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三章（1 / 1）
对待冷冽，米麒麟知道，是不能像着对待别人一样。
对待别人，他是碧穹堡的堡主，落花山庄的庄主，那自然应该是仪表堂堂，举止得体，头脑聪慧的，一时狡猾，一时憨厚，一时严厉，一时温和，就是对待碧落尹和花无泪，那也是有着另外的姿态，总之，他有着太多太多的面，都是他已经熟练了的，偏这些，竟是一个都不能用来对待这个人，对待他的师傅，常盘公子，冷冽。
米麒麟其实不甚了解他的师傅大人，虽然他的师傅大人大概是放眼江湖，都未必能有一人站出来说是自己了解他的，可是凭着当初朝夕相处的日子，从小就有些非凡执着的孩子竟然可以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不停的靠着那时候的一言一行，渐渐的，逐步的，开始了解这个人，或者说，是可以了解到这个人在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样子做。
可是，米麒麟总是能很肯定一点，那便是他总是不能待在这个人的身边，这个人总是会悄悄地离开，一次，两次，让他不安，让他惶恐，让他更坚定了要抓住这个人的想法，但是对这个人是不能用普通的方法的，这点他很久以前就明白了，强硬的态度只会让这个人远离，所以他想到了用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十分纠缠的方式笼住这个人，让其不能那么干脆的甩开他。
米麒麟总是想着，这样子的话，自己空落了十多年的心，总该是满满当当了吧。
“喔喔喔！！！”
高挂的日头，今日的天气算好，暖暖的阳光，还吹着轻微的西南风，最是适合那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休息。
在那日之后，师傅两个又是留在山里好些天，按着冷冽的话来说，就是调养，而按着米麒麟的话来说，这，便就是——过日子了！
米麒麟的毒在第二天一早就全解了，冷冽身上的毒就像他自己说得那般，不能解，之后的三天里极是严重，每天都要吐上几次血，第四天开始不知原因地慢慢好转了，不再吐血，可脸色却不像以前那样只是洁白，倒是苍白上了许多，唇上颜色同样淡了许多，这让小徒弟很担心，问师傅大人，就被回以“毒还未解开，自然是这样”的答案，不满之余，开始奋力地砍柴。
说起来，小徒弟作为碧穹堡和落花山庄两大势力的主子，自然是不会做这些粗活的，甚至第一次下厨是差点就将厨房给烧了，可为了师傅大人，他似乎真的无所不能，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在料理方面是非常有天赋的。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毕竟没有人会真的去要求一位堡主或者庄主去学会甚至融会贯通这些不怎么入流的东西。
放了鸡群出去觅食散步，米麒麟才回到厨房前开始劈柴，刚来时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哦，不对，油盐之类，锅子之类都还是有的，只是肉菜还有水和柴火是一点都没有的，不过深山里什么没有，听了师傅大人的教导，小徒弟一下子就成长了。
“麟儿。”
“师傅？”
冷冽经过这些天的修养，其实就是睡了吃，吃了睡，脸色比起刚开始好些了，还是苍白，却不会连唇色都看不出来。
米麒麟一见他出来，就急急放下斧头，上去扶住，问道：“师傅怎么出来了？是饿了吗？要不麟儿现在去煮碗小米粥给师傅垫垫肚子？”
“不用。”反手抓住米麒麟的手，师傅大人沉默片刻，才一脸严肃地道，“先进屋吧，为师有话要同你说。”
“好。”不明所以，但米麒麟还是点头，跟着进去了。
暖风拂叶，深山里不时传来几声公鸡的叫声，说起来这些天的早上米麒麟睡不好好像都是这只公鸡的功劳。
以后他决定专吃公鸡肉！
堂屋的门大开着，煦煦的风吹进来，师徒两人一左一右坐好，却是半响的安静。
米麒麟察觉到一丝异样，看看师傅大人，这位平日里从来都是有话就说的男子今日竟然还能有欲言又止的模样，怎能不叫他吃惊加惊奇，顺便赶紧将这一幕刻在脑海里。
“师傅，是有什么事要告诉麟儿？”米麒麟问。
“嗯……”冷冽垂下脑袋，身后几撮没有束上去的头发滑到了前边，挡着脸，衬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和淡红的嘴唇，显得无比温顺，“也没什么，昨日为师接到你师公飞来的书信，说是十天前朝廷正式颁下文书，江湖上的门派都不允许有超过一百名门人这样子的诏令，令行禁止，如若不尊，便强行进行封杀。”
