进壳子”！亲身经历过便可以解释得通透，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大是大非，只要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静观其变就是，奇迹和转机该降临的时候自然会降临，之前就算再怎么懊恼狂躁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和惹人嫌之外于事无补。
对于他们这番好意，如此为自己费心费力，他是感激的，但他不会说任何感谢的话，若真的可以参加比赛，他会拼命带领湘北取得令人震惊的成绩，让他们看到自己出色的表现，以此作为回报。
今天报社那边也夸奖他了。他每次都是第一个完成任务回来报到的，而且从来不抱怨，他负责的住宅区也没有接到任何住户的投诉，如今像他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真是好样的。
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心情却是雀跃的。类似于比赛大获全胜时的喜悦，怎么也停不住，无法安静待着，必须做点什么，那时他总是选择独自到体育馆加练，让自己累到筋疲力尽。
放学以后，他直奔超市，买了足够的吐司面包，火腿，高丽菜，番茄酱等等，又在便利店买了米饭，这才来到仙道的公寓。
那个人不在，想必还在大学那边吧。那就等等吧，反正早晚会回来。其实他挺心急的，盼着仙道早点出现，好跟他一同分先喜悦。
他换下鞋子，洗过手就到厨房忙碌起来。
他要做足够多的三明治，报上锡纸放进冰箱，让那个人打工的时带上当做午餐，早上来不及吃早餐也能拿上就走，光吃三明治太单一，米饭捏成饭团包上保鲜膜同样放进冰箱，这样就多了一种选择。
仙道此时在元町一家越南料理店和他的父亲面对面而坐。
沙爹牛肉口感很好，咖喱汁炖的蔬菜也不会烂烂的。
父亲要到大阪出差，提前出发来到横滨和他见面的。不，在得知他考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就想和他见上一面，想参加他的入学典礼，只是碍于抽不出空。
即便见了面，也是相对无言吧。就像现在一样。
父亲算不上多话的人，除非酒后微醉。
“我这次，收拾了几件衣服，顺便给你带过来了。”父亲将身边的黑色软提包隔着桌子递过来。
“噢，其实……”仙道挤出微笑，“不用那么麻烦，我这边衣服不少。”大概都是两三年前的衣服，隔上一年没再穿的衣服以后也不会再穿了，何况是两三年前的，就算还合身也已太过时了吧。不过，还是稍感欣慰，本以为家里自己的东西妈妈已经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早就都扔掉了。
父亲喝了一口啤酒，想尽量说些轻松话题，“听说你一直在打工？是钱不够用吗？”
“没有啦，没那么拼命。隔一段时间就找点事做做。嗯，最近在书店当店员呢。”
“那很好啊。”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父亲略低下头就能看到他日益稀疏的发顶和越来越多的白发。记得小时候，很多幼儿都曾有过的经历吧，年轻的父亲放佛山一般魁伟高大，坐在他的肩膀上世界简直一览无遗，自豪之情油然而生。然而现在，父亲无疑日渐走向苍老。这样的落差感，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将来，”父亲喝光杯里的啤酒，抬起头看着他，“工作的话，还是回东京吧？”
“这个……”他放下餐具歪了歪头，“我还没想过，毕业以后干什么之类的，真的没想好啦。”
“你学的专业热门吗？”
“不算吧，也不是太冷门，还好。”
“你要一直住那边吗，田冈先生帮你找的？”
“啊，是啊。”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父亲通过电话和他联络时本来打算预定一家高档料理店的，他说没必要，还是随意一点好，普通的小餐馆就可以，于是父亲选了这家中等档次的餐馆。
仙道一边揣摩父亲心里想说的话一边吃着河粉。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呢。”
父亲忽然开口就是这句教他吃惊的话。
“不是所有的孩子……不是所有像你这个年纪的人都能承受……”
父亲字斟句酌生怕说错话的态度多少令他感到不适。
“哈，田冈教练和我说，自己的人生，除了自己没人左右得了，既然还要活下去那就只有向前看喽。”
“是吗？也没错啊……是这样的……”父亲双手握着酒杯，兀自低语。
“其实我，很感谢你来着，愿意继续当我是父亲。看到你的成长，我以你为傲。”
