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红梅（1 / 1）
天佑三年，腊月十二。
宇内九州，尽归顾连汐所有，百姓渐渐从战争中的阴霾缓了过来，大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朝中这一番动荡，总算是有些是渐有回暖的迹象，整个天下，恢复了平静。
顾连汐重新选拔了官员，新封了七大文臣和七大武将，赵太傅之子赵乾也在其列，而更可喜的是，顾连汐的两名妾侍，接连生下两名男婴，为顾家后继添人。
朝廷之中，更是有了一件举国同庆的大事，皇上要立后。
而他所立的皇后，不是别人，而是先朝的太皇太后，萧锦寒。
这似乎印证了朝中内外从来都有的一个说法，那就是顾连汐和萧锦寒有染，叔娶寡嫂，这在一个封建礼法严明的朝代，是不容于世的，尤其是当今皇上。
可奇怪的是，并无人反对，似乎人人都已经赞同了此事，这个大昭朝，萧锦寒曾经做过多少功劳，朝臣们都看在眼中，因而众人一致赞同。
萧锦寒接了皇上的圣旨，并没有反抗，只是让浅雪帮她点绛胭脂。
萧锦寒面色苍白，似乎不管浅雪涂抹多少层的胭脂，最终都只能看到一片惨白，萧锦寒索性说道：“不必涂了，这些胭脂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浅雪轻声一笑：“娘娘极美。”
“可像个新娘子？”
“是啊。”
“可皇上的新娘子，总是不好当的。”萧锦寒看着铜镜之中的浅雪，轻声问道：“浅雪，你今年多大了？”
刚刚问完，萧锦寒便觉得有几分惭愧，浅雪是自己的奴婢，自己竟然连她究竟几岁都不知，浅雪帮萧锦寒把青丝梳好，这才说：“奴婢今年二十有五。”
二十五，这一生已经走过大半了吧......
“浅雪，若是有日，我死了，你可愿出宫？出宫去找一门好婆家？我让皇上为你做媒，你这样的样貌才华，定能让世上的男子为之倾心。”
浅雪微微一叹，一时无言，她忽然抬头：“奴婢不愿，我不愿出宫，我此生都是服侍别人的命，我十岁就进宫了，在宫中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人这一生有多少个十五年啊，我已经习惯了，习惯宫中的一切，如今娘娘让我出宫，我到了外面，只能是孤魂野鬼。”
萧锦寒握住浅雪的手说：“好姐姐，你若是不愿，那就在宫中，没人可以强迫你，我不会。”
浅雪帮萧锦寒插上金镶珠宝蝴蝶簪，然后说：“时辰到了，我扶娘娘出去吧。”
大殿之外，气势恢宏，萧锦寒身着缕金挑线凤裙，裙子拖地三尺逶迤，大殿之外，百官恭敬等待，不管愿也好，不愿也好，圣旨已下，无人可以更改，顾连汐身着一身龙袍，对她伸出手去，萧锦寒拉过他的手，两个人朝着前面走去。
雪花漫天，打在萧锦寒的身上，那般寒冷，萧锦寒身子颤了一下，跟着顾连汐朝着辰文殿走去。
辰文殿中，承载着萧锦寒的过往，她已经在此见证了三代君王，这里是她的荣宠之处，也是吞噬她年轻和生命之处。
顾连汐坐在龙椅上，萧锦寒坐在旁边的凤座上，俯看百官，也许自己曾经也如此看过百官上朝，只是那终究不是自己所愿，如今顾连汐坐在她身边，她才觉得安心，那样安心。
顾连汐对百官说：“朕今日立后，祈望后宫之中，皇后能以身作则，携领宫妃，后宫以皇后为尊，不可僭越，自明年起，改年号，祭天地，暂不征战，休养生息。”
百官俯首称“是”。
开始有官员不断的上书，说起叛军的处置，说起田农赋税，说起军备粮草，顾连汐一一处理，有条不紊。
萧锦寒轻声一笑，或许真的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皇位，他登基为帝，比起顾元泽好过十倍百倍，有他掌管天下，真乃天下之福。
萧锦寒只觉得身子有些冷，又有些热，她咳嗽了几声，引得胸口剧烈的疼痛，顾连汐看到此处，就对着眼前的太监说了声：“皇后今日身子不适，先退朝吧。”
太监说了声：“退朝。”
顾连汐伸出手，搀扶着萧锦寒，两个人朝着偏殿走去。
刚刚走了几步，萧锦寒只觉得胸口更是疼痛，她忽然呕出了一口鲜血，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仿若坠入云端一般，她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倒在了顾连汐的怀中。
冷，那样的冷。
顾连汐抱着她，步步朝着寝宫而去，他面色焦急，只是口中说了，萧锦寒实在听不清，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渐渐的看不清了，明明睁着眼睛，为何会看不清......
