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 棋子(1 / 1)
高高的山坡上,浓密的树荫下,有一石桌,武林盟主与他最信任的谋士坐在那里下象棋。
“这天下就像一盘棋,那位洛姑娘不过是一名无关紧要的小卒。”谋士下了一子说道。
“小卒过了河,只能进,不能退。只要走得好,小卒也能吃将……”司徒雄淡然道。
“盟主就这么看重她?”谋士反问。
“不过是一步暗棋,不用最好,用到时,也有备无患!”司徒雄道。
他又下了一子,谋士大叹佩服,拱手认输。
司徒雄喝了一口普洱茶,品尝着那醇厚回甘的味道,满意地点点头。他召来仆人沉稳地开口吩咐了些什么,管家躬身领命。
他又镇定地喝了一口茶,努力压下从胸口涌上来的腥味,那是和普洱茶一样的红色,他知道,那是血。不久前针对他的那次暗杀并不是无功而返,只是,他要为了大局瞒下去,甚至要瞒过他的儿子。
那一日下午,阳光明媚地照耀着墙边的野花。晴天刚跨出自己的院子,就看见一名扎着童髻的女娃娃捧着手,在草丛里呜呜地哭。
“小妹妹,你的手怎么了?”晴天走过去问。
“疼。”小女孩含着泪道。
“我看看,啊,是扎进了几根刺,挑出来就没事了。”她温柔道。
“嗯。”小女孩噙着泪花,乖巧地点点头。
她刚拿出一根针,还没有碰到那柔嫩的小手,就被一名妇人猛地撞到了一旁,戒备地看着她,怒斥道:
“你要干什么?乖宝宝,乖哦,以后要离这儿远一点儿!”
晴天平静地收起针,信步走开。
她听到角落里有几名仆役在窃窃私语。
“那院子里住的人是无归城来的!”
“什么?无归城!”有人惊叫起来,赶紧捂住了嘴巴。
“听说啊,当初她一个人在无归城讨生活,肯定是个危险人物!”
“不止啊,听说她在上京城遇见过周家的少爷,当天晚上,周家的大少爷和当家主母就横死在府里!”
“啊?以后见了她还不得躲着走,太可怕了!”
“听说过无归城里住的人都是恶鬼……”
她皱了皱眉。
不知从何时起,有关她的流言就飞了满天,她不能辩,也辩不得,否则会越闹越大,越来越脱不开身。她只能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静等流言散去。
然而,她还是想找一个人倾诉,她憋在心里的话想找一个地方说,她想听到那个人说——他相信她,他来证明她的清白,他肯出面维护她!然而,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晴天!你怎么一直在这儿呀?”樱桃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好奇地问道。
“我在等司徒公子经过,尝尝我做的糕点。”晴天大大方方地坦白说道。
樱桃顿时没有了好声气,他恶狠狠道:
“丢到他房里,他爱吃不吃!”
“不行,会被丫环倒掉的,我想亲眼看他尝上一口。”晴天眨眨眼,笑道。
樱桃顿时怒了:
“你在这儿等,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他不从这里经过呢?”
“他,也许会来!”晴天垂睫低声说。
“傻瓜啊!”樱桃打翻了她的盘子,气得直跺脚!“他凭什么让你对他这么好!”
“我心甘情愿!”晴天神情固执,坚决地说道,“既然喜欢,就要一心一意地对他好!世事无常,命运叵测,如果我现在对他好,哪怕保留一丝一毫,我怕日后想起会后悔!”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付出自己的全部吗?不顾流言蜚语,不顾脸面自尊,不顾身份地位,不自卑不羞怯,不躲藏亦不纠缠,就那么大方地付出自己的所有,那么坦然地付出自己的全部,只为了看见心爱的人吃上一口点心,然后露出那么一抹灿烂的笑!
——那些如琉璃般华美、剔透的青春啊,那些不参合任何杂质的纯粹如水晶、珍贵如金子般的爱!
樱桃被她决绝的语气震撼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他胡搅蛮缠道:
“你不要喜欢他,你喜欢我吧!我不爱吃点心,喜欢我一点都不麻烦!”
“傻小孩!”晴天不由得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喜欢啊,你太小,还不知道!”
“嘁!”樱桃鄙视她道:“我都比你高了!笨女人!有你哭的时候!”
“对了,上京城周家的事情你知道吗?大公子和当家主母死了!”晴天装作随意的样子问道。
“哦,是我杀的!”樱桃漫不经心道,然后继续孩子气地抱怨,“真的,你不要喜欢他啦,你来喜欢我!”
晴天只觉得心里一凉。她低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表情,等待着那种冰凉的感觉慢慢过去。哪怕相处得再亲密吧,两人之间仍是隔了一层,相隔着她不懂也不想懂得的死亡。
樱桃似乎一直很忙,在平京,他也只有这一次呆的时间比较长。
晴天从来不问,也不想知道他在忙什么。
——关于哪个人死了,或者将要死去,她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她似乎一直在等待,她做好了糕点,就等在司徒公子可能会经过的路上,只是一直等不到他回来。
经过的仆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对她各种鄙夷、厌恶、恐惧,只要那个人对她笑一笑啊,她就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
她无聊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着一颗石子。
“晴天。”树下的一名女子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语气熟悉得就像是邻家女孩。
她抬头看去,看见那名女子是那么地美,就像是老家发黄的墙壁上贴着的仙女的古画,她曾经在那狭窄的屋子里无数次地垫起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在昏暗的光线里,用了所有童年最美好的幻想去填满那些空白。
“你是……”晴天做梦一般恍惚地说道。
“我是睡莲呀。”那名少女露齿一笑,笑靥如花,齿如编贝。她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似乎对于迷惑住她感觉非常有成就感!
