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一)(1 / 1)
燕歌
我曾经做过很多个梦,有美梦,有噩梦,有喜梦,有愁梦,有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梦,大都在醒来时淡忘了,可唯有这个梦,我一直记着,不是我想记起,而是永远甩不掉它。我想直到我死去,它还会萦绕在我的脑海,浮现在我的眼前。而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所看到的,仍将会是那只蝴蝶……
一,密雨雷霆
轰隆一声巨响,黑沉沉的天宇裂开了一道血口,整个大地赫然一亮,亮得刺眼,白亮亮的雨帘无边无际,将世间一切事物全部笼罩其中,任其抽打与摧残。
就在闪电闪过的一刹那,方怜花看到地上那块破碎且像是被火烧过的匾额:水月轩。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可这地方,像是来过,可以看得出,这里曾经显赫一时,而如今只剩下了残墙断壁,孤单单地矗立在荒野里,凄凉破败的景象,随便可见。
方怜花叹息一声,穿过斜倚残墙的破旧木门,向厅堂走去。
说是厅堂,亦只剩下半间房屋可以遮雨,另外半间顶上塌了,那个大洞如同早已死朽之人的干瘪嘴巴,空对着天空,没有半丝活气。
方怜花在残墙边找到了一张破门板,将一块油布铺在上面,倒头躺下去。
天色尚早,还未到黎明,空中浓云黑得如同墨染,这么黑的天,在方怜花印象中,也是极不常见的。单调的雨声和雷声混合起来,听得他百无聊赖,只觉得自己身处其间,如同万里波涛中的一叶小舟,无比的寂寞。
急雨,荒宅,黑沉沉的天空,孤单单的旅人……
如果方怜花是诗人,此时一定会吟咏出两句羁旅诗,或许可以刻在墙上,供后来人品评。但他不是诗人,也不懂得诗中境界的美妙,在他看来,世上最美的景色,便是刀锋划过咽喉时喷溅出的鲜血,那便是诗,是画,是歌。
因此,他才做了杀手,令江湖六扇门最头痛的杀手。
今天方怜花来到这里,自有目的,他的线人告诉他,会有一单大生意上门,雇主选定的会面地点,就是这里。
方怜花相信他的线人,事实上,这是他唯一相信的人。
会面时间定在卯时,而方怜花一直习惯早到,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觉察到危险的存在。做为一个杀手,不谨慎是活不下来的。
他看了一下四周,觉得这里并非一个藏人的好地方,没有复杂的地形可以藏身,雇主选这里,多半也怕有人跟踪。
时间还早,方怜花决定先小睡一下。这也是一项本领,随时可以睡,也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进入了睡梦之中。虽然他已入睡,但身边的一切动静仍旧清清楚楚地听在耳内,判断着是否是危险的前奏,除了雷雨之声以外,墙角里老鼠的走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亦或是一刹那的功夫,有一种特殊的声音传来,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蝴蝶,他看到了一只蝴蝶。
这个季节有蝴蝶并不奇怪,没有蝴蝶才奇怪了,它一对彩色花纹的大翅膀,极为醒目。
印象仅此而已,毕竟他要等的是人,不是蝴蝶。
方怜花准备闭眼,不去看它了。
可是怪事发生了,那只蝴蝶居然直冲着他飞过来,在他的身边翩翩起舞,却不肯离去。
方怜花皱皱眉,慢慢伸出了手……
那只蝴蝶居然飞过来,停在了他的手腕上。方怜花杀人都不眨眼,更不要说这只小小的昆虫,但是它实在太美丽,方怜花并没有想要杀死它,而是轻轻摇手,想让它飞走。
蝴蝶飞了起来,却没有离去,还是围着他转。
方怜花不想再理它,闭目欲睡,而那蝴蝶居然飞过来,停在他的鼻子上,等他伸手来赶时,又开始围着他转,就是不远去。
怪事!
方怜花站了起来,而那蝴蝶也像有灵性一般,在他身前舞动,仿佛在给他指引方向。方怜花皱皱眉头,慢慢抬起了脚。
蝴蝶果然在引路,一直飞在方怜花前面五尺外,既不飞远,也不靠近,方怜花暗自冷笑:到要看看它在搞什么鬼!