太医们都跪在地上，一屋子的下人都跪在地上，甚至连浅雪也跪在地上，萧锦寒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嗓子如火燎一般，顾连汐背对着她，身子轻微的抽泣了一下，是在哭么？
他终于喊了声：“顾连汐。”
顾连汐听得声音，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说：“锦寒，你现在怎样？”
萧锦寒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子绵软，已经无法起来，顾连汐急忙拿了被子，让她靠着，她看着顾连汐说：“今日我有几事，还请皇上答应。”
顾连汐点了点头，萧锦寒轻声说：“第一，休养生息，百姓们在这十年里，打了太多的仗，以战止战虽是可行，但如今朝中稳定，还请皇上能休养几年......”
“我答应你。”
“二，早立太子，历朝历代，皇权之争，永无止境，皇上早立太子，当能避免许多同族杀戮。”
顾连汐听着萧锦寒如此说，心中更是有些痛楚，已经到了如此时候，萧锦寒没有半分为自己思考，所想所为都是天下。
“第三......”萧锦寒张了张嘴，看着浅雪，浅雪此刻已经哭的如泪人一般，她说：“你若是对浅雪心中存有几分喜欢，那就娶她吧，她喜欢你，我从来都知道，他既不想出宫，定是想留在你身边的。”
浅雪微微闭上眼睛，轻唤了声：“娘娘......”
顾连汐点头说：“我答应你。”
萧锦寒轻声一笑，然后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外面明晃晃的，什么都看不清，她问道：“梅花开了么？”
顾连汐轻声说：“开了，我这就命人将御花园的梅花剪来给你看。”
萧锦寒微微摇头：“我想看梅林，十里梅林，那里有我的家，你是猎户，我是农妇......”
顾连汐攥了攥拳，只觉得心中难受的不行，他忽然抱起萧锦寒说：“你想看那十里梅林吗？好，我现在就带你去看，那里有你我的家，我们现在就去......”
顾连汐抱着萧锦寒，喝道：“来人，备马。”说着朝着外面走去，太医吓了一跳，急忙说：“皇上，娘娘病重，不能见受风，再说，马上颠簸，娘娘身子定然熬不住......”
顾连汐眼神一寒，看着那太医，太医吓得一言也不敢说，顾连汐取了一件裘衣，披在萧锦寒身上，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策马朝着宫外而去。
也不知骑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到了君凌山，山上梅花火红，如火似血，年年盛开，年年残红，那些红尘往事，纷纷涌入心头，苍山负雪，浮生尽歇。
顾连汐抱着萧锦寒，终于走到了梅林深处，茫茫白雪，东风萧瑟，吹得萧锦寒的裘衣猎猎生风。
人迹罕至的梅林，甚至鸟兽都不曾出现，那样的静，静的发寒。
风呼啸的吹着，将梅花吹得漫天散落，舞谢飞花，花飞照影，白雪之中的梅花，宛如鲜血点点。
山下的梅花开的正好，而山下的梅花，竟然渐渐凋残。
顾连汐深深呼吸，然后将萧锦寒裹的严严实实，他说：“锦寒，你看，梅花开的多好。”
萧锦寒微微睁开眼，她的眼前，本来一片雪白，可如今竟是一片漆黑，她轻声说：“可是我的眼睛太模糊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顾连汐有些想哭，可他却不能哭，他笑笑说：“没关系，我指给你看。”
顾连汐握着萧锦寒的手，她的手寒如冰霜，萧锦寒忽然反手握住他，然后轻声说：“顾连汐，我本不是皇家人，死后也不想被皇家束缚，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我的羁绊，这里有白雪，有红梅，有小屋，有你......”
“我知道......”
萧锦寒轻声唱道：“我本山野人，自寻林中去。山上山不见，已入山几许......”
“顾连汐，你不是，咳咳......你不是一个好丈夫，可你是，你是一个好君王，此后你会有新的皇妃，皇后，将我忘了吧，我只是一个......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人，今生你我缘尽于此，来生，来生我也不想，不想和你......”
来生我也不想和你相识。
萧锦寒话未说完，那手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睫毛之上，随即覆盖了一层冰霜。
顾连汐终于觉得有些累，她无助的跪在了地上......
江山如画，谁曾说要执手同看，残花如梦，终究浮华老去。
白雪红梅都落在萧锦寒的身上，顾连汐看着她，只觉得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只是此心，随梦带走......
青天白日中，有声音明朗传来：
“可曾有人说过，你生得很美，倘若你能活下来，我定会娶你为妻。”
“那不如等我死后，你为我殉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