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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得了便宜的昌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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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惠然得知元家的祸事,当天夜里率领众家仆匆匆赶过来。彼时元家乱成了一团,哭闹、叫喊、看热闹的人到处都是,元氏夫妇的尸体就放在院子正中央,以草席遮盖。

他迈步走进屋子里,昌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容麻木,双目微红。林惠然以为他是悲伤过度,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怜惜,陪在他身边安慰了几句。然后命令众家仆将元氏夫妇的尸身清洗装殓、布置灵台、发布讣告、购买丧葬用品、遍告元家亲朋。那些家仆也都很能干,驱散了门口乱糟糟的看客,将丧事办得井井有条。

林惠然此后一直留在元家,元氏夫妇的丧事由他一手承办,资费也全都由他出,昌仆诸事无知,每日只留在房内,闭门谢客。林惠然代他迎来送往,还要跟那些来觊觎家产的亲戚周璇。他一向精明能干,诸般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太劳累了些。

过了头七,丧事算是进入了尾声,众人这才得了喘息的时间。林惠然查看了资费账本,叫仆人回去休息。自己返身回屋,想起自己多日未曾与元流火说话了,于是急切切地去推开他的房间。

昌仆已经入睡了,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十分机警地醒来,先做出一番悲戚样子,然后踢掉了被子,倚在床头,低头不语。

林惠然推门进来,见他如此,忙走上来给他盖上棉被,抱着肩膀安慰了一会儿,又问他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昌仆低头嗯了一句,不愿意正面看林惠然。

林惠然打了个哈欠,他都三天没有合眼了,本来不觉得累,但是见了元流火,就忍不住想躺下睡一会儿。他起身把蜡烛吹灭,脱了靴子,跪在床上,抱着元流火的身体倒下,低声说:“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昌仆僵了一下,身体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林惠然与他肌肤相亲,很容易就察觉出他的情绪,于是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只是睡一会儿。”

昌仆从他怀里起身,坐在床上淡淡地说:“林公子还是请去别处睡吧。”

林惠然沉默不语,只是蹙眉看他。

“我爹娘尸骨未寒,他们又是因为你我的事情而死的……”

“你不要这样想。”林惠然打断他,柔声说:“他们是意外死亡的,你不要自责。他们生前那样疼爱你,一定也希望见到你过得平安开心。”

昌仆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姓林的温柔蕴藉,实在是不好打发,不过自己很不愿意跟他继续扯淡了。

“林公子,请您去别处休息吧,我今天委实不舒服。”

这句话说得冰冷无味,林惠然脸上讪讪的,只好抬腿下床,还想低头亲亲他的脸颊,却见他神色清冷寡淡,只好说:“你乖乖睡吧,我不吵你了。”

说罢自己出去了,临出门时又说:“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了,也不许哭。”他看了一眼昌仆,缓缓地说:“流火,这种事情,不是旁人一两句解劝就能过去的。但你我既然要成为夫妻,我想和你一起承担。”

昌仆背转着身体看向墙壁,默然不语。

林惠然叹了一口气,关上房门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丧葬事宜终于完结,仆人们拆掉了灵棚,送走了元家亲友,收拾了里外院子,然后离开。元家又恢复成昔日里清洁干净的模样,只是没有什么人烟了。

昌仆和林惠然并排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高大的石榴树上散落下来殷红的石榴花,缤纷落在两人的身上和身下的青石地面上。

林惠然想把昌仆接到自己家里住:“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我来照顾你。”

昌仆望着地面,神色冷静:“林公子,我总是觉得,我爹娘是因为你我才死的。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

林惠然攥紧了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忍耐着说:“流火,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你恨我是吗?你想打我骂我都行,但是我,我不想和你分开。”

昌仆长长地深了一口气:“我想为父母守孝三年。”

林惠然盯着他:“然后呢?”

历经千万年悲欢恩怨的昌仆,微微别转过脸,看着这个痴情而悲伤的少年,难得的动了一丝恻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林惠然松了一口气,认真地说:“好,三年后我来接你。”停了一会儿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但是,这三年里我可以来看你吗?”

昌仆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可以哦,不然我就马上走,再也不见你了。”

林惠然只好答应了,又细细地叮嘱他:吃饭不要挑食,夜里早点睡觉,我不能给你讲故事了,不过我会把我的手稿都拿给你的。你自己家里的钱不多了,我会每月叫小厮给你送零用钱。你身边没人伺候,我把家里的丫鬟小厮和厨娘都派过来可以吗?

