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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茕茕白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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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元二人一起回周家,即将走到府门口时,元流火停住了脚步,对林惠然道:“你先走,我随后再进去。”

林惠然蹙眉:“你搞什么鬼?”

元流火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说:“被别人瞧见了不好看。”

林惠然取笑道:“你又不是大姑娘,还忌讳这个吗?”

元流火脸上带着气,执意不肯和他一起进去。林惠然本来是很聪明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在闹什么别扭,遂解释道:“今天上午,实在不是我有意避开你,邓、李、周三人,是花花公子的脾气,又好事撩闲,你远远地躲到后面,他们不会搭理你,若是跑到我跟前说话取笑,难免会被他们羞辱。”

元流火慢慢地戴上斗笠,整理面纱,冷淡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以貌取人,觉得我很丑,不配跟你们说话。”

林惠然微微一笑,负手而立,温和地说:“我若是以貌取人,又怎会专门去闹市里找你呢。”他微微俯身,帮元流火系斗笠上的绳子,拇指轻轻抵着元流火的下巴。

元流火下意识地仰起脸,隔着一层面纱看着林惠然。

“明天中午若是得闲,咱们去茶楼里坐坐吧,那里的芙蓉糕做得很好。”林惠然轻声说。

元流火犹犹豫豫的,还没开口。林惠然忽然捏了捏他的下巴,严厉地说:“不准说不去。”

元流火轻声笑:“没说不去呀。”

第二日下了小雪,天气极冷,林惠然早上醒来见廊下的冰柱有一尺多长,他打了一个哈欠,正打算叫小厮进来伺候,周学之与昌仆穿着绒毛大衣,说说笑笑地走过来,邀请他去喝酒。

林惠然一点都不想去,并且说:“哪有一大早就出去喝花酒的?”

周学之这才说,后日邓君儒就要成婚了,今日特意邀请平日玩得好的朋友,昏天黑地地玩一场,才算尽兴。

林惠然听他如此说,倒不好拒绝了,忙忙乱乱地洗漱穿衣,他出门时见门口停着华丽漂亮的车马队伍,俱是平日里吃喝玩乐的朋友。他轻声问昌仆:“玉公子,你弟弟没来吗?”

昌仆还没开口,旁边的周学之撇嘴道:“咱们是去喝花酒,带那种人干嘛,别把那些姑娘吓坏了。”

昌仆笑道:“他还在屋里睡觉呢,林公子若是挂念他,我马上叫他过来。”

林惠然忙说不必了,又说:“他年纪还小,去那些地方也不合适。”

待众人走了之后,林惠然悄悄地把身旁的小厮叫来,嘱咐道:“跟玉公子的弟弟说,我今天中午有别的事情,改天再约。”

小厮懵懵懂懂地点头,回到府里一问,那位丑公子还在睡觉,于是把这件事情撂一边了。

周学之对满城的烟花柳巷了如指掌,今天为了给好友庆祝,就把最好的一栋花楼给包了,几十名貌美的娼妓站在走廊上行了万福,给众人挑选。

几个人各自挑选了可心的人,搂抱在一起喝酒唱歌弹曲,倒也玩得很热闹。

林惠然只饮了几杯酒,只觉得干巴巴的很没有滋味,眼前的欢歌笑语也十分无聊,他推开怀里的姑娘,借故离席。

院子里依旧下着小雪,今年冬天恐怕是不能回去了。林惠然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忽然想,元流火怕冷,晚上没人给他暖被窝,可怎么好呢。

子离是漂浮浪荡的性格,又牙尖嘴利,狡诈凶狠,元流火嘴巴笨,性情又懦弱,两人若是吵架了,吃亏的肯定是流火。林惠然想到这些,焦躁地站起来,停了一会儿又失落地重新坐下。

那两个人是恩爱还是争吵,反正和自己是没有关系了。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昌仆手里拎着坐垫和手炉,递给林惠然,轻声道:“怎么不进屋里玩,在这里发什么呆。”

林惠然摇头不语,两人一起坐下,手里各自抱着一个手炉,漫天的小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在台阶下面成雪白的地毯。

“上次在梅园里作诗的时候,我见你眉宇间十分忧愁,是在思念什么人吗?”昌仆轻声问道。

林惠然的确是心有所思,但他还不至于跟一个认识不到十天的人谈论私事,于是很礼貌地说:“一点家事。”

昌仆单手支着下巴,仰着脸看天空,嘴巴微微嘟起,模样十分可爱,他轻声说:“我也有苦恼的事情呢。”

林惠然很配合地说:“是什么?”

