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成全(1 / 1)
雨点又开始“嘀嗒嘀嗒”地从天际降落,打湿了整个世界,让闷热的空气变得潮湿和不舒畅。
“我不喜欢雨季。”
单少婷对穆子文抱怨。
此刻,在崇扬艺大后山的园艺系种植基地中,穆子文正在抢救露天花田中的植物,忙着铺设保护膜,而单少婷则是抢在时间前面,把一些盆栽搬进温室。
“但、但是雨季对植物有、有好处。”穆子文在工作的缝隙中应了她一句,“我等、等一下还有点事情要做,可、可能要先离开,剩、剩下的工作麻烦你了。”
穆子文对着在温室中整理的单少婷大声喊。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向是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力,但今天,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把单少婷拖过来,照顾他的宝贝植物。
温室里,传来单少婷含糊不清的应答声。
究竟有没有同意,穆子文听不清楚。
就在他想进温室问清楚单少婷的时候,他看见了身后站着的人。
勒雷。
说实话,穆子文没想到勒雷回来找他,而且在这样下着倾盆大雨的时候,亲自上山来找他,一时之间就愣在花田中。
长久以来,他们俩知道彼此的存在,可是一直没有任何交集,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交点的话,应该就是文诗如了。
那么,勒雷就是为了文诗如的事情而来。穆子文在心里想。
“我想跟你聊聊文诗如的事情。”勒雷说。
果然不出所料。
“什、什么事,让勒先生在选这、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来‘聊’?”
勒雷挑眉看着眼前的男孩,他似乎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傻乎乎。
他不知道,一旦牵涉到文诗如的事情,穆子文就会变得精明。从来没有人细想过,他其实不是傻,只是为人憨厚。真正傻乎乎的人,也许是文诗如。
“文诗如失去了展示会的压轴资格。”勒雷说。
这件事情他知道,穆子文点点头,等待他说下去。
“但她不仅仅只是失去一次上T型台的机会,而是失去了很多对这个展示会关注的人的信心。这对一个模特新人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这是骨牌效应,一个人否定她,其他的人也就会陆陆续续地离弃她。相反,只要一个人觉得她有潜能,其他人也会异口同声地说她是天生的模特。模特圈子,就有这样的生存规则。
穆子文依然没有开口。
“本来谈好了她要成为珩川新产品的唯一的代言模特,差点就没戏了。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换成四个模特代言,她只能成为四分之一,分薄了很多关注。”
勒雷说到这里,捕捉到穆子文微妙的表情。
“诗如很有潜质,她是天生的模特,注定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别人的焦点,而我也下定决心要捧红她。但现在却有一个最大的阻力。”
“什、什么阻力?”穆子文问。
“你!”
“我?”
“或者这样说对你不公平,应该说,她是她自己最大的阻力,不过归根到底,起因都是你。退出展示会之后,珩川那边没有音讯,我本来四处帮她找工作,可是她一点都不上心,完全失去了斗志。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工作的失意,而是因为你。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穆子文没有回答,但勒雷很明白那个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你,她总是不能完全投入到自己的事业。现在你们靠得如此接近,她尚且那么患得患失,未来呢?当她要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时候,她还能割舍得下你吗?不行,她对你太依赖。你会成为阻碍她飞翔的枷锁。”
当一个人永远只能是另一个人心里带不走的行李,只会把那个人的心压得沉甸甸。
有一颗沉重的心,就算再有潜力,也是飞不高的。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穆子文握紧双拳。
“放开她。”
勒雷听到了男孩的抽气声,他知道他并不是无动于衷。
“或者说是,成全她。”
勒雷撑着伞,靠近穆子文,直视他的眼睛,也看清了男孩有一双漂亮的清澈的眼睛。怪不得文诗如那么喜欢他。
“陆成川可以为文诗如创造很多机会,我能为她把握很多机会,但是你,你只会增加她的负担,成为她的累赘。如果你是真心待她好,”勒雷顿了顿,雨好像更大了,男孩的脸上淌满了水痕,“放开她吧,解放她,不要再用那些温柔的方式,那只会让她留恋,就一次过,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吧。”
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文诗如?
