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借你的尸还个魂(1 / 1)
人们总是奇怪的,一边想快些成长,一边却又感叹流逝的华年,生死顷刻,回望往事,却发现一生庸碌,好似未曾活过一样。
临死之前,云鸢也开始回望往事,想起她还没有成亲,想起她还没看过外面的风光,想起前几天的烤肉有点咸,难以下咽。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从黑夜之中醒了过来。
眼前所见,是一张古色桌椅,青丝幔帐外,正有一个宫人侍奉,那宫人身着烟罗绣花袄,看去二十三四岁,隔着青丝帐,面貌看的并不清楚。
云鸢慢慢起身,那宫人看到云鸢醒来,急忙拉开幔帐说:“主子终于醒了,奴婢这就服侍主子吃药。”
云鸢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并不认得这婢女,她伸手抓去,正抓住那婢女的衣角,云鸢张了张嘴,用尽全力问道:“你是谁?”
那婢女笑笑,对她行了个礼说:“奴婢是承福殿的总理女官浅雪,特在此处照顾您。”
承福殿......
云鸢从不知承福殿是何地方,她稍一动,只觉得胸口犹如撕裂一般的疼痛,痛得喘不过气来,抬头看去,前方正有一面铜镜,铜镜之中的面容似雪中梨花,淡雅清新,黛眉开娇横远岫,青丝淳浓染春烟,竟是秀丽至极。
虽是极美,可并不是她的面貌。
她捂住胸口,忽然觉得前尘记忆涌入脑中,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哑声问道:“那......我是谁?”
午后的阳光,和煦而安详,云鸢披着一件云纹绉纱袍,半卧在床上,浅雪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云鸢张张嘴,低声说:“你们说我叫萧锦寒,可我记得......我的名字是云鸢。”
浅雪微微点头:“云鸢是你,萧锦寒也是你......”
云鸢在云府做千金小姐的时候,总喜欢研究奇奇怪怪的草药,她从小就喜欢制毒,因制作后没有人试验,于是她就拿小白鼠做试验,结果小白鼠吃了后,不但没死,还呈现出了极其疯癫,极其亢奋的状态,她又试验多次,终于有一日小白鼠吃她的药死了。
她异常高兴,认为是她的药起了作用,不过后来经她爹查证,告诉她,小白鼠其实是被她累死的。
此后,她更痴迷于研究□□,过了多年,她终于研究出了各种□□,可没想到,这药,最终竟是给自己准备的。
她服的□□,无色无味,尸体可十日不腐,掰着指头数一下,自己死后的二日,昭楚必然会有一战,最多五日,楚宛为求和平,自会还回自己的尸首,她希望自己回到大昭的时候,依旧能尸身完好。
那时昭楚之战还未过,皇上就没了征战的心思,他嫌自己在宫中快活得瑟的不够,非要去各处搜罗良家子入宫,内监选了十位女子进宫,可在京郊之外,有个名为萧锦寒的良家子自杀而死,她死了,送她进宫的内监也是死罪,内监们恰巧遇上了李军医,他们请求李军医救萧锦寒的性命。
李军医从前在苗寨学巫蛊回生之术,萧锦寒是利刃穿心而亡,而那云鸢尸身完好,心脏尚未坏死,李军医大胆一试,将云鸢的心安放在了萧锦寒的体内,并在她体内种蛊。
因那蛊,云鸢的心可以在萧锦寒的体内重活。
如此活着,无异于借尸还魂。
云鸢变作了别人的模样,可意识仍旧是自己的。
浅雪告诉云鸢,她生命延续于蛊虫,这些蛊虫不过两年寿命,蛊亡则人亡,不过所幸的是,蛊虫能生子,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尽,所以估计她能活的很久很久......
云鸢听着这话,心情渐渐平复,慢慢的从以为自己诈尸的情绪中稳定下来。
不管怎样说,能重新活着,已是万幸,何必在意,究竟活的是谁。
她叹了口气,问道:“却不知那萧家小姐为何要寻短见?”
