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使花(1 / 1)
期待已久的周末终于到了。即使是马利安老师这样的狠角色都无法改变周末在大学里唯一的意义——放假。
潘迪终于有机会去找男朋友约会,勒蕾到勒大哥公司帮忙,而萧蓝则赶着去做SPA、全身美容和血拼。
难得从一片闹腾腾中稍微解放,文诗如一大早就跑到学校后山园艺系的种植基地。
金灿灿的阳光下,头顶着农夫帽的木木挥汗如雨,蹲在花田里,仔仔细细地拔野草。
“这么早就开始这么勤快了?”
文诗如自然而然地蹲到木木旁边。
“诗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木木对文诗如这样的到来已经感到吃惊。
文诗如心里多少有点难过,但她想起文亦伦在病房时对她的鼓励,决意把这些难过都吞进肚子里,独自消化。
她也跟着拔野草。
“别,手、手会受伤。”
木木连忙在一旁拿起一双手套,为文诗如戴上,顺便把自己的农夫帽也摘下来,戴到她的头上。
木木的细致温柔一如最初。
“训、训练的时候不、不能去看你,对、对不起。”
“没关系。谁叫马利安老师把其他人都隔开了。”
“训、训练很辛、辛苦吧,你又、又瘦了。”木木心疼地说。
“压力很大,吃得也不好。而且你知道我的体质,一到夏天怎么吃都会瘦。”
“我知、知道。可是我每、每天早上都有准、准备好早饭,让尉迟带、带给你,怎么还、还是吃不好?”
“早饭?你有让尉迟曦给我带早饭?”
“对,我担、担心你起太早,早、早饭吃不好……你怎、怎么了,脸色很、很难看?”
文诗如何止是脸色难看,大概已经到怒意狰狞的程度。
“可是尉迟曦什么都没有给过我!”
“可、可能是尉迟太、太忙,一时忘、忘记了。”
“又不是有老人痴呆症,她根本就是有意的,不然就是选择性失忆。”文诗如义愤填膺。
“算了,别、别责怪她。以后,我、我亲自送到宿、宿舍阿姨那里吧。”
木木和年纪相仿的人交流不佳,可是很有长辈缘,大概是人老实的缘故。模特系宿舍楼的管理阿姨对络绎不绝的男访客厌烦透顶,但对木木倒是有好脸色。
“但尉迟曦这样子实在是很过分。”文诗如不甘心地嘀咕。
木木只是温和地笑。
文诗如把气撒在野草身上。然后感到被太阳炙烤的背脊有一阵阴凉,回头一看,木木打开双臂,站直在她背后。
“你在干嘛?”
“帮你挡、挡太阳。”
虽然木木已经把农夫帽戴在文诗如头上,但恶毒的阳光还是在荼毒她的双手和只穿短裤的双腿,他就是看不得她白嫩的皮肤受害。
“傻瓜,晒一晒又没什么。”
“展、展示会你要穿‘幻夏之恋’吧,晒、晒黑了,就不能把绿、绿色穿出质、质感。”
看着木木傻乎乎的脸,文诗如心里一阵感动。
“这、这是尉迟告、告诉我的。”
瞬间文诗如又被打到地狱。
“尉迟曦……常常来?”
“嗯。她不、不像别的女孩子怕晒黑,她喜、喜欢阳光,常、常常到这里画画,说这里的安、安静能带给她灵感。”
事实上,木木很感激尉迟曦不嫌弃的的口拙与木讷。他只有在植物的包围之下才能自在,这样的怪癖,只有尉迟曦能够坦然相待。
文诗如又何尝看不出来。
在木木最珍视的温室里,已经遍布尉迟曦的痕迹。她的素描本,她的画笔,有她签名的木木的速写画像……
文诗如突然想起从前看的一部小说,里面说占领一个男人的心,最初从占领他的家开始:床头柜上第一张合照,衣柜里第一条连衣裙,门口鞋柜里第一双高跟鞋……爱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真的是这样吗?