昌仆用温婉哀怨的小眼神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众人眼里,昌仆如今的形象是博学风趣、儒雅温婉的少年郎君,不论是府中的王孙公子还是那些小厮婢女,都很乐意跟昌仆说话玩乐。但是林惠然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你这人,城府很深,捉摸不透。”

昌仆怔了一下,又苦笑,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说道:“好比是两个小孩子,一个想跟另外一个做朋友,于是拼命地打听他的喜好,然后装扮成他喜欢的样子,希望那人能注意到他。但是这个小孩子脑子有点不开窍,永远也搞不懂那人喜欢的是什么?这个就是我的烦恼了。”

林惠然表示:“听起来好复杂,你喜欢人家,就直接说好了。”

昌仆连连摆手:“这样太唐突了。”

林惠然表示爱莫能助:“我没遇到过这种问题。一般都是别人喜欢我,追求我,要和我做朋友。”

昌仆微笑:“是啊。你是那样的人。”

两人起身,打着伞在雪地里漫步。昌仆微微靠近林惠然,叹气道:“我这人脾气太乖戾,阴气又重,大概是作恶太多了吧。”

林惠然一手撑着伞,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昌仆诧异道:“怎么了?”

林惠然忍不住笑道:“我很好奇,你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孩子,长得又那么漂亮,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昌仆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很漂亮?”

林惠然点头:“我生平阅人无数,我说你漂亮,那你在天下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林公子喜欢美人?”

林惠然大笑:“我当然喜欢美人了。”

昌仆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一颗心砰砰乱跳。早知道林惠然喜欢美色,自己变成个大美人,投其所好就行了。

“那么林公子的妻子,一定是国色天香了?”昌仆欲擒故纵地问。

不料林惠然却忽然沉下脸,然后很严厉地说:“别拿他和旁人比。”

昌仆愣了一下,暗暗懊恼失语,但林惠然的情绪显然变坏了。他再也没有散步的兴致,把雨伞交给昌仆,又回屋子里了。

昌仆忽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他修行了万年,但还是不懂人心,林惠然于他而言,是一座大山,是一个迷宫,他远远地看着,不得其门而入,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探究,又迷失在了歧路中。

几个人一直玩到傍晚,才醉醺醺地回来,昌仆成了一只喝醉的蜈蚣,回去之后唯恐现出原形,急急忙忙地躲到屋子里睡觉了。林惠然情绪低落,但醉得并不厉害,他回到屋子里换衣服,然后坐到书桌前写信。

旁边的小厮告罪道,今天上午忘记跟小杨公子说改约的时期,小杨公子中午撑着伞去茶楼,直到下午才回来,听说受了风寒,还吃药了。

林惠然顿笔,蹙眉问道:“他在雪里走了多久?”

“一来一回,大概一个时辰吧。”

“你去他门口,站一个时辰赔罪。”林惠然头也不抬地说。

小厮愣了一下,虽然满心不情愿,还是恭恭敬敬地走了。

林惠然继续写信,即将写到末尾时,门口传来嘎吱一声轻响,他以为是婢女进来送茶,没有在意,直到他听见一句低沉嘶哑的声音:“林公子,你失约了。”

林惠然抬头,见元流火披着厚重的大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纸包,满脸伤疤被冻得青紫,弱柳扶风地站在门口。林惠然忙站起来,快步走过去迎接,又连连道歉:“今日是我的错。快进来,病好些了吗?”

元流火把灯笼和纸包递给他,自己施施然地走到桌边,忙吞吞地说:“下午回来的时候身上发冷,刚吃了药。这桌子上写的什么?”

