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噩梦(1 / 1)
英国十月的天气亦如它其余的十一个月一般,多变而糟糕。就在三分钟前还能见到零星阳光,可眨眼间倾盆大雨便迎面而下。看着豆大的雨滴啪啪的敲击在窗户上蒲莲也不禁多了几分担忧,她怕因为天气而延误登记时间。她闭了闭眼,默默在心里记数明天男人的行程安排,生怕耽误了他的事。待她还在过滤明后天的会议安排时,耳边响起了签字笔敲击本子的声音。她没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宗政律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羊绒手工西装,左手持笔记录,右手快速的划着平板电脑。敲本子时他微微侧头看着蒲莲,机场的侧光打到他五官深邃的脸上形成了如刀割一般的光影分界,看着有些冷酷和严肃。眼镜后的墨蓝色的眸子有些不耐的看着蒲莲对着自己发呆,一双好看的眉也皱了起来。
意识到他刚才一定是说了什么,蒲莲连忙微微倾身用甚至有些冷淡的公式化语调问道:“抱歉,刚才您说什么?”
男人却没再理她而是转首看向一侧的落地窗,看着转眼雨停的天空,默默又垂首工作去了。蒲莲跟了他这么久,隐约猜出他刚才怕是想让自己去问登记时间的,但是现在天晴了也就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现在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可她却不怎么想呆在男人身边。那说不出的气闷堵的她心口发疼,她疑惑的回忆着以前跟他出差也没有这种情况,这次是怎么了。再一细想上次陪他出差好像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怪不得,怪不得她全身都不自在。
于是蒲莲站起身来,躬身低声问:“总裁,我要去买杯咖啡,您有事给我电话,我马上回来。”
宗政律饮食向来注意,咖啡什么的从来不喝,倒是省下伺候他喝咖啡这事了。边说边等着男人放行,却只见他发了个单音,‘嗯’了一下算是答应了,连头都懒着抬一下。
看他这样,蒲莲没再多话,拿着手包就往一侧走去。因为他们定的商务舱后来又顺利升舱所以这个候机室里的人不多,看着有些太过安静。蒲莲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往一旁的角落靠了过去,缩在那里刚好可以看到一旁飞往日本的经济舱乘客正在登机。
这里是西斯罗机场,因为临近复活节,所以许多留学生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家。蒲莲就这么看着他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着话,拖着行李往通道走去。其中有一个女孩手里拎着小包,身后拖着一个不大的箱子往前走着。一旁男孩像是心疼她,连忙背上自己的背包,抢过女生那个色彩鲜亮的箱子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面。而被他帮忙的女生状似娇嗔的说了句什么,笑着也赶了上去。而一开始同他们站在一起说话的一个女孩,其貌不扬,穿的也没有那个女孩精致。她背着一个小背包,拖着一个登机箱,貌似有些笨拙的从查票人员手里拿过机票,匆忙的拖着箱子追赶着早已走在前面的那一对少男少女。看到这里,蒲莲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她按着心脏的位置慢慢蹲下了身子。
还没等她感伤,耳边已经响起登记提示,耳边是纯正的英式英语播报。早几年,她是个连英文都考不及格的黄毛丫头,可从什么时候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没时间让她感伤,踩着高而细的高跟鞋她快步走向老板所在的登机室。回去时,宗政律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公事包,站在那里逆着光,一旁立着她棕色的箱子,而他像是在等她登机。宗政律个子很高身材也很好,完全没有一般亚洲男人那样的干瘦感。他站在那里让人觉得很踏实,有的倚靠。可无论这个人有多好,都不会是自己的倚靠。
蒲莲走到他身边,探手拿过自己的登机箱,看着男人用最标准的表情和声调说:“总裁,商务舱要登机了,我先去登机。如果在飞机上有事,您可以让空乘找我,那咱们下飞机见。”
这次男人转首看着她,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变,只命令道:“现在去升舱。”
蒲莲只是笑着摇头:“时间太紧了,而且您在飞机上要用的东西都在公事包里,没必要我跟在一旁。”说到这里,广播已经开始催人登机。男人也没再多说,挥手让蒲莲赶紧去一旁的商务舱通道去登机。这样,两个人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中就算是分开了。
上了飞机收好行李,蒲莲坐到位置上拿出手机准备关机,这个时候看到微信一个经济类的公共平台上发了一篇新文章。文章开头就是一张照片,那是自己的老板。照片里他身着藏蓝西装,一身的精致考究,旁边站着一位精致美女。文章不需看都知道一定又是把他俩夸的天花乱坠。可她还是看着‘宗政律、牧鹤杉联合制作’这几个字出了会神。片刻她果断关掉手机,系上安全带戴好眼罩直接睡了过去。
来了英国四天,又再飞机上住了两天,每天穿着套装踩着高跟鞋,其间又因为时差一直睡不好。她这几天其实已经被折腾的相当累了。所以她这次入睡很快,可一直在做着纷繁的梦,梦里自己穿着高跟鞋紧紧的追赶着前面手拉手愉快前行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蒲莲个子比他们高,腿比他们长,走路的频率比他们快,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追不上前面的一对金童玉女。终是在一个荒凉的分叉口,她把他们追丢了。她一个人被遗弃在一片荒芜之地,声旁只有猎猎风声,呼啸着如同厉鬼。蒲莲也不知道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心疼,她就这委顿在路边,愣愣的看着漆黑的四周,无故的哭了出来。
就在蒲莲陷入这片如同泥藻般的梦魇中时,她身侧被人轻轻的推着,她猛地从梦中清醒过来。她慌忙的摘下眼罩,头顶的读书灯刺的她眼睛微微发疼,她揉了一下眼睛,却沾了一手的泪水。
这时就听见一旁有人小心翼翼的用英文问道:“亲爱的,你还好吗?”
