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 华胥之梦(1 / 1)
屋内点着熏香,余香缭绕。易无痕上前去掐灭了熏香,又吩咐丫头把门窗打开通风。
掀开床边的帘幔,对上的是宁香茗微睁的双目,易无痕紧蹙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些,连续高烧几天,今晨听丫头们说小姐醒了,他才特地赶了过来。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这才安心的舒了一口气,但又不知说些什么,现在对宁香茗来说,所有安慰的言辞都无法弥补她心中的伤痛。
易无痕想了一会,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有静静的守在她床边,良久,宁香茗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唇看了看易无痕,他握着她的手,急切道:“什么?茗儿,你想说什么?”
“我想去一趟慈云庵。”
“好!我马上就备车!”易无痕一口答应,这是这些天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她说什么都会答应她。
“恩。”她点点头,眼神放空的望着窗外。
易无痕备好了马车在门口等宁香茗梳洗好了就可以走了,远远的他看见宁香茗从屋里走出来,今天她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袍,长发微微挽着脑后,脸色虽然苍白,可是,从眼神中,他看得出,她已经渐渐开始振作起来了。想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只要宁香茗能振作起来,好好的活着,他心中就已经别无他求。
“为何突然要去慈云庵?”他开口问道。
宁香茗没有回答,而是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不知花明亭的桃花落尽了没有?”
“恐怕还没有吧!这几日天还寒着。”他回答道。却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但是看得出,她并不想回答他,索性就不问了,二人上了马车,不消半个时辰,马车便已停在郊外慈云庵下。
宁香茗下了马车,对易无痕说道:“庵内都是女僧,你就不用陪我了,我自己上去便可。”
易无痕点点头,吩咐两个丫头陪她上山,自己则等在山下。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片桃花瓣,他回头望了望,不远处,花明亭的桃花已经开始凋谢了,他握紧手里的桃花,他知道,花明亭对宁香茗意味的是什么,那是一颗属于她对叶落深切思恋的心。
慈云庵是洛阳城郊的一所尼姑庵,临近柳暗湖,花明亭边。由于里面的解心师太好清静,所以慈云庵中向来冷情,宁香茗走到庵堂口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尼在门口清扫着枯叶。
宁香茗走上前去问道:“请问解心师太可在庵中?”
女尼看了一眼宁香茗,双手合十道:“师太身体欠安,不随意接见外人,施主请回吧。”
宁香茗笑了笑道:“那我进去俸些香火可行?”
女尼看了一眼宁香茗,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宁香茗这才走进庵中,庵内虽不是很大,倒也收拾的干净整洁,没走几步,便到了庵堂,她吩咐丫头把准备好的香火拿出来,在庵里的奉香炉中点燃了,做了一辑,跪在蒲团上,拜了观音,但是三拜之后,她仔细盯着这庵内的观音像,突然觉得有些蹊跷,这观音乍一眼看似是普通庙堂之上的神像,可是这观音却着着一件青衣,这是一般庙堂中不常见到的。她眼神瞟到观音像的莲花台,却发现,而那莲花台上观音似乎不是盘腿而坐,似乎是已一种奇特的姿势呈现着。
她走到观音像后,微微掀开青衣,才发现,这观音像的莲花台下居然盘坐的不是两条腿,居然是一条长长盘旋的尾巴,似蛇尾又似龙尾。但是如果不掀开青衣,是不能轻易发现这莲花台下的端倪。可是这间普通的庵堂为何要把观音像建造的如此奇特,她想着,觉得这其中,似乎有着某种牵连。
她皱了皱眉头,再抬头观望着观音像两边的对联,一边刻着的是沧海一粒粟,而对联的另一边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刻。
她点点头,释然一笑,嘴中轻吟道:“沧海一粒粟,神女游仙台。”
“对的好!”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宁香茗抬头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女尼从神像的后面走了出来。虽是出家之人,容貌却十分清丽,宁香茗仔细注意到她帽边露出的头发,原来是代发修行。
宁香茗从容的笑着称呼道:“解心师太。”
那女尼笑道:“你怎猜到我是解心?”
“不必猜,是师太自己告诉我的。”
“哦?何解?”
“都说解心师太深居简出,最主要的原因是,师太容貌清丽脱俗,端庄秀雅。未免多生事端,师太从不踏出慈云庵一步。而今日得见师太,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多谢施主谬赞!不过,这对联,来过我这慈云庵中的人都曾对过,但是都未能深得我心,唯有施主对的十分贴切。”
宁香茗笑着摇头:“香茗对的不是对联,而师太要的也不是对联!”