浅雪慢慢一笑:“能有什么,不过是情爱之事,那萧家小姐早已和一位公子两情相悦,那公子名为张怀,文武双全,在朝中曾任中郎令,征战西南蛮夷,前日得胜归来,可不知为何,得罪了皇上,被皇上杀了。皇上招萧家小姐为秀女,她本就不愿,路上听说张怀被杀,生念全无,就自杀而亡了。”
云鸢听后摇了摇头,世间多少痴傻女子为情所困,甚至不惜性命,其实回头想想,有什么能抵过活在世上,她死则死矣,可曾想到过这世上为她伤心难过的人......
她看着铜镜之中的面容,这个面容不是她的,而她此后只能用这个面貌活着。
从此世上再无云鸢,只剩下萧锦寒。
是夜,月光澄澈,洒向人间。
萧锦寒唤了几声浅雪,却发现院外无人值夜,她掌起房中的六盏明灯,可还是觉得有些昏暗。
眼前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忽然发出了“啪”的细小爆裂声,萧锦寒正要拨动灯芯,就听着外面传来了“啪啪啪”的敲门声,萧锦寒唤了声:“进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跟着一池月色照进房间,萧锦寒抬头看去,只见正是浅雪走进了房间之中,银白色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的浅雪面容忽明忽暗,浅雪走进房间之中,对着萧锦寒行了个礼,想要说话,却是欲言又止。
萧锦寒看出她有心事,便笑笑问道:“有什么事情,如此难为开口?”
浅雪思索了一下,才慢慢说道:“皇上已将你的尸身下葬了。”
萧锦寒听后,心中“咯噔”一跳,顿时打了个寒颤,她如今还活在人世,可自己的尸身却要下葬,这般事情,想想都觉得有些胆寒,她微微点头说:“我知道了。”
浅雪略微一笑说:“皇上可算煞费苦心,如今你在百姓心中地位颇高,皇上顺应百姓之意,不惜亲自到你的灵前吊唁,并让文武百官都为你上香,就连民间也尽数服丧,禁用烟火,怀念于你。”
萧锦寒听后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长长一叹说:“如今这葬礼,怕是比公主的规格还要高上许多,可我从头到尾,都不过是皇上树立的一个典范。只是不知,我爹如今怎样?她接连失去女儿,想来心情必然不好。”
浅雪“嗯”了一声说:“我已经打听,云大人已在今日像皇上呈上辞书,他辞官了。”
“今日?辞官?”
萧锦寒点了点头:“其实皇上登基不过一年,国之不稳,辞官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公主身在这四方皇宫中,想要出宫,却是难上加难,可你知他平安,也就罢了,今日奴婢还有一事禀报,皇上几天前,杀了一个公子,为你殉葬。”
“啪”烛火又发出了爆裂声,她怔了怔,抬头看着浅雪,皇上所做,虽是为她,可让一个人搭上性命,实在是个过错,皇上曾答应找个男子为他殉葬,她以为皇上只是说说而已。
她拨动了一下灯芯,有些自责的说:“都是我害了别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改日我定要多备银钱,送到他家府上。”
浅雪看着那烛火,慢慢的说:“那公子你听过,他叫做张怀。”
萧锦寒听后,吃了一惊,手一颤抖,那拨烛的金拨子,已被她掉在地上。
这前因后事,不过都是一场难渡的劫。
为了大昭,云鸢死在了西北,张怀为了云鸢,被皇上所杀,萧锦寒为了张怀,甘愿殉情,而因为这萧锦寒,云鸢如今又活了过来。
究竟是怎样的恩怨纠葛,实在难以去想,萧锦寒看着浅雪,慢慢的说:“萧锦寒因我而死,我因她而生,从此后,我便代替她,好好在宫中活着。”
说罢,她坐在梳妆台上,看着铜镜之中,这张陌生的面容,这张面容宛若芙蓉出水,美貌异常,可萧锦寒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胸口的疼痛又开始袭来,她捂住胸口,只觉得自己在人世走这一遭,实在太累,可就算累,能重活下来,她也觉得值得。
萧锦寒慢慢的坐在梳妆台上,伸手拔下碧玉瓒凤钗,青丝一泻而下,在月光下宛若黑色瀑布,浅雪拿起桌上的謦红玛瑙篦,便去帮萧锦寒梳头,烛火明灭,映着铜镜之中她的面容忽明忽暗。
烟水纱衣之下,她的肌肤在铜镜之中若隐若现,胸口处的伤口宛若一条丑陋不堪的虫子伏着,触目惊心,不断的提醒着她,她并不是萧锦寒,而是云鸢,是换心而活的人。
萧锦寒轻声问道:“这个宫中除了你和李军医,可还有谁知道我的身份吗?”