他平日严肃少言,如今说了一大堆琐碎的话,犹嫌不够似的,望着昌仆,总觉得自己一旦离开,小家伙就要饿死冻死了。

昌仆为使他安心,都一一答应了。

两人在台阶上坐到傍晚,树枝上的布谷鸟叫出幽怨的哀啼。林惠然起身告辞,抱了抱昌仆,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后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林惠然的《闻野行纪》出版之后,成为坊间最畅销的游历志怪小说,尽管一些博学鸿儒们批判这种东西毫无研究价值,但是年轻的书生和贵公子们却极喜欢这本小说,并且催促书局尽快销售下一本。

书局联系林惠然,但是林公子这会儿却没心情写了。

他在家里待了数月,原本打算修生养性的,但是林老爷误以为他是收起了玩心,打算成家立业了,于是吩咐林夫人为儿子物色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同时每天教他一些做生意的门道。

林惠然被家中琐事弄得很头疼,每每想去找元流火倾诉,想起那天他说过的话,只好又回来了。

这一天林夫人带他去某个高官家里做客,宴会上出现了一个极曼妙美丽的女子,林惠然当时心不在焉,没有在意。回来的路上,林夫人问他,那女子如何。

林惠然马上就猜到了母亲的心意,于是做出懒散的样子:“我没细瞧,大概也不怎么样。”

林夫人咂舌:“儿啊,那位小姐可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这还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到底是想怎样?”

林惠然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我心里自有主张,您不用管。等时机成熟了,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林夫人大喜:“原来惠儿有喜欢的人了。”转念一想,那女子私自与自己儿子定下终身,大概也是个轻薄放荡之人,心中有些不喜。私下里更加勤奋地挑选合适的女子。

林惠然忍无可忍,只好辞别了父母,暂时去外面游历,一面是避开父母的打扰,安心写自己的书,另外也是为了平息一下对元流火的思念。

他临走时给元流火写了一封信,上面只说自己要外出,并未提及情爱思念一类的话,但心中的炽热思念,却是一刻也未曾停歇的。

林惠然一路北行,并未去繁华的都市或者清雅的古镇,而是一头走进了深山之中,寻了一个古刹,安安静静地住下了。

这边昌仆收到了林惠然外出的消息,心里一阵畅快。前段时间因为有林在,自己只能留在元家,不敢有丝毫动作,如今对方已走,自己可以无所顾忌了。

当天昌仆变卖了元家祖宅和田地,仓促间收了五千两白银,换成了银票,拎着简单的行李,雇了一辆马车,一路朝繁华热闹的秦淮河畔而去了。

他骤然得到一具鲜活的人类躯体,尝到了只有人类才能感受到的声色犬马、人间百味,一时间食髓知味,打算长长久久地利用这个身体,在人间逍遥快活,轰轰烈烈地玩一场。

他改名换姓,流连于繁华市肆,本来只是过浪荡纨绔弟子的生活,后来渐渐心中不足,露出本性,暗地里做出了几件伤天害理的大事,官府无人查得到他,他的胆子就越发地起来了,行为也更加肆无忌惮了。

且说林惠然在寺中安安静静地住了半年,吃斋吃得神情灰败,也没写出什么多好的小说,倒是读了许多佛经听了有些纶语。眼看接近年关,他思念家人,又挂念元流火,遂收拾行李辞别了方丈回家。

回到家里见了父母,他不及换衣服,骑了一匹快马去元家。

敲了半天的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老的妇人,责问林惠然乱敲什么。

林惠然呆了一下,然后才从妇人及邻人的口中,得知了元流火变卖家产,远走异乡的消息。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元流火被人欺负或者遇到了什么难事,当即把负责照顾元流火的仆人叫过来,厉声责问了一顿。

所有人被吓得唯唯诺诺,众口一词地地说元少爷过得很好,临走时还给我们的赏钱,脸上也笑嘻嘻的。

林惠然把那些仆人轰走了,犹有些不信,骑着马到元氏夫妇的坟前去了一趟,见坟上长满了青草,墓碑上也生着苔藓。看情形是很久没有打理了。

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祸事,因为无法解决,才远走异乡。林惠然只能这样想,心里又急又难过,可是他为什么不留下一封书信?如今天下之大,叫我去哪里寻找呢。

林惠然回到家里就生了一场大病,迟迟不见好转,他是当局者迷,旁人却把事情看得透透的,林夫人暗暗地猜出了一点端倪,趁着没人的时候,在儿子身边解劝:“那人薄情寡义,我儿又何必执着。你为他家中的事情忙前忙后,他连一句感激的话都不说,事后又借口守孝把你打发走。既然守孝,就安心在家中待着,却在你离家之后,忙忙地变卖祖产去外地游玩。连个口信都不给你留下,摆明了是想甩开你。”

林惠然听得一阵刺心,低声道:“妈,你别说了。我的流火,不是那种人。”

林夫人长叹了一声,这种事情不好对外人讲,不然非得把宗族里的长辈们叫过来,好好敲打这痴情的孩子。

林惠然并不是糊涂人,他细思元流火那段时间的言语行为,总觉得有些奇怪之处。但无论元流火做出什么,他只深信元流火绝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说不定此刻正在哪里遭受煎熬。

想到此节,林惠然心急如焚,只盼着病好之后就外出行走,把可怜的流火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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