时间,好像变成停止旋转的时钟上的刻度,存在着,却失去了概念。穆子文定定地站在瓢泼大雨中,好像脚底生根一样,连勒雷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意识到。
突然,雨水不再愤怒地打在他的身上。
穆子文木然抬头,有一把绿色的伞挡在他的上头。
“淋雨淋得都舍不得走了吗?”单少婷打趣地说。她刚刚从温室里走出来。
穆子文没有反应。
“你喜欢文诗如……”刚才穆子文和勒雷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显然勒雷没有看到温室里的她。
这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穆子文空洞地看向单少婷。
“你是喜欢文诗如的。”
这一次,穆子文可以肯定单少婷的话是肯定句了。
“刚才那个男人那么强人所难的要求,你大可以拒绝的。”
没有人规定,不能成为一个人的助力,就不能和她相爱。
爱情不是股票买卖,不是知道并非升值股,就可以随随便便脱手放掉的。
就是因为不能用数字和价值来衡量,爱情才显得珍贵,不是吗?
“但、但是,他说得没、没错。”
“穆子文!”单少婷大喊。
“我除、除了增加诗诗的负担,并、并不能为她做什么。”
甚至在文诗如身边,他只会让她没面子,一开口,就让她遭到别人的嘲笑,说她怎么会奇怪得和像他这样的男孩在一起。
他不仅是平凡,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顺畅。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他以为自己会麻木,但是却是无法把这种难堪当作一种习惯。
因为他太在乎了,对文诗如的一切。
他知道陆成川喜欢文诗如,他知道陆成川是个能让文诗如登上世界舞台的人,他知道文诗如可以飞到更高更广的天空,只要她愿意。但文诗如一直在拒绝陆成川。他何尝不知道,她是为了他。
文诗如亲口说喜欢他,然而在更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但是他没有回应。
他可以说什么呢?留在我身边,陪我种种花,安安静静地呆在这个小山丘的小花园吧。
说这样的话吗?
把一个属于世界的女孩,锁在他的小小的世界?
那是一种自私吧。
“成全她”,勒雷是这样说的吧。
也许这是他能力范围里面,唯一能为文诗如做的事情……
单少婷看着安静的穆子文,得到雨伞庇护的他,脸上湿意依旧。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穆子文迈入雨丝之中,早就全身湿透的他,已经不惧怕这场没有休止的雨了。
他的心头,早就被雨水淋湿了,还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单少婷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发现,这个木讷的男生的背影竟然如此脆弱。
穆子文,你知道自己流眼泪了吗?单少婷心里问。
这个男孩的眼泪震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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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多日的下雨天之后,天空终于放晴了。
大概是天空的眼睛把所有的泪水都流完了吧。
文诗如躺在崇扬人工湖旁边的木凳上,静静地晒太阳,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咪。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人工湖的地主了。四周除了她,没有旁人。这个时候的崇扬,该上课的上课,该训练的训练,只剩下她这个没有归宿的人。
她现在终于了解犬儒主义的开山鼻祖为什么可以那样大咧咧地无视亚历山大大帝了,原来晒太阳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她闭着眼睛,可是此刻却敏感的感到投到她身上的阴影。
她张大眼,看到勒雷放大的英俊的脸庞。
“勒大哥!”
文诗如发现最近勒雷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知道怎么有效率地找到她了。
“诗如,你想自我放逐到什么时候?这几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你振作了吧。”勒雷不由分说,一把把文诗如拉起来。
如果告诉勒大哥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他肯定会赏她一顿好打吧。文诗如识时务地不开口。
“可是我不是没有工作了吗?”
文诗如也自知身败名裂了,在模特圈是混不下去的,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她再单纯也还是懂的。
“你忘了勒大哥是做什么的吗?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勒雷爱怜地抚着她的发顶,“珩川的代言合约已经下来了。”
“可是章择言教授……”会让她穿他设计的服装吗?
“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设计师,不可能只手遮天的。”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我还能得到珩川的青睐吗?”