“那我要的是什么?”解心师太一脸莫测的表情盯着宁香茗问道。
宁香茗笑了笑道:“师太要的是有心之人!”
解心望着宁香茗,神秘的一笑,做了一个请字道:“请施主后堂说话!”
宁香茗下山的时候,已是夕阳落山之时,走在下山的小道上,远望着花明亭的桃花被风吹得乱舞,而山上的花明亭,却不论季节变迁,不论日升日落,它依旧如昨日一般,屹立在柳暗湖边,观望这洛阳城内的瞬息万变。
宁香茗苦涩一笑,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角冰凉。
静静的下了山,易无痕已经等候多时,她上前去,用手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说道:“天这么凉,让你等久了。”
“不碍事,我身子壮,倒是你,可冷?”他从马车里拿了一件狐裘为她披上,宁香茗微笑着看他,说道:“幸好,还有你。”
易无痕笑了笑,伸手拉她上了马车。
“我先送你回山庄,一会我要去一趟云家堡。”易无痕说道。
宁香茗知道这些日子天命山庄的事情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眼下云家堡近况也是不容乐观,云伯伯这一倒下,云家堡大势已去,各门派对武林盟主之位觊觎已久,虎视眈眈。而这一切,都要他来打点,这些日子,他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还要为了她操劳,心里一时感到有些愧疚。
她看着他,握起他的手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易无痕摇摇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云伯伯自小待我不薄。现在他们去的去,病的病,我做的这些虽不能使天命山庄和云家堡从此兴旺不断,但做到问心无愧。”
她笑着望着他,感觉他成熟了许多,再不是那个终日与她嬉闹的小师弟了,而越来越像一个如父亲般可以依靠的男人。她靠在他的肩上:“无痕,我累了,想睡会。”
他低头看她:“那就睡吧,到了我叫你。”
“恩。”她点头,靠在他肩上,沉沉的睡去……
早晨初醒,便听到耳边缭绕着琴瑟之音,她起身掀开隔在两床之间的帘幔,对面的床榻上被褥已经叠的整齐。由于竹屋里只有一件卧房,于是叶落便在中间拉了一道帘子,夜里听着对方的呼吸入眠,对于珑颜冰来说,这是从没有的经历,她自幼丧母,没有母亲哼着小曲哄她入眠,童年在珑颜教更是一人守在夜里冰冷的床榻上。而现在,她随时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这种感觉让她睡的很安稳,早晨起来的时候感觉身子暖暖的,不再是手脚冰凉。
下楼的时候,叶落正好一曲终了,抬眼看她说道:“醒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他神秘一笑:“去了就知道。”
珑颜冰愣神看他,叶落朝着外面喊道:“阿卫。”
湖底的兽听到岸上主人的呼应,立马冲水底游走了上来,冲破湖面,朝着主人一嘶,匍匐在他脚下。叶落轻身一跃,骑在了它背上,然后朝着珑颜冰招手。
珑颜冰没有多想,走了过去。
待珑颜冰坐在那兽的身上,叶落便朝着它呼到:“阿卫,走吧!”那兽一听指令,便开始游走在湖面上。
“这只兽果然通人性,你让它做什么就做什么。”
叶落看着沿途的风光笑道:“对于我来说,阿卫就如同我的亲人一般。”
“是吗?”珑颜冰低头笑了笑。
叶落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和我再说说华胥氏之国吧!”
“那只是个不存在的地方。”珑颜冰幽幽的说道。
“如果,我现在就要带你去那个地方呢?”
珑颜冰摇摇头,只当他的戏言,然而阿卫也渐渐游的快了,不消片刻,便到了那湖的尽头,珑颜冰朝着四周观望了一番,发现这湖的另一边,原来连接又是一片树林。她和叶落从阿卫身上下来,他在前面带路,走了一会,绿树开始稀疏,前面是一片沙滩,而再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边的风徐徐的吹在脸上,旭日初起,金光洒满大地,金色的海滩上,两人漫步走着。叶落突然说道:“听说华胥氏之国的人即使掉到水中,也不会沉下去,他们可以自由的浮在海面上,他们的眼睛可以拨开云雾,看到很远的地方?”
