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舜宫(1 / 1)
“……昔太皇帝起自淮水,提三尺剑,斩白蛟,诛暴齐,纵横四海,威镇寰宇,而六载亡魏,遂有天下,立大虞万世之基业…今外有戎夷压境,边疆血流漂杵,内地时疫横行,民生凋敝,两广旱灾地震,饿殍遍野,伤亡无数。三川草寇猖狂,为祸乡民。内有阉党于张弄权,败法乱纪,欺上瞒下,恣行凶忒。古人云:“国正则天顺。”现天灾人祸,民怨沸腾,陛下明睿天赋,纂承基绪,宜扶持朝纲,弘扬业绩,剪除阉宦,设坛祭天以息天怒。奈反沉迷于妇人之惑,大兴土木,任听阉孽,致使朝政瘫痪,纲维弛绝…吾等忝为人臣,空享朝俸…中心忧戚,夙夜难眠,扪膝……”
这可算是一桩奇闻了,但我却连揭开帷幔的兴致也没有,不过是竖儒常谈,然后前仆后继地死去,却没有一点价值。
“陛下!陛下!老臣死不足惜!陛下独不见前朝乎!”
“大虞命悬一线!国朝陵迟,陛下……”
一群沽名矫节之辈,或许能增些谈资。
绕过外朝,一路展转至含清殿,下了车,我问道:“皇上在里面吗?”门首的太监一见是我,忙躬身弯腰道:“皇上在里面呢。郡主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殿外梧桐耸翠挺拔,宽大的的绿叶随风萧萧飒飒,越过琉璃瓦望向天空,只见浓云叆叇,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视线移向依然紧闭的殿门,我心里冷笑。
“过了多久?”
“回郡主,已有一个时辰了。”
大概是想折挫我,但我又何曾愿意来这。正想一走了之,里面却突然宣入,我淡淡瞥了眼之前进去通报的太监,神色木然,已不复先时的恭卑。
进去后,上官延似乎刚起床,正在喝茶,神色悠闲。
我远远行礼道:“平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你来做什么?”他低了头缓缓用杯盖研磨茶叶,声音冷漠。
我恭敬道:“平阳是来请罪的。”
他抬起头,嘲弄道:“请罪?何罪之有?你不是一向都不把朕放在眼里的吗?”
“平阳不敢,平阳知皇上心里恼我,就算说再多也无用。平阳此来只求皇上念在素时情分,饶恕
平阳上次无礼莽撞之罪。”
“哦?”他盯着我,意味不明地勾起笑。“你打算如何赔罪?”
我脸色几番变化,最终只是平淡道:“平阳向来愚钝,不知皇上想要怎样的赔罪。”
上官延不说话了,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跪在地上,膝盖渐渐发麻。
总算来了救星,于如海在门外低低禀道:“皇上,萧美人求见。”
“宣。”
门开启,萧美人步态旖旎地走进来。我目不旁视,感到这个女子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了片刻。
“过来。”上官延舒开双臂。
萧美人叹了口气,而后缓缓挪进了上官延的怀抱,从这个角度,我仅能匆匆睃到她柔婉娇嫩的侧脸,看不出什么不同之处。不过眼前这郎情妾意倒是一幕好戏。
“阿续,我想回家。”
“怎么,谁欺负你了?”
“没有啊,没有人欺负我。但也没人和我说话,我一个人闷闷的。”
“有我在,你怎会闷。”
……
我羞愤地别过头,似是不愿见到眼前这场景。
我想大凡男子,无论是否真心喜欢一个女子,总是愿意看到一向不肯低头的女子为己吃醋,心里或多或少会窃喜,产生成就感,这便是所谓的征服欲吧。我曾于众多男子身上应验过,这种虚情假意百试不爽。
当然拙劣地吃醋是毫无效果的,唯有迂缓别扭,似真似假,才最真实。
上官延既然故意叫入萧美人,在我面前调情。那么他最期待的样子可能就是如此。我为自己的心思感到自豪,为上官延的幼稚感到不屑。
果然,上官延虽对着眼前的美人一脸温情脉脉,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我。萧美人显然是个聪敏的女子,她察觉到后也将视线转向我,柔柔问道:“阿续,她是谁呀?为什么跪在这?犯错了吗?”
我闭了闭双眼,转过头直视萧美人,神色冷淡,刻意表现成一副只得面对的样子。可真当看到她的容貌,我吃了一惊,莹润而大的眼睛,绯红略厚的嘴唇,母妃,不,不,我的母妃早已没有那么年轻了,眼睛也没有她有神灵动,可浑身上下那股淡远柔婉的气质像极了,让人一见忘俗,神清气爽。
“这是平阳郡主。”上官延宠溺地看向萧美人,而后转首淡淡对我说道,“你起来吧。”
我立即收敛好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起身恭敬道:“平阳便不打扰皇上和萧美人了,先行告退。”
上官延没有说话,我站着倒显得尴尬了。萧美人只顾好奇地看着我。
我有些忍不了,正要直接离去。
“慢着。”上官延突然唤住我,又转向萧美人和声道,“阿绣,你先回宫吧,迟点我去看你。”
萧美人疑惑地看了看我,最终只是听话地点点头,就乖乖出去了。这个萧美人,我想,倒是个特别的女子,听说是上官延从民间猎艳来的,若我是男子,也会被这样天真干净的女子所吸引吧……
“你在想什么?”我一愣,竟发现不知不觉间上官延已到我跟前,正锁眉看向我,眼神复杂。我半含酸赞道:“萧美人神凝秋水,我见犹怜。”
我赞了一遍,抬头看了眼上官延,发现他有些嫌弃,有些冷漠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仿佛内心深处的心思被他窥破。当下再也不想自取其辱了,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手腕一阵猛力,他将我拉进怀里,叹道:“我从没怪过你。”
“曼儿,不要再这样任性。乖乖的。好吗?”
梗蒂纠曲缠结,芙蕖吐绣披敷,烨彩繁复的藻井于眼前无限伸展,回旋,迷乱中仿佛一处窈冥深暗的渊崖,不住向下,向下垂落。感觉自己如万仞高空的旌旗,孤悬欲坠,飘摇不定,任狂风暴雨反复侵蚀。怔忪间脑里似乎闪过满天心辰,众星罗列粲然,曜曜昭明。可霎时间却又归于沉寂,黑暗涌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