“事实上，你就是我爸爸啊，这是改变不了的。”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有点肉麻，不习惯这样的表达方式，似乎带有敷衍之意，可此时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够了吗？要不要再点些其他的菜。”
“不用了，不用了诶，这里的菜分量够足。”
流川枫把三明治和饭团都做好了仍不见仙道回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得了，自己先吃晚餐了。他打电话给家里，告知妈妈一声，然后到附近买了一份猪排便当，边喝啤酒边吃光了。
离开那家店和父亲分别，直到回到镰仓，沙爹的余味似乎始终不散一直残留在口中，真是奇妙。
进了屋，打开玄关的灯，看到了“女朋友”的鞋子，再一抬头，流川枫正仰靠在沙发上打盹。
仙道轻手轻脚走到他跟前，屏住呼吸端详他的睡颜片刻，开始吻他，贴上他闭合的嘴唇，用舌头翻开伸到嘴里触及他的整齐的牙齿。
流川枫半睡半醒间有了略微的回应，没过一会儿似乎完全清醒过来，激烈地回应他。
“有味道吗，嗯？”仙道喘着粗气问。
“……什么味道？”
仙道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沙爹的味道。”语毕，再度吻上的嘴唇。
沙爹酱吗？流川枫没吃过，想象不出那种味道。这个人莫不是因为刚吃过了沙爹酱情绪才如此高昂？那还真是好东西，一定得尝尝。
事先讲好、有所准备的亲热，终归比不上这种兴之所致的即兴发挥。这是两人难得配合默契的一次，尽管中途也出现了些小麻烦，但还是顺利进行到了最后。
“哇，这些都是你做的？”仙道打开冰箱，顿时发出惊叹。“咪咪你实在太了不起啦！”
流川枫做得很认真，三明治几乎要求每一块大小都一致，饭团也是，整整齐齐码放在冰箱里。
“嗳，怎么想起做这些啦？心血来潮，嗯？”
他高兴，情绪好，但他却说：“我想做。”
“那里面是什么？”他瞅着沙发旁的黑色提包问。
“这个？”仙道蹲下，拉开拉链，“你一看便知，衣服啦。我爸拿给我的。”他拿出一件蓝色的毛衣，双手提到面前，“我现在特别讨厌高领毛衣，以前有一阵子很喜欢，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呵呵，你喜欢？送给你，拿去穿好了！”
“你们见面了？”流川枫顿时有点紧张，这个人见到他爸爸了，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吧。
“是啊。”仙道点点头，将毛衣随意塞回提包。“提前没告诉你，我爸早想来见我一面。放心，没事，他还是很关心我的事。”
“噢。”流川枫点点头。
“我可能可以参加比赛。”
“诶？”
他将大家联名替自己请愿的事简单告诉了仙道。
“喔！一定可以的！”仙道坚定地笑道。
“你有一群好队友嘛，真教人羡慕。值得高兴！”
“白痴。”流川枫翻了个白眼，嘴边却带着略微笑意。
“唔，咪咪你还好吧？”仙道有些担心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他，“能坐起来不？”
“当然！”流川枫尝试了一下，身上什么地方“喀”响了一声。
“你可别逞强。那个，我这就去铺床，你赶紧躺下休息吧！”仙道说着就进了卧室。
“女朋友”不来的时候，床垫是靠在单人床对面的墙上立着的，那面墙上原本挂着他心爱的钓鱼竿，如今钓鱼竿已挂到沙发对面的墙上了。
他先把床垫弄到地板上，再垫上毯子，铺上床单。没回都得这么折腾是有些麻烦的，可是受目前条件限制，这也没办法。
“好了！咪咪要我扶你，抱你，还是背你？”仙道调笑道。
“不用！”流川枫硬是扶着沙发站了起来。也没有那么严重，又不是没承受过，况且他的身体一向不虚弱！
仙道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跟着，随时准备着伸手搀他一把。从客厅沙发到卧室，短短几步之遥足足走了几分钟。
“嗳，要是每次都能像今天这样，”仙道调皮地转了转眼珠，“有小仙道就指日可待啦。”
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的，但稍微想象一下，能有个继承这个人和他特征的小孩也不坏，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无法复制，看着这个小孩长大，还能教他打球，蛮美妙的。流川枫就这么看着仙道的脸出神。如果……如果是女孩的话，这个人会更高兴吧，可以为她穿裙子，梳头发，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你先睡，我这就去洗澡，冲一下就好。”
流川枫平躺着闭上眼睛。疲倦，身体些许不适，但亢奋情绪的余韵尚未消失，反而无法马上入睡。没过多久，听到卫生间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仙道回到卧室，关上灯，在他旁边躺下。
“……糟了，怎么不困哩？我明天还要去书店诶。”