她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珩川可以有多么多的选择。她最不愿意知道的就是,她是靠着不正当的原因才为珩川保用。
例如是因为珩川少爷的喜爱。
勒雷拍拍她的脸蛋。
“傻瓜,全是靠我这张嘴巴说来的。而且上次在晚宴上,陆董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开金口说要你当代言了,怎么可能食言呢?”
勒雷脸上带着让人无法猜透的笑,一把拉起文诗如就走。
他们开车来到珩川成衣的总部。
“今天,把合约签下来,代言的事就能白纸黑字地定下来了。”勒雷说。
到了顶楼,陆展森的办公室外面,文诗如惊讶地看到勒蕾和潘迪。
“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也不知道,是勒蕾拉我来的。”潘迪说。勒蕾拉她来之前还威逼利诱地让她签到F&B旗下。
勒氏兄妹总是不失时机地发扬一下搞神秘的传统,这一次也不例外。
“陆董说你们可以进去办公室了。”秘书有礼貌地对他们说。
一行人依言进去。
陆展森的办公室相当气派,可是在这间“大”办公室,他们发现世界真的变“小”了。
文诗如和潘迪根本预料不到会在这里看到萧蓝。
“模特系在这里要开派对吗?怎么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全部都出现了?”潘迪嘀咕。
文诗如用肘子推推她,劝她少说两句。
萧蓝看向文诗如,眼神里闪动着胜利的光芒。
“大家都过来坐吧。”主人陆展森招呼。
“按照策划和广告公司各方面的沟通与研究,我希望能找到四名各具特色的新人来拍摄广告。而决定的人选,就是你们了,”陆展森对着文诗如、萧蓝、潘迪和勒蕾说,“如果没有问题,合约就在你们面前了。”
女孩们都把目光看向勒雷,后者点点头。
四个女孩各自在合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陆展森满意地点头。
“好了,合作愉快,希望你们都能互相合作,拍好这次的广告。”他说,然后示意一下站在身旁的下属,男人收到他眼神的指示,向大家微微欠身。
“各位小姐,你们好,我是本次广告的负责人,敝姓陈,这边请吧,我先带你们见一下摄影师。”
陈先生有礼貌地把准模特们带到广告拍摄的工作室。
与其说是来到工作室,不如说是来到了蚂蚁窝。准模特们惊讶地看着忙前忙后的人们,终于开始有大事件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很快,她们的面孔就会让全国,甚至全世界记住,“super model”这个名号,可能不只是在合约上签签名这么虚幻的事情。
“我来介绍一下操刀这次广告的平面拍摄工作的摄影师欧阳特——欧阳!”
陈先生大声地喊。可是偌大的工作室,没有人应他。
“陈先生,对不起,大师刚、刚刚出去了。”戴着无框眼睛的助理诺诺地回报。
“我不是明明说要带人给他看的吗,他怎么偏偏要这个时候出去?”陈先生虽然想尽力按耐住脾气,可是效果不佳。很明显,那个叫欧阳特的男人已经是不守时间的累犯了。
“我也不知道。”助理扁扁嘴,显然觉得委屈。助理总是担当两边不是人的受气包的角色。
陈先生叹了口气。
“既然欧阳不在,今天就先请大家回去,以后再约定时间,我们一起来商量拍摄事宜。”陈先生彬彬有礼地说。
“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潘迪一大早就被折腾,这回扯着文诗如就要回宿舍。
勒蕾本来想跟哥哥离开,可是勒雷早一步被萧蓝叫住了。
“勒雷,我有事想和你谈。”
勒雷的目光很冰冷,一点都不像平日的温和,可是萧蓝还是坚定地与他对峙。
“哥……”勒蕾过去挽住他的手臂。
“你先回去吧。”勒雷轻轻推开妹妹,看着她离开了,才面向萧蓝。
勒雷把萧蓝领到了这幢摩天大厦楼梯间。
“我们可以到咖啡厅的。”萧蓝没想到勒雷把她带到这里。
勒雷点燃了一根香烟,完全和平日的温文尔雅背道而驰,在烟雾弥漫中带着别样的落拓的感觉。
“你不喜欢这里,直接可以走,连谈话都省下来,我不介意的。”
萧蓝知道他不介意,他是巴不得赶快把她赶走。
“我要你当我的经纪人。”萧蓝决定快刀斩乱麻。
“啧,多谢你的抬爱,可是我自认无福消受。”
勒雷哼笑了一声,笑声让萧蓝红了眼眶。
她咬紧下唇。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总是那么残忍。
“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忙,你想得到什么,不是一向手到擒来吗?何需我这样的小角色充当跑腿呢?”