浅雪慢慢的给萧锦寒梳着头发说:“你定是以为我是李军医派来照顾你的,其实我是楚王派来的,这个宫中,除了我和李军医,还有楚王知道你的身份。”
萧锦寒听后,不禁一怔。
楚王,那是皇上的二弟,镇国将军顾连汐。
传说顾连汐生得铜头铁臂,他常年在西北征战,从未受伤,因为无人能伤得了他。
传说顾连汐功高震主,就连当今皇上也要敬他几分。
传说顾连汐嗜血如命,爱饮人血。
更有传说,顾连汐是天上煞星下凡,要杀光这世上所有的人。
民间百姓对顾连汐的定位,就和市坊中孩子对狼外婆的定位基本一样,顾连汐和狼外婆都起到了一定震慑和威胁的作用,让人闻风丧胆,闻鸡起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顾连汐都高票成为“民间最害怕的人物”之一,同时上榜的还有算数老师。
当然民间传说不足为信,因为萧锦寒曾见过顾连汐一次,那是在自己去楚宛的时候,顾连汐在边境肃州驻扎,萧锦寒拜会过他一次。
当然他没有铜头铁臂,也不是煞星下凡,他征战的时候,是个横刀立马的将军,不征战的时候,不过是世上最平凡普通的男子。
顾连汐字文烨,他是先帝的嫡子,皇上同母异父的二弟,他本名“顾元汐”,皇上顾元泽登基后,为避皇上名讳,便将“元”改成了“连”,他受封一品镇国将军,掌天下兵马大权,在诸王之中,封为最高,因而也有些武将的傲气。
萧锦寒笑笑:“楚王有心了,我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宫中规矩,以后还需你多多提点,如你这般聪慧的姑姑,想必早就知道如何服侍主子,此番话语也不用我来教,况且我不是萧锦寒的事情,宫中知道的人不多,还望你费心隐瞒,姑姑若是对我全心,我也必会回报姑姑。”
浅雪听得此言,点了点头:“我在这宫中,的确多呆了几年,我如今即已经是你的人,那自会尽心服侍主子,让你在宫中立足。”说着,她将篦自放在了桌上。
萧锦寒“嗯”了一声:“我近身的丫鬟,你算一个,明日再指派一个伶俐稳重的过来,萧锦寒随娘家带来的丫鬟,明日随便找个由头,将他们遣回萧家,她们都知道萧锦寒从前的事情,有些话,我说多了必会惹人怀疑。”
浅雪点了点头,萧锦寒将两手放在胸前,身子一弓,对着浅雪行了个礼说:“以后少不得麻烦姑姑,我在这里,先给姑姑行礼了,还望姑姑受之。”
浅雪皱了皱眉,知道萧锦寒如此做,今日必是已经想好在宫中常住,她也朝着萧锦寒一拜说:“你若是想好,奴婢自会尽心。”
萧锦寒放下手,淡淡一笑:“有什么想不好的,如今的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