蒲莲抬头看向一旁,那是一名衣着考究的英国老绅士,胡子头发早已银白,暖色的光照在上面发出淡淡地金色。看着他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蒲莲的泪水又不受控制的落了几滴。她胡乱点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背擦着泪水。老绅士见她如此,从口袋掏出手帕,低声说:“亲爱的,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用这个。”
结果他灰蓝格子的手帕擦了擦泪水,本是想要还给他的,可是看着被自己弄脏的手帕她又犹豫了。老绅士笑了笑说:“你可以收下这枚手帕吗,我想对于手帕来说,跟着一位美女可要比跟我这这个老头子幸福多了。”
“先生,我很抱歉打扰了您的休息。还有您的手帕,真的很感谢。”
他连忙摆手,笑得的慈祥又亲切:“亲爱的不要这说,平时我也要十点钟之后才会睡,你看现在才九点一刻。而且你跟我的孙女差不多大吧,身为一个祖父怎么能忍心看着跟自己孙女一样大的孩子做恶梦。哦,如果这是噩梦的话。其实我更希望你是因为美梦而落泪,虽然我或许残忍的打断了它。”
“不是一个美梦,是一个我不能醒来的噩梦。”
老人为蒲莲要了一杯热可可,笑眯眯地看着蒲莲喝了几口才说:“你刚才的脸色太苍白了,这样好了很多。”
蒲莲很珍惜这份异国的温暖,她跟老人聊了一会。老人名叫尼克,在英国一所大学任教,教的是历史。他的妻子也在大学任教,教的是心理学。这一年时间他们夫妻俩都在中国一所大学授课。前一段时间老先生有事情提前回了伦敦,刚巧过几天她的妻子也要结束她在中国的最后一节课。尼克是专程来中国陪伴她的,然后等她的妻子处理好交接事宜,他们老两口再一起回英国。尼克告诉蒲莲,对他而言,最真挚的爱情就是默默的陪伴彼此。他希望在她妻子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分享彼此的人生,无论是好是坏,是忧是福。生活原本就是需要伴侣双发好好维护的。
待十点钟时俩人默契的结束了交谈,各自闭眼准备休息。不久之后,蒲莲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而她却不知道是因为不困还是因为那噩梦,却一直没有睡着。带着眼罩,感受着漆黑,脑子又是清醒的。她想着尼克说的那句话——他希望在她妻子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分享彼此的人生,无论是好是坏,是忧是福。想到这,蒲莲心口的伤痛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从前过往如细流顺着这道伤口缓缓流过。
那时的宗政律对年幼蒲莲来说是童话书上解救自己的王子。他带着自己穿过漆黑的胡同,如同披荆斩棘的王子。那时候的她想全天下的小姑娘一样做着自己的公主梦,而宗政律便是自己屠龙的王子。以至于多年之后的如今,即使蒲莲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生她也不会成为公主,而宗政律更不会成为自己的王子,可她依旧清晰的记得那只拉住自己的手带着的温度,和那一瞬间的安全感和喜悦。
在二十年后的如今,现实将她的梦摔的粉碎,然后手把手教她如何认清自己。
现在的自己仅仅是个在效益很好的公司谋得职位的普通文员,而宗政律是那颗耀眼的天狼星,永远在天空的另一端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她花费了一年的时间让自己认清现实,不要在抬头仰望那颗不会坠落的星星,可是她总是软弱的拒绝没有他的世界。她想或许再多受也伤,她就会长些骨气和脾气,然后狠狠的忘掉这个男人。
她蒲莲花费了一年时间才知悉自己的软弱和对他的深爱。她可以故作姿态的高高在上,可以佯装早已经忘记了这个男人,可是实际上她的心除了宗政律旁人根本无法亲近。而这一年,她却跟宗政律的距离越来越远,彼此间越来越生疏。如若不是这次的出差牵扯文化公司的相关事宜,他都不会带自己出差。而蒲莲想,这种渐行渐远之感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帮助自己遗忘这个人。
回忆了大半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蒲莲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她睡眠质量原本就不好,加之有心事,所以当机舱中慢慢充斥着轻缓的说话声时她就醒了。可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躺在那里默背了一小节萧伯纳的原文诗。这是她一年前为了接收文化公司的事物而下苦工学英语时留下的习惯,一是锻炼记忆力,二是为了清醒头脑。而当年为了练习发音的这个初衷却早已不需要了。
醒来之后的半个小时飞机也落地了,蒲莲临下飞机前给尼克留下了自己的号码,嘱咐他说如果他和他的家人如果有一天去了萧城,她一定尽地主之谊。告别了飞机上的异域温情,下了飞机蒲莲就往飞机场特殊通道的门口走去。两年前陪宗政律出差他俩都是做一个机舱,也都是一起下飞机的,而如今她却没有太大的勇气跟年轻的时候一样死皮赖脸的黏着他了。在通道口等了片刻,蒲莲没有等到宗政律却只等来了一通电话,是宗政律的首席秘书打来的,说是宗政律给她放了几天假,之后那人就果断的挂断了电话。如果是从前的蒲莲她或许还会想一想自己这几天是不是惹得宗政律不高兴了,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去这么想。这么多年了,好像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他都不会高兴起来,那多想也没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