“啊，我是难得坚持一个月还没辞职的男店员，哈哈！不过这种夸奖听了还真别扭……我倒是理解啊，为啥别的男生在那儿干不久，怎么说呢，女人聚集的地方有时蛮可怕啊，特别是各年龄都有的，主妇们多少羡慕妒忌女大学生，对婚姻有偏见的认为主妇拖了妇女独立的后腿，女大学生不是谈论年轻男生如何如何就是讨论男艺人，上点年纪的同性都是落后潮流的欧巴桑，啊，虽说矛盾没那么激烈，毕竟员工不多，但暗波多少能感觉到哩，作为唯一一个夹在她们中间的异性，有时还真是为难，向着哪边也不是啊。”
“蠢材！”
“咦？咪咪你居然没睡着？”仙道立马转过去面冲他。
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大学球队待遇好啊，学长请新生吃烤肉来着。”
“你已经加入了？”
“嗯。你以后……真决定留下来念大学，从现在就得努力念书啦。嘿，这回轮到我监督你喽。”
说的是。念书这回事，怎么就始终重视不起来呢，流川枫自己也感到奇怪，总是无法产生紧张感。
“送报纸的工作太辛苦做满整月就不要干了吧，比赛开始就紧张了，以后想打工换个清闲点的就好。要是你们今年参加全国大赛的话，正好到了暑假，我也去广岛看哦。”
“没事，没那么累。”
“嗯，不聊了，睡吧。”
早上流川枫自然没能早起，仙道也不想打搅他。
吃了两个饭团，拿了几块三明治装进透明的便当盒——这也是“女朋友”买的，放进背包就出门去了。
借着喝水休息的空当，卷发女问仙道听说过“五月病”吧？大学新生正式开课不是在五月么，有那么一部分新生就适应不来了，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就这么休学了，甚至直接退学回家去了。仙道觉得太夸张了，这是心理有多脆弱啊？若是屡屡被人欺负忍受不了退学的他倒十分理解，可刚入学认识的人每几个，不至于遭到学校暴力吧，大一课程压力又不大，到底什么地方忍无可忍？
“每年都有哇。以前我也挺纳闷，但在我们学校就见过不少呢。”耳环女也凑过来附和。
现在这两位暗中较劲呢，打算比一比谁先追到他。反正根本不可能啦，不过直接说出来就太打击残忍了嘛。他倒是并没有因为耳环女给他的流川塞字条而对她产生多大偏见，既然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估计她本人也意识到毫无可能性，这不目标重新转移到自己身上了，所以就算了吧，男生不能和女生过分计较不好。
“我觉得，”卷发女歪着头思考道，“有些人啊，身上什么地方损毁了。有的甚至一生下来那个地方就是坏的哩。别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他们就怎么也接受不了，因为身上有缺陷啊。”
“哎呦，你指什么耶？”耳环女不怀好意地问道。
“讨厌，我说的很正经，你不要想歪了才是耶。”
“比如说……”卷发女朝明治那边瞟了一眼，她和往常一样一脸无所谓目光空漠地望着前方。卷发女压低了声音，“太宰治就是这种人。那家伙啊，骂太宰那些话听了真教人生气！”
“就是！太宰怎么她了吗？对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都这么大偏见，难怪嫁不出去。”这点耳环女倒是十分认同朋友。
“诶，你们都喜欢太宰治的书啊？”仙道问。
“也谈不上多入迷。太宰的东西的确很消极，迷上了容易误入歧途，可那家伙说的也太过分了，不公平。”卷发女又歪了下头。看来思考问题的时候头向右偏是她的习惯。“比起最出名的《人间失格》我更喜欢《斜阳》，死去的最后一位真正的日本贵妇人，还有耽溺在内心痛苦的玩乐中最后只能选择殒灭的人生，你能了解吗？放纵不是为了快活而是就要心怀苦痛，不然就是不入流，只有和太宰同为一种人才能感同身受，因为身上都有某个地方损毁了。”
“我想我可以理解太宰想要表达的意思，至于感同身受嘛……”仙道笑了笑，“大概神经太粗，感受不到啦。”
“这么说来，”耳环女努了努嘴，“我们都是粗神经的家伙喽？”
“哈，这么没什么不好嘛！不然得了‘五月病’回家变成家里蹲，我们哪有机会在这里聊天哩。”仙道说。
“对了，Akira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准备了虾子哦。”
“哎，休息时间不同诶！”店员们中午是轮休的。
正经过后，又开始了正经事，这才是她们凑过来的目的呗。
“嗯，嗯，一起吃饭当然没问题，不过就不麻烦招待了，我有带便当呦。”
“咦？”两人异口同声惊讶起来。
“怎么、怎么没听说你有女朋友啊！莫非是你自己做的？”
没听说不代表没有嘛！仙道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两个女大学生脸上渐渐浮现出幻灭的表情，不妙啊！他赶紧转移话题。
“回去工作啦，不然主任要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