“这当中，一直作为江湖领军人物的千剑派，少林寺，武当山，峨嵋派，崆峒派首当其冲，弄得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不过碧穹堡和落花山庄早就退隐江湖，作为商人倒是没有什么牵连，到底，还是花兄更胜一筹啊！”
的确，当初落花山庄早早的退出江湖，冷冽只听千烈风提过那之前花无泪曾北上帝都，回来后便不顾众议下了这个决定，而之后又怂恿天下第一堡的碧穹堡堡主碧落尹下了同样的决定，并在同年就传了位给养子，不得不说心思长远，有先见之明。
至于小徒弟，这个现任的碧穹堡堡主并落花山庄庄主，终归还是太嫩。
冷冽的话一出口，米麒麟便在脑海里转了好几遍，江湖人向来都不屑于和朝廷打交道，而高居庙堂者也是同样的心思，早就了如今这般宛若两个世界一般的处境，只是朝廷突然下了这道诏令，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在米麒麟想来，朝廷此次这般强硬，且似乎是势在必行，可江湖人又怎会朝廷如何说，他们便如何做，恐怕结果会是收效甚微才是。
“师傅，师公书信中有说为何朝廷会突然下了这道诏令么？”
“未说。”冷冽冷冷应道，“只是朝廷早些年就已经有了收拢江湖的想法，能拖到如今，倒也是难为他了。”
哪里难为了，不要说的好像同那位皇帝很熟悉一般啊！米麒麟忍不住腹诽，谁不知道几年前豫王爷起兵夺位，朝廷上下一致动荡，那般的时节，就算是想做什么，也都做不了吧！
“麟儿，去收拾一下，待会就下山吧。”不知道小徒弟正在心里郁闷，撇下这句话，冷冽转身就要回房。
“师傅？”
米麒麟一惊，伸手扯住对方的衣袖，仓皇间绊倒了木椅，焦急地询问：“师傅这是何意？这话听上去怎么好像师傅不跟麟儿一同下山一样！？”
冷冽思忖片刻，点头应道：“我的确是不想同你一起下山。”
米麒麟一噎，差点背过气去，他的这个师傅又想要做什么？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时不时地提醒着他，让他记得要和他一起去碧穹堡（原来是要去碧穹堡找他，因为同师傅大人相处久了，就顺杆子爬得飞快）这件事情，接下来就只要努力让他有要一直跟麟儿在一起这样的想法便就成了，谁知道这位一点都不给时间。
“师傅，您身上还中着毒！怎可以一人留在山里，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米麒麟愤然低吼，手上也更紧，死死拽着冷冽的手掌。
双眉轻挑，静静盯着那只抓着他的手的手，冷冽摇摇头，“我原本也是要告诉你的，我身上这毒虽然不能立时解开，可我已经发现有一种药草能够以两月为限解开此毒。麟儿难道没有发现为师自第四日起便不再咳血了么？”
“这……”他当然注意到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啊！
大抵是注意到小徒弟的脸上满满都是不乐意，冷冽想着小徒弟果然还是比较贴心的，竟然这么担心他，只是这种担心并不是现下他最需要的，于是语重心长地开口道：“麟儿，为师要你下山并非没有原由，你先去准备罢，待会为师自会告诉你。”
这，这明明就是哄骗小孩子时候的语气嘛！米麒麟气极，脸上却不能显出来，只能憋着气憋到脸红，艰难地应了一声：“……是。”
无法，明了师傅大人一旦下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的脾气，只好在心里默默腹诽着那该死的原因，回屋去收拾了。
说是收拾，其实这屋里除了他身上穿的衣裳是他自己的，其它也就没有东西可以带走了，心头一阵难受，转身去厨房收拾些吃食好路上可以解饿，当然还有水囊要灌满，再去林子里拔了好些野菜，抓了好些野鸡回来给冷冽做储备粮，如果不是冷冽觉得太慢来寻人，恐怕他就要在林子里呆上一个晚上。
“不用准备那么多，为师自己也可以进林子的。”冷冽这样道。
……
冷冽带着米麒麟到了这些时日他们洗浴的河流边上，指着一处被灌木和低矮枝叶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开口：“这后面就是一处密道，你就从这里离开吧。”
米麒麟上前扒开遮挡物，就看见一个大约两尺的椭圆形洞穴，回头看看冷冽，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探身进去大致量一下，洞穴内大约有六尺，依着他的身高，进去后微微弯着腰，便就可以前进了。
“师傅，您真的不同麟儿一同下山么？”
“不是答应了会去寻你么，不要得寸进尺。”
原来你一直都记得啊……
“……是。”
“很好，你都带了些什么？”
“火折子，碎银子，干粮，水。”
“那便上路吧。”冷冽甩袖转过身去。
“师傅。”米麒麟叹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这位了，“师傅，您是不是忘了什么还没有告知麟儿的？”
