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八十九章 女儿红(1 / 1)
黄昏时分,叶落的小竹楼里飘出了阵阵炊烟,他站在竹桥上脸上淡淡笑容,不知珑颜冰在家做些什么好吃的,手上拎着食盒走进去一探究竟。
珑颜冰在厨下忙活着,大锅里飘出阵阵米香,另一口大锅里似乎在煮着汤。叶落揭开锅盖,里面浮上来一锅肉圆,还漂有几根嫩嫩的青菜,香气飘来,他不忍拿起竹勺舀了一口品尝,赞珑颜冰的手艺渐长,汤做的鲜美可口。
珑颜冰从灶后探出头:“还没放盐呢,你都能喝出鲜味?”
叶落拿出帕子擦嘴,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烧火,笑着说:“我正准备说呢,就是味道有些寡淡,不过我还是喜欢。”
珑颜冰笑着掏出一个钱袋给他:“今天去市集买了些肉和青菜,还剩下这么多,还给你。”
叶落掂量着钱袋里的银子,笑着赞她真会给自己省钱,又重新往她怀里一揣,感叹道:“女孩子家不买些胭脂水粉打扮打扮。倒只想着给我做吃食,我真是娶了一位贤妻。”
“谁是你的贤妻,真不要脸!”她丢了一根柴禾。
“现在不是,总有一天会是的。”他嬉皮笑脸的说,跑到灶前去把饭和汤盛了上来,端出自己带来的几盘珍馐摆好。一盘清蒸鲈鱼,一盘红烧仔鸡,配上木耳炒鸡蛋和清炒紫瓜。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将朴素的桌面装点的很是丰盛。
珑颜冰解了围裙,坐下来准备吃饭,筷子却不落在任何一个菜上,叶落问道:“怎么,菜色不好?没胃口?”
“若是能来一只烤全羊,就更好了。”她叹了一声。
“你何时喜欢吃那种大荤?”他笑问。记得以前,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她从不挑剔,让他一度质疑珑颜冰究竟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在大漠的时候,围着火堆,烤着小悬羊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她陷入回忆,美美的说。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在大漠的时候是怎么一个人活下来的。”
珑颜冰想了一下,还是把阿龙的事情告诉了他,叶落听完,问道:“这么说来,那位阿龙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教会你打猎和放牧这些生存本领。依我看,你平日里擦的那些药膏也是他送的吧?”
珑颜冰点点头,赞叹阿龙医术高明,还懂许多西域国家的语言,又会说故事,为人也很机智幽默。
叶落脸上露出一丝不悦,问道:“他这般有本事,不知会不会这个。”说着用手轻轻的敲了敲珑颜冰的汤碗,只见里面的汤水瞬间凝结成冰块。
珑颜冰说他小肚鸡肠,叶落不以为然,珑颜冰端起饭碗吃饭不理他,叶落笑着把自己的汤碗推倒她面前求和,自己端起那团冰疙瘩,装作要喝的样子,可是那冰疙瘩卡在碗里,怎么也弄不出来。珑颜冰看他出丑,笑着说他自作自受。
就在此时,云丘涧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个小酒缸,一边敲了敲门:“我见门没关,就自己进来了。”
叶落没想到父亲到来,连忙起身让座,让珑颜冰添了碗筷,方才坐了下来,问父亲怎么会这么晚到来。
云丘涧放下酒,看着一桌的美味,说:“这么一大桌好菜,岂能无酒?快尝尝我带来的美酒,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说罢,揭开封在酒缸上的泥封,让叶落给大家各斟了一杯。
珑颜冰最后一次见到云丘涧还是他大病之前,今天却以这样的身份再次见面,不免有些局促。三人共饮了一杯,珑颜冰喝着女儿红,想着这暗沉沉的黄酒味道竟然这么怪,不似马奶酒那么浓烈辣口,入口带着苦味,喝起来有股药味。
“味道如何?”云丘涧问珑颜冰。
珑颜冰如实相告,还提问云丘涧是洛阳人,为何会喜欢江南的女儿红。
云丘涧笑着回答:“这是你爹为你封存的酒,想想已有二十年之久。”
见珑颜冰满脸疑惑,云丘涧继续说道:“当年你年纪尚小,大约不记得了,你爹和我一共埋了两缸,一缸是留给茗儿的,而另一缸是留给你的。我和你爹约定等你们嫁人的时候,便取出这酒为你们庆贺。不想封存了这么多年,这酒的味道越来越醇香,而人却都变了。”
如果说这酒是来自江南的父亲所藏,也就不奇怪了。她看着酒缸,想起父亲,心中百感交集。
叶落坐在她一旁,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看来你父亲还是对你很是疼爱的。”
“父母爱子女,哪有不疼爱的呢?”云丘涧饮着酒说。
叶落在一旁唱着反调说:“也有不疼爱的父母,父亲从小把我丢在珑颜教,我可是一天这种疼爱都没享受到。”
云丘涧竟然认真了起来:“陌儿,你怪我当初让你只身犯险?”