“我需要,我需要你,你明明都知道。”
“抱歉,我不知道,也不觉得自己需要知道。”
勒雷眼中的冷漠,让萧蓝揪心。
“是因为文诗如被撤的事情吗?你是因为那件事在迁怒我吗?”
勒雷抿紧双唇。答案不言而喻。
“你以为是我做的?”
“任何相关的人都有可能是嫌疑犯。”
“你就那么相信文诗如,你就认定一定不是她撕‘樱木年华’?”
“是的。”
“就算真的是她做的呢?”
“就算真的是她,我也会保护她。”就算有一天文诗如杀了人,拿着血淋淋的凶器过来找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包庇她。
“勒雷,你喜欢她?”
勒雷不说话。
“你说话啊,告诉我,你不是。”萧蓝看着他,软弱地哀求。
是的,哀求,心高气傲的萧蓝,早就忘记上一次哀求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此刻,她却用那么卑微的声音,去求证勒雷的心意。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
这就是勒雷的回应,转身离开。
他在萧蓝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冷漠,从来不隐藏自己的绝情。
起码这种特别待遇,只是对她,也算是一种抬爱吧。
萧蓝笑,嘴巴却尝到一丝苦涩的味道,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真糟糕,今天还化了烟熏妆的。”萧蓝从包包拿出化妆镜。
妆糊了。
刚刚让勒雷看到她这么丑陋的一面了,真是的……
萧蓝靠在墙边,努力止住泪水。
突然从上一层楼梯传来“吱”的一声,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谁!”萧蓝警觉地往上望去。
“小姐……”
伴随着两声不自然咳嗽声,从拐角走出来一个穿着格仔衬衫、又高又瘦的男……孩,应该是男孩吧,脸上一张带着稚气的娃娃脸。
“我不是有意躲在这里偷听你们的对话的,我只是、只是在这里吃三明治,呃,我的下午茶。”
是某层楼里公司的工读生吧,八成是躲在这里偷懒。
“你的脸……花了,”男孩含蓄地指出事实,同时从口袋抽出一包面纸,递给萧蓝。
萧蓝一手接过,没有道谢,即使变成花面猫,也不失大小姐的气势。
男孩有趣地看着她。
“看什么?”萧蓝没好气地瞪他。
“没什么,”男孩好脾气地说,“只是觉得你很漂亮。”
萧蓝从鼻孔哼了一声,表示虽然对他的讨好不屑,但欣赏他还算识货。
“刚才的事,你就当没看到,也没听到,反正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萧蓝把脸上的弄花的妆都抹去之后,把剩下的面纸丢给男孩,转身就要离开这个狭窄的楼梯间。
“小姐,其实你这么漂亮,根本不用化那么浓的妆。”年轻就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尤其她有这样姣好的面容,浓妆艳抹反而像在掩饰自己的不自信。
回应男孩的,是萧蓝骄傲的高跟鞋的声音。
以后都不会见了吗?男孩笑笑。
世间上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所谓的“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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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诗如和潘迪刚回到崇扬,潘迪就被文亦伦抓回会场训练了。
又剩下文诗如孤零零一个人。
文诗如本来想游荡到人工湖,可是双脚好像有自己的意识,等她发觉的时候,人已经在后山的山脚下了。一抬头,就能看见半山腰的种植基地上的温室。
咫尺,天涯。
文诗如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苍老了好几岁,连刚刚和珩川签约,都不能使她兴奋。原来在她心里头最渴求的,是一个答案。
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
木木,这两个选择,有那么难吗?
文诗如很想知道木木心底的想法,但是她更没胆量去问。
她真的真的痛恨自己不够勇敢。
就在文诗如想离开的时候,她看见有人从山上的小路上走下来,是她此刻最想见,却最不敢见的人。
“诗诗?”