“是。”她点头。
他朝她笑了笑,朝着大海走去,直到双脚已经踏在海面上,水花四溅。他继续往前走着,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似乎他与那些海水的深浅没有关系,已经都的离海岸很远,可是,海水却不能将他的身体淹没丝毫。他转过身,冲她一笑:“你能说这里不像你梦里的华胥氏之国?”
“这……”珑颜冰不敢相信她的眼睛,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离奇的事,人居然能在水上行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朝着叶落走过去,踏着水花,海水在她脚下如同柔软的棉花一般,承载着她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
“这是什么地方?”珑颜冰问道。
叶落笑了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里的海水很特殊,人可以站立行走。当你第一次和我说起华胥氏之国的时候,我就想到这里了。传说有时候也未必不是真的,你说是吗?”
她蹲下掬起一瓢海水,和普通的海水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却有如此神奇的功能,她不由惊叹:“原来传说真的很美。”
“这儿的海真宁静,让人心里觉得很平静。就像小时候,生活的很安逸,每天不愁吃穿,无忧无虑,也不用提心吊胆有人会要你的命。”她赤脚拨弄着水花,嘴角挂着笑,淡然的说道。
“真不知你小时候是一幅什么模样。”他笑道。
珑颜冰转头冲他一笑,侵身鞠了一瓢水就往他身上一泼道:“我小时候就是这般调皮,你也接受?”
头发上沾着的水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流淌下来,挂在棱角明的下颚上,他冲她突然一笑,灿若星辰。
两人相视无语,却在彼此脸上都看到久违真诚的笑容,毫无任何动机的笑容,仿佛卸下了长久以往他们披在身上的甲伪,在这个荒僻的小岛上,找到最初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真诚。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不过,在这个地方,她才真正感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才知道何为快乐。
有的时候,她会把无良双刀拿出来,用白布轻轻的擦拭,刀身上本来透着的殷红渐渐的淡了许多,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于是她收起双刀,她不想,让它的血腥破坏这里难得的宁静,血能让人兴奋,但同时也让人觉得恐慌。
而叶落,他总是带着珑颜冰在小岛上转悠,阳光充实的日子,会带她去死海踏水。会带着她去岛上,随意的用“掠寒”变作一把冰铲,挖出红彤彤的大番薯。没想到“掠寒”还有这个好用处。珑颜冰每次都静静的蹲在旁边看他把番薯挖出来,在一旁挖个大洞,生起火来,把番薯埋进去烤的飘香四溢。然后两个人席地而坐,啃着香糯的大番薯。
叶落说小的时候,他爹就是这样烤番薯给他吃的,他爹说番薯是个好东西,烤着吃香软可口,还可以煮粥,晒干了可以吃山芋干,还能入药。所以岛上种了好些红薯,恐怕他们在这里大半辈子都吃不掉。
珑颜冰笑道:“你爹是做什么的?”她从未听叶落提起他的家人,从她认识叶落开始就知道他是珑颜幽在南海边的小镇上捡来的孩子,对于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包括珑颜幽。然而珑颜幽当初为何要把这么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带回珑颜教,就不得而知了。
叶落咬了一口番薯,笑道:“我爹是个种田的,你信吗?”
珑颜冰道:“信!”
“无论他是谁,他只是我爹而已。”
珑颜冰淡然一笑,这些年他们在珑颜教共事一主,却一直保持着亦敌亦友的关系。彼此猜忌,从未能毫无芥蒂的坦露心扉。可是,从她受伤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到最终,这辈子能给她一丝温暖的不是她的父母,不是亲人。却是他这样一个一直以来她视为对手,满心防备的人。
她不知道当初在珑颜教他为何要偷走“春秋”之石,也对他的过去也是一无所知,可是,她现在只想好好的信任眼前的这个人,至于其他的,她觉得已经都不重要了。
傍晚时分,红霞似血,染红了半天天。他们坐在湖边的亭台上,叶落随意的曲着双腿,眼神微醉。珑颜冰看向他,此刻她才明白,为何无论是养在深闺中的庄主千金宁香茗还是残垣教喜怒无常的璠玙都对他情有独钟。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思及此,珑颜冰突然发现,双颊开始有些微红,不知是红霞染红的,还是……闭上眼睛,面上挂着笑容,沉沉的睡去。
叶落见她睡了,刚准备进屋拿件衣服为她披上,这时候,阿卫突然从水中一跃而起,正要嘶叫两声,他回头朝着那兽,中指放在唇上:“嘘”
阿卫听到主人的指示,渐渐没入水中,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