他抱紧了自己的刀,跟上去。
此时天色已晚,蝴蝶还在飞,眼前出现了路径,再找那只蝴蝶,却已不见了。
方怜花向前望去,不远处有了人家,像是一个大镇,此时依稀有些声音传来,不知在做什么。
好吧,去瞧瞧,蝴蝶引我来此,定有原因。
方怜花举步走去,接近了镇子。
前方路口处燃着几堆篝火,不少人衣着鲜艳,正在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丝竹之声悠扬动听。
一名老人发现了他,大笑着拍手迎上来,嘴里道:“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然后每个人都围上来,大家笑着闹着,拥着方怜花向里走去。方怜花本能的握紧了衣服下的刀。
大家拥着方怜花走进一所大宅,宅子里张灯结彩,开着几桌酒席,坐了许多人正在饮酒猜拳,见他来了,一齐站起,鼓掌道贺,还有几个小丫头将准备好的花瓣洒在他头上身上。
这是干什么?方怜花摸不着头脑,看着这干人对自己的样子,那自是熟悉得不得了,可自己印象中压根就没来过这里。
一定有阴谋。
方怜花决定看看再说,他没有喝酒,也不开口,就这样被人拥到了屋子里。
屋子布置得很讲究,宫灯溢彩,玉帐流苏,里间是个木制的月洞门,门上挂着红帘,那干人没有进屋,只是笑着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世界清静了。
方怜花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拉郎配?
天下大乱,这种事并不少见,一些人家有女儿成年后,怕被乱兵及流匪糟蹋,便在路上随便找来个人,只要不呆不傻,不残不废,样子过得去的,也不管家乡哪里,出身如何,硬拉到家里拜堂成亲。
方怜花的样子绝不难看,事实上还挺英俊,怪不得这些人如此高兴,只不过这女儿家长什么样子,就难说了。想到此,方怜花决定看一看。
当然,无论这女儿长什么样子,他是不可能在此成亲的,一个杀手,要的就是了无挂碍,孤独寂寞将伴随着他们一生,现在他只想对这女儿说明白,自己不是她要找的人而已。
方怜花挑起红帘,进入了洞房。
屋子里燃着熏香,到处挂着红色饰物,非常喜庆,新娘子就坐在床着,蒙着红盖头,方怜花看看,发现她的身材很苗条,一双玉手纤细白嫩,修短合度,以此来看,长相应该不会太差。
新娘子听见有人进来,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手指也动了动,好像很紧张。
方怜花拉把椅子,坐在新娘子三尺外,他有些迷信,认为女人会坏了杀手的运气,因此他绝不主动接近女人。
屋子里红烛高烧,香烟缦绕,一派温柔乡,美人怀的景象。
方怜花轻咳一声,道:“姑娘,你们找错人了。”那姑娘闻声,全身一震:“你讲什么?”方怜花道:“我不会成亲的。”那姑娘道:“为什么?你不想么?”方怜花点头:“不想。”姑娘道:“你嫌我丑?”方怜花道:“我还未见你的样子。”
那姑娘道:“你是不是姓方?”
方怜花一愣:“不错。”那姑娘道:“如此便没找错,我的夫君就是你。”方怜花起身道:“我说错,就错了,告辞。”
那姑娘听他要走,却也不拦,只是淡然一笑:“这就走了?”方怜花道:“既不成亲,不走待何?”那姑娘道:“至少,你也要揭开我的盖头,看我一眼吧。”
方怜花道:“看与不看,有何不同?”
那姑娘道:“因为只要看了,你定会改变主意。”方怜花冷笑:“我不信。”那姑娘道:“试试看。”
方怜花缓缓举步,来到姑娘近前,他单手握住刀柄,准备随时应付突然袭击,另一只手抬起,去揭那姑娘的盖头。
那姑娘没有动,一任他的手慢慢将盖头揭起……
盖头轻轻掀起,然而……
方怜花没有看到姑娘的脸!
就当盖头掀起一半时,轰然一声,从盖头里赫然飞出无数只黑色蝴蝶,如同一朵乌云,向着方怜花迎面扑来。
在这一刻,方怜花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似乎僵在那里。
那无数的黑蝴蝶如同炸开的黑色烟花一般迎面而来,仿佛飞得很慢很慢,他足可看清楚每一只黑蝴蝶黑色翅膀上的红色微点,那些红点就如同一只只血红的妖眼,与他对视,锁紧他的目光,吸取他的灵魂。
一刹那间,时间仿佛已经停止,空间仿佛已不再转换,方怜花的整个世界,都被这些黑色蝴蝶所充塞。
他眼睁睁地瞧着这些蝴蝶向自己飞来,他没有闪避,没有动作,唯一能动的,只是瞳孔与呼吸。
眼看这些黑色蝴蝶就要扑在方怜花脸上,猛然间砰的一声响,侧面的一扇小窗突然被撞碎,一条人影似闪电般飞掠而至,身子还未落地,一道雪亮耀眼的刀光直斩自己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