“还有什么事么？”冷冽反问。
“……师傅，您忘了告诉麟儿您要麟儿下山，是有什么事？”
“嗯……对。”冷冽看向小徒弟，发现小徒弟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一块黑色，想也没想，从怀中拿出干净的丝巾，上前两步帮他轻轻抹掉。
“师傅……麟儿自己会擦……”突然接近的脸庞，垂下来的黑发遮住了惊人美丽的双眼，米麒麟一下子涨红了一张俊脸。
冷冽没有理会小徒弟的话，自顾自擦干净后便将脏了的丝巾塞到小徒弟手上，然后道：“这条密道也有些年岁了，出口为师记得是在一处竹林中，那处竹林离着千剑派极近，你到时，便上一趟千剑山庄罢。”停顿一下，点头着很肯定自己的话，“对，反正麟儿也到了那边，就顺路去看看千掌门，劝他退隐江湖的好。”
冷冽之后说什么，米麒麟一点也没有听见，他只听到这个密道的出口离千剑山庄很近，就表示这条密道应该就是千剑山庄的人挖的，真是出离愤怒，十年前就是因为千剑山庄，冷冽才会离开他，想不到那个可恶的家伙竟然已经将手伸到了这里！
实在是太让人不耻了！
不做点什么，实在是难消他心头之恨！
“……儿，麟儿。”
“师傅。”
小徒弟刚刚一脸狰狞，不过冷冽并不在意，他对这种事情并不好奇，于是只是问道：“为师的叮嘱，记下了吗？”
“什……什么？”尴尬的小徒弟。
睨了一眼小徒弟，冷冽重复道：“去看看千掌门，劝他退隐江湖。”
“退隐江湖？”米麒麟冷冷一笑，“师傅，您是在说笑么？千剑派在江湖正道中做大，天下谁人不知千剑掌门千烈风，怎可能就因为朝廷的一条诏令就退隐江湖。”
“会与不会，那并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去就是了。”
师傅大人表情难看，小徒弟就不能不答应了，他是一点都不像让师傅大人不高兴。
“那师傅，麟儿走了。”
“走吧。”
米麒麟暗地咬牙，猫着身子进到密道，看了眼一片黑暗的前方，转回身想再看一眼冷冽，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是好的，却没想一转身就见那人静静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边，隔着树枝看不清晰那张脸，可却是能感受到一瞬间的孤然冷寂。
“师……”这样苦楚的姿态米麒麟从未见过，才开了口，对方已经反身施展轻功离去，恨得小徒弟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师傅，你现在不能乱用内力啊！”
缓口气，心下决定，不行，一定要给千剑派添些堵。
密道里潮湿阴冷，仔细听着，还能听到某处滴嗒滴嗒的敲着岩石的声音。
米麒麟先是走了一个多时辰，停下吃了些干粮后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冷冽说的出口——是一口枯井。
站在井底，米麒麟仰头，这口井不是很深，依着他的功力是十分轻松就可以出去的，看上去枯了很多年，脚下的土地被一年又一年的枯枝落叶叠加的软绵绵，不多想，还是想出去才行。
在将要跃起的瞬间，井外却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
米麒麟立刻放轻声息，向上瞥了一眼，回身躲进刚出来的密道里。
“武老哥！真的扔这里就可以了吗？不会被人发现吧？”一个声音鬼鬼祟祟地问。
“不会的，你就放心吧，这井枯了很长时间了，而且很深，就这样子的身子骨，扔下去基本上就没命了！”另一个声音嚣张地回答。
“可……这……”
“没出息！跟着主子爷就要给主子爷办好事，看你那样！”
“哎！武……武老哥，说实话吧，我还是第一次干这事，这个，别会半夜来找我吧！哎，我胆子小，可经不起啊！”
接下来是啪啪啪的拍在肉上的声音，应该是那名嚣张的男子正在教训那名胆小的男子，米麒麟蹲下看看他站着这地的四周，刚刚是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到，这附近竟然都是白骨，看那姿态，可以知晓他死时必定是十分痛苦的，四肢都是扭曲着的。
大概，也是被人从上面扔下来后，苦苦挨死的吧！
正想着，一个女子被从上面扔了下来，摔在井底发出沉闷的声音，井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却是渐行渐远。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竟有这般杀人不眨眼之人？
米麒麟抬着头看着井口，半晌后蹲下身去查看那名女子是否身亡，帮她转个身，散落墨发中，竟然一张熟人的脸。
“皖花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