林惠然几乎如一道光似的冲过来,抓起桌子上的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里,仓促地解释道:“没有什么,写废的书稿。”

元流火坐在椅子上,解了身上的大衣,放在椅背上,下巴一扬,指着桌子上的纸包:“你说茶楼里的芙蓉糕好吃,我专门给你带回来的。”

林惠然歉意地笑:“不敢劳驾。”将纸包放在桌子上打开,手指捏了一块酥软的糕点,先递到元流火的唇边,解释道:“我不爱吃这些甜的,不过我想你大概是喜欢的。”

元流火微微避开,很慎重地打量他一眼,然后问道:“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讨好我,为什么?”

林惠然嗤地一笑:“你可别用讨好这两个字,我对所有人都这样的。”

元流火抿着嘴,认认真真地打量他,慢慢地沉下脸,低头收拾东西,开口道:“若真是这样,算我看走了眼,今日不该来找你。”气哼哼地就要走。

林惠然急忙拦住他,老老实实地说:“好了,我对别人不这样的。”

元流火微微一笑:“说说看。”

林惠然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慢悠悠地在房间里踱步,开口道:“你知道,我是写神怪小说的,我平日里最喜欢结交那些身世离奇、遭遇坎坷、或者相貌性格迥异常人的奇能异士。阁下相貌之丑陋,可谓惊世骇俗,因此我见了你就很有兴趣,想听听你的心灵故事,分享你的人生经验……”

他这番话说完,元流火抄起桌子上的砚台去打他,林惠然哈哈大笑地逃走,两人在屋子里追赶打闹,满屋子纸屑乱飞,桌椅翻倒,最后林惠然把他按到墙角里,伸手夺了砚台,气喘吁吁地笑:“你看你,我不说实话,你要生气,我说了实话,你就直接打我了。”

元流火自从毁容之后,就从不肯和别人对视,这会儿他用手捂着脸,呼哧呼哧地喘气,顿足道:“你这人贫嘴饶舌,十分可恶。”

林惠然松开他,看着满屋子里狼藉,自己先摇了摇头,道:“我平时很持重的,不知道为何,见了你就有些忘形……”他揉了揉眉心,将地上的纸张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又把椅背上的大衣提起来,对元流火说:“把衣服穿上吧,你该回去了。”

元流火没有接衣服,而是走到桌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傍晚的时候睡了一觉,这会儿不困。林公子,你要是写字的话,我给你研磨吧。”

林惠然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停了一会儿才说:“随便。”

元流火果然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书桌旁边,熟练地往砚台里倒茶水,研磨。

林惠然心事重重,手里握着毛笔,心烦意乱地抄写了一会儿心经。听见外面传来打更声,他从怀里掏出金表,眼看已经是亥时了。林惠然忙收拾纸笔,抬头去叫元流火时,却见他两手交叠,脑袋埋在袖子里,睡得十分香甜。

林惠然失笑,推搡着他的脑袋,喊道:“丑丑,回自己屋里睡。”

元流火茫茫然地抬起头,用袖子擦拭口水,他哦了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来,很听话地开门出去。

外面风雪甚急,一阵狂风夹杂着雪片卷进屋子里。林惠然忙掩住门,对元流火说:“算了,你在我这里将就一晚吧。”

元流火十分顺服,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坐下,弯腰脱下靴子和袜子,在床底下摆放整齐,然后解开腰带,挂在衣架上,脱掉长袍和中衣,叠成方块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身上只穿雪白色的小衣,掀开棉被,一骨碌滚到床里侧,安安静静地睡了。

林惠然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吹灭了灯,窸窸窣窣地脱衣服躺下。过了一会儿,林惠然捅了捅元流火的胳膊,问道:“丑丑,你以前经常和别人睡一张床的吗?”

元流火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又抗议道:“你别叫我丑丑。”

林惠然听了他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很恶意地说:“你本来就很丑啊,我叫你丑丑,可没有一点贬损你的意思。”

元流火从棉被里伸出温热的手,很准确地覆盖住林惠然的嘴唇。元流火的手心很热,还带着一层细细的汗水,而林惠然的嘴唇四周则带着些许密密的胡茬。

林惠然凝视着他的侧脸,黑暗里,元流火的鬼脸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林惠然将他的手扯下来,轻轻地放进棉被里,低声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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