她是那么的自然、美好啊,就像是一颗早晨的露珠,又像是一朵易碎的泡沫。
“哦,我见过你,那天在船上。”晴天恍然道。
听说看见一个人多了,就会对那个人的美丽产生免疫力。可是,她每次见到睡莲,总是被震撼一下。
“在无归城,我见过你!那日你想逃跑,偷的是我家的船。”睡莲低声说,她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动听,如珠玉相击。
——这就是司徒公子一直忙着献殷勤、为之深深地着迷的人啊,她是这么地美,这么地好!只是啊,她的眼睛一直黏在了白傲雪白公子身上,司徒的好,她全都看不到!
晴天胡乱地点点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地想道。
“你上船的那一刻,在喧嚣的水声中,我看到你的脸是那么的孤单寂寞。”睡莲说,她的眼神渐渐地幽深起来,就像弥漫着雾气的月下池塘。
“哦!”晴天简单地答话道。
“那天吸引我的是——你脸上的寂寞,并不是冷冰冰的沉寂;却像是蕴藏了大地深处滚烫的岩浆,奔突着要冲出地表,用全部的欲望和渴求说话!”
“说什么?”晴天好奇地问。
“你的表情在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想一个人,我想有个人能爱我!”
“所以,你不要再等了,他要订婚了,他不会经过这里,他不会来。”睡莲婉约如荷,眼神中充满了怜惜,叹息一般说道。
“呵,呵呵……”晴天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了起来,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得不到吧,然后,她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发愣。
晴天没有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晴天此刻的表情,睡莲却难过得心如刀搅!
“晴天,”她抱住她,微微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要哭一场吗?你来哭一场吧!哭出来就会好受许多。要是你实在哭不出来,我来替你哭吧!好晴天,你做得那么好,可是,世界上许多事并不是你做得好,就会如你所愿!即使你做得再好,也改变不了结局!”
——是同病相怜吧!同为痴心女子,拼命努力却仍然得不到爱情!也许这也是她的结局!她轻轻地搂住晴天,不禁泪落如雨。
那时候,焦躁的火焰在晴天的胸中炙烤,急待汹涌的泪水来宣泄,来将它浇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刻她就是哭不出来!她知道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她从来不用破规矩来苛求自己,她甚至在心里命令说:哭出来吧!不要管脸面地大哭一场,然后你就会好受很多!可是,她就是哭不出来!
那些日子的相思,那一次次做的糕点,那一针针缝的鞋子,那一点一滴积攒的幸福,那在幻想中做的无数次的美梦,在这一刻全部倾塌!
她在这条路上等了这么久,她端着糕点不分早晚在这个路口等待了这么久,他要订婚了,她竟然这么晚才知道!那么多人指指点点,原来全都在看笑话,竟然没有一个人跑过来告诉她!
——她就是那个被爱情迷了眼睛的头号大傻瓜!
他会怎么看她?在他的眼里她算什么?一个跳梁小丑!还是一个无归城来的恶毒女人?他这段日子是在躲避她吗?是厌烦了她的纠缠,还是施舍给她的廉价的同情!
她昂着头看向天空,她只觉得自己是那么难受啊,一团火堵在那里无从排解!她低低地笑着,兀自喃喃道:
“爱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莫非爱一个人,就会卑微到泥里!”
睡莲的泪打湿了晴天的肩头,晴天觉得她的怀抱轻轻的柔软的像云朵,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怜惜地抱过她,她不禁有些愣愣地怔住了。她像小孩子一样珍惜着这份温暖,在这个温柔的怀抱里,她小心翼翼的,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举动,就丢失了这份珍贵!上天知道,她从来都要的不多,或者说,她拥有的从来都那么少!
那时候,睡莲柔软地抱住她,为她难过地流着泪,在她的耳边小声说:
“晴天,你离开这里吧,这儿的事情这么多,这么复杂,你不要卷进来!”
“好。”她带着鼻音答应。
——原来在难过的时候,有个人站在自己这边,有个人关心自己对自己好,眼泪才会自然而然地流下来!
她最初哭得像只委屈的花猫,柔软的带着自己的骄傲;可是一旦哭开了,就像那雷雨天,倾盆而下;最后哭得像发了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止都止不住!
那是晴天第二次见到武林盟主。
他高高地坐在座位上,慈爱地笑着,说道:
“晴天,听朗儿说你救过他的命!你是个好孩子!我的儿武艺出众,只是从没有吃过苦,很多人生阅历不及你丰富。我一直将你看做我儿的挚友,他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要麻烦你多提点他。”
她本是那么机灵机敏的人啊,可是在她所爱的人的父亲面前,她却羞涩地说不出一句话,她腼腆地像一个小女孩儿。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按照我的私心,我倒是想将朗儿交给你,请你多照顾他!他的那些朋友,我都知道,女子中,只有你对他最真。所以,我这个做长辈的厚着脸皮想请你做一件事,不知道姑娘允不允我。”
她先是惊讶,然后害羞地笑了。
那种被重视的感觉,那么温暖亲切的感觉,似乎有泪存在她的眼睛里,哽咽住她的喉咙,她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没有说话,却在心里答应了他。即使以后她不能和司徒公子在一起吧,她仍然不后悔她现在的决定。她谦恭地接过了那样东西,然后柔顺地退下。
他一直在观察她,见她不肯开口说话,武林盟主刚开始有些失望,以为她会拒绝,后来却对事态的发展很满意!
几日后,她没有告别,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