叶落笑出声来,抓着珑颜冰的手,说:“哪里会怪?我感谢爹还来不及,若不是那样,我哪有机会认识冰儿。”
他说出这番话,珑颜冰气的在地下跺他的脚,被他及时闪开。
云丘涧看他们两个浓情蜜意的样子,也不想再阻止他们。现在若是拆散了他们,恐怕真的会如红川儿所说的一样,他这个儿子真的会恨自己一辈子。
“冰儿,我与你父亲生前是至交好友,你的婚事我应该要多加关心。既然你与陌儿情投意合,我想订下一个日子,让你们早日完婚,你觉得可有什么不妥?”云丘涧态度诚恳的对珑颜冰说。
珑颜冰低头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叶落抢先说了一句:“爹,你怎么抢了我的事情?我还从未问过冰儿愿不愿意嫁给我。”
云丘涧笑着摇头,指着叶落,叹道:“也罢,冰儿,你再考虑考虑,毕竟是终身大事,不过我这个儿子确实不错,相貌英俊,气度不凡。”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儿子,不过我有幸听到还真是托了冰儿你的福。”叶落在一旁调笑,珑颜冰的头低的更狠了,脚却在下面不闲着,急着踢他。
云丘涧用了晚饭,酒也喝得差不多,让儿子送自己出门,叶落拿了自己的狐裘让他带着,云丘涧披着狐裘,和他走在湖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陌儿,你的嘴怎么了?”
叶落想了想,说:“最近有些上火。”
云丘涧点点头,让叶落送他到这里为止,临走的时候轻拍他的肩膀,似有重托。叶落等待父亲说话,云丘涧说了句:“最近还是禁欲,多节制些好。”
被父亲这样嘱咐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呢?叶落手撑着头,若有所思。珑颜冰问他在想什么,叶落看着她说:“我是在想我爹让我禁欲,可我不知这欲从何来。”
珑颜冰脸上一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喝了酒的缘故,耳根子都在发烫。她指着楼下的小塌说:“今晚你睡下面。”
叶落慌张的说:“别啊,我还想握着你的手说话呢。”
珑颜冰不理他,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叶落上前去拉着她的手,柔着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顾虑,不过,你放心,在我们没有成婚之前,我是对你做出任何越轨之事的。”
“不会做出越轨之事?那那天晚上是谁像个登徒子一样。”珑颜冰质疑。
叶落急忙辩解:“那天晚上可不能怪我,我是中了毒,才会失去理智。不过现在想想当时就应该一时狠心为你解了毒,否则也不会让你被段青藤掳走,让他……”叶落说完,脸上没了笑容。
“让段青藤怎么了?”珑颜冰故意问他。
叶落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怜惜道:“当你被段青藤掳走的时候,我心急如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不过冰儿你放心,即使你被那个畜生污辱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二心,你永远是我心里最纯洁的女子。”
听他搂着自己说着心中肺腑之言,珑颜冰心里一阵暖暖的感觉,说:“其实,段青藤没有对我做出越轨之事。”
叶落惊讶的看着她,可是毫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假,将她抱的更紧了,欣喜的说:“你说没有就是没有,冰儿,我心里很开心。”说完他打横抱起她上楼,珑颜冰在他怀里说:“我好像没有答应让你睡上面吧。”
叶落笑着说:“难道夫人想和我睡在下面,不过下面只有一个小塌,我怕挤着夫人。”
“谁是你夫人?我可没答应,不许乱喊。”
他放她坐在床沿上,正色道:“刚才被爹抢先了一步说,我现在极为后悔没能早早向你提亲。冰儿,我郑重的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吗?”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等待着珑颜冰的答案。
珑颜冰不是想拒绝他,只是他们真的能那么简单的在一起吗?她不明白一向虑事周全的云丘涧为何会答应她和叶落在一起。在饭桌上她没有回答云丘涧,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样现在叶落问她,她也没有一个满意的答复。
见珑颜冰考虑了许久,叶落握住她的手:“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了。我知道你心里顾虑很多,我会给你时间慢慢考虑的。”
珑颜冰对他笑了笑,似是感谢他的理解。
“你这么对我笑我心里就踏实多了,至少让我觉得你是因为顾虑我们的身份,而不是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看的出,你爹对你很是疼爱,否则也不会答应我们在一起。”
“其实我也很震惊,我昨天才把想娶你的意愿告诉他,记得当时他还不是很同意,甚至有些反对,也不知他是怎么想通了同意我们在一起。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得到他的祝福,我心里感到十分的高兴。冰儿,你知道吗?我和我爹虽然父子,可是也从未像今晚这样坐在一起喝酒说笑。从小我都对他敬畏有加,他对待我,虽然极尽宠爱,但也是不苟言笑,尤其是对我练剑这件事非常严苛。他要我将繁琐不堪的百步九折剑法熟记于心,为了练剑,我可没少受惩罚,每次,我娘都心疼的帮我上药,用小扇摇着风为我吹着伤口,嘴里嚷着要和我爹理论。”
“那你娘的理论可有效果?”