“木木……”
两人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在此时此刻相遇。
所谓“偶然”,大概就是如此吧。
两人结伴而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好像只是为了走而走,终于走向了人工湖。
气氛沉甸甸的,那么微妙的沉默,好像两个人手里握着一根蜘蛛丝遥遥相对,谁都不敢先一步行动,深怕会一不小心扯断了脆弱的蜘蛛丝。
终于……
“我……”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认识了十四年的两个人,首度如此尴尬地面对对方,连陌生人都不如。
“你、你先说吧。”木木提议。
“我和珩川签约了,就快可以拍广告。”文诗如先说工作的事,不想木木担心她的近况。
“恭、恭喜。我真、真心地替你高兴。”
听到他的话,文诗如终于展开这几天来最灿烂的笑容。
“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文诗如问,脸上笑意依旧,可是心里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你、你的手机,师傅说修、修不好。”
木木从口袋掏出文诗如的白色旧手机。她拿去送修时,联系方式就留下了木木的电话,所以维修的师傅就直接找到他了。
“怎么会这样?”文诗如一脸可惜地想接过手机。用了这么多年,她对它实在有感情了。
可是木木拿着手机的手却往后一收。
“木木……”文诗如不解地看着他,连带着,连笑容都抽离。
“诗诗,上、上次之后,我想、想了很久。”
文诗如知道木木是指她的表白,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于是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等待着宣判。
“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文诗如曾经做过很多预想。如果木木也喜欢她当然最好。但如果他的答案是否定,如果他说“我不喜欢你”,她可以努力把不喜欢变成喜欢;如果他说“我们没有可能”,她可以使劲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她想过很多很多应对,想过怎样才能不放弃,但她却没想到,他会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一种没有回旋余地的拒绝。
文诗如看到木木的目光中有温柔,有不舍,还有满满的她的影像,那么的复杂,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认识了十四年的男孩的目光。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却好像在听另一个人在说话。
“太累了。”他说。
“但是都已经十四年了……”怎么可能现在觉得累。
“加、加上那十、十四年的负担,让我觉得更、更累。”
“不可能!”他可以否定她的爱情,但不能否定过去那些时光,“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那不是真的,你在说谎!”
文诗如伸手要让木木看着她,但木木退开一步,躲开她的手,让她的手颓然的僵在半空。
“在你的身边,我总是要忍受别人歧视的目光,好像都在嘲笑我,癞□□想吃天鹅肉。我一直在忍受,但人容忍是有临界点的,我真的觉得累了,你,放过我吧。”
木木就拿出她的白色旧手机,还有他自己的黑色的那一部。
“那些旧的、没有用的东西,把它们统统丢弃,我们各自各,重新开始吧。让我自己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可以吗?”
木木一口气说完,甚至都不待文诗如回神,用力地把两部手机向人工湖扔去。两部手机描绘出两条绝情的抛物线,然后“噗通”两声,双双坠入湖底。
“啊!”文诗如只能惨叫一声,却无力挽救。
“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如果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实践你要成为超模的诺言吧。只有你过得好,其他人才不会谴责我拒绝你的事,我也不用为良心不安而困扰了。”
木木看也不看文诗如,挺直腰杆,离开了。
用最决绝的方法离开。
“穆子文!”
文诗如对着木木的背影大声呼唤,可是他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我恨你……”她对着无人的空旷喃喃低语。
从今天开始,不,从这一刻开始,她要学着恨他。
然而,像在背叛她的想法,泪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木木停下了脚步,咬紧的嘴唇已经变成青白色,在他黝黑的脸上,也布满了泪痕,没有雨水的掩饰,真切地刻画在他的脸上。
对文诗如所说的话,他已经反反复复地背诵了好几个晚上,所以才能那么畅顺地脱口而出。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就是害怕会忘记那些对白。
原来他不止会种花,连演技也不错。
可是他人生的第一部电影,却是他有生以来看过最糟糕的剧情。里面的男主角欺骗了女孩,明明舍不得,却不得不把女孩推开自己的身边。
这是割舍,更是成全。
惟有这样的注脚,他才能开解自己,做着最心碎的最佳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