叶落笑着说:“你别看我爹在江湖上霸气威严,可是在家中确是十足的惧内,但凡是我娘提出的要求,他从不敢说一个“不”字。所以我娘找他理论,他表面上点头如捣蒜,可是私下与我在一起时,却跟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如果仰仗母亲庇护,将来必将难成大器。我心里谨记爹的教诲,再不敢向娘去告状。”
“但凡惧内之人,要么就是家有悍妻,要不这个男子就是非常爱她。”
“我娘性子温婉贤淑,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更没有悍妻之说。只是爹对她一直爱护有加,不仅是因为娘本来就是一位值得男人全心呵护的女子,还因娘曾为爹挡了一刀致命之剑,导致她伤了心肺,造成了久咳的毛病。我爹对她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就对她事事偏袒,百依百顺。还把我娘接到我们在海上的祖宅,安心养病,连我也是在那里出生长大。我爹事务繁忙,一年里也不能来个几趟,所以每次都在有限的时间里命我速成,才会对我格外严格。待我一天天长大,我爹曾有过要带我们母子回中原的意图,可是都被我娘拒绝了。她说她在那儿生活平静,不想再回尔虞我诈的江湖。其实只有一直相伴左右的我知道,我娘是不想成为我爹的拖累,她受伤以后,身子大不如从前,又为了生下我,元气大伤。虽然爹为她请过最好的大夫调养,可是最后还是无力回天,在我七岁时,我娘便离我们而去了。”
珑颜冰看着叶落讲到动情处,眼眶湿润,知道他思恋亡母,轻握着他的手,以示安慰。叶落继续说道:“其实我娘在弥留之际,最想见的人是爹。爹走的时候曾答应我们,会陪我们回来看梅花盛开,可是梅落尽时,他才回来,看到的却是娘冰冷的墓碑。”
“想必你爹心中也是歉疚不已,没能陪伴心爱之人走完最后的路,确实很遗憾。只是你幼年丧母,唯一的爹又终日忙的没有时间照顾你,心里一定很失落吧。”
“我爹带我回中原,把我安置在南海边上一个远交家中,嘱咐我勤习剑法,便回到洛阳。我一直不明白爹的用意,还一度怀疑爹想要丢弃我。却不知他心中早有打算,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把我送入珑颜教,帮助他成就大业。所以才迟迟未让我在江湖上露面怕日后生出异端,三个月之后,他来看望我,告诉我他的打算,并且慎重问我的想法。我那时候年纪虽小,可是已经懂事,我在父亲面前发誓日后会帮他完成心愿。于是,我就成了终日混迹在街头的乞儿,等待着珑颜幽的出现。”
“你爹想扳倒珑颜教,为何要押上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是花上一些时间寻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也不至于让你们骨肉分离。”
叶落摇摇头:“冰儿,你认为要寻一个对你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孩子需要多久?如果事情败露,就再无机会去接近珑颜教。所以我爹宁愿选择自己的儿子只身犯险,也不愿意去做那一万万一之事。”
“那你可曾对你爹有所怨恨?”
叶落笑了笑说:“我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助他一统江湖,解他心中忧思。只有铲除了珑颜教,我们父子二人才能重聚。”
叶落说完,注意到珑颜冰情绪有些低落,想着他们的身世还是有些相似,都是被至亲的人抛弃在珑颜教,只是他的父亲心中赌自己的儿子能化险为夷,在珑颜教能站稳脚跟。而她的父亲却致她死命,弃她与不顾。
他轻轻搂她入怀,抚着她的脸,柔声说:“如今我已长成一个能够有所担当的男子,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男孩了,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满心仇恨的小丫头,今后,我愿尽我所能的去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珑颜冰紧紧的抱住他,今夜她们静静的靠在一起,说了这么多平时不会谈论的心事,感到彼此的心从未这般贴近。她抬起头在他的面颊上轻轻的点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吻轻轻的落下,缠绵悱恻,似乎要将她融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