“你们相处得越来越好了。”也越来越亲密了。
木木愉悦地点头。
“事实上,这、这片花田种的就是她最、最喜欢的向日葵。”
尉迟曦迷恋文森特•梵高,最爱的就是他的向日葵。
“向、向日葵的花季快到了,我要好好照顾它、它们,等到开花了,第、第一个就、就让尉迟来看。”
不过即使不是因为尉迟曦,木木也必须好好对这些向日葵,因为文亦伦要在展示会摆满金黄色的花朵,其中少不了向日葵的份。等开花了带尉迟曦来看,也只能算是借花敬佛。
但文诗如不知道木木心理所想,她只知道心里头像有什么被打碎了一样,一股凉飕飕的风不停地往心里头灌。
“你对她真好。”
“因为她、她也对我很好。”
刚进崇扬,木讷的木木除了文诗如根本没有朋友,这时尉迟曦出现了。尉迟曦很强势,在学校也很有名气。她对木木说过,只有强大起来了,所有的缺点才会被原谅。她基本是用强迫的方式要木木挺起腰杆,要做到园艺系的NO.1。
木木接受她的意见,干别人不愿意干的累活,流了比别人多几倍的汗水,成功种植了好几种极名贵而难栽培的兰花品种、一级粉红玫瑰贝拉米和一级白玫瑰坦尼克,才终于让人刮目相看,人缘慢慢好起来,连口吃都变成了他专属的魅力。
木木很感激尉迟曦。
“她喜欢你?”
“啊?”木木傻乎乎地张大嘴巴,“她已经有、有喜欢的人。她说她是等、等待阿波罗的克丽泰。
这是关于向日葵的凄美的传说。
克丽泰是一位水泽仙女。一天,她在树林里遇见了正在狩猎的太阳神阿波罗,深深被他所迷。可是,阿波罗从来不拿正眼看她。克丽泰热切地盼望有一天阿波罗能亲近起来,然而他们再没有相遇。于是,她只能每天仰望天际,看着阿波罗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天空。每天,她就这样呆坐着,从日出到日落,一直注视着所钟爱的人。后来,众神怜悯她,把她变成一朵金黄色的向日葵。她的脸变成了花盘,永远向着太阳,每日追随他,向他诉说她不变的痴情。
“那你喜欢她吗?”
木木一脸迷惑地歪着头,“你说的‘喜欢’我不、不大懂,但你知、知道,我不懂怎么和人交往,说、说话又不灵光,在这、这所大学,除了你,她是第一个和我亲近的人。她这个人,给、给我的感觉就像向日葵,外表很张狂,内、内心却很纤弱,让人想、想照顾她。”
木木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得那么远,完全是文诗如无法触及的世界,那里有无边的盛开的向日葵,和她想要却得不到的阳光。
向日葵的花语是“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如果尉迟曦真的喜欢木木,她的强势,她的勇敢,这些文诗如所缺少的东西,都可能让事情发展到她最担忧最恐惧的局面——失去木木。
有一种失温的冰凉爬上她的背脊。
“木木,如果说,如果说我……”
就在文诗如急着开口的时候,她的手机叫起来了。
“喂,谁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勇气被人打断了,文诗如粗暴地对着手机吼。
“喂,诗如,你在哪里?”
是潘迪。
“我和木木在后山。”
“木木也在啊。把他拉过来,我们去喝酒,去狂欢。”
“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
“哪有喝醉,我清醒得很!”
看来她真的醉了。
“你在哪里,我们立刻过去。”
“你们要来啊,好啊。我在海滨公园,老地方,三支旗杆下面……!”
文诗如和木木快马加鞭地赶到海滨公园,在三支旗杆旁边的长廊下,找到醉醺醺的潘迪。
“你怎么了?”
文诗如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
在她眼里的潘迪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自信天塌下来会有比她更高的人顶着的。按常人的标准,潘迪不是美女,但她有张极具东方风情的脸,狭长的丹凤眼,微塌的鼻子,菱角般的嘴唇,所有一切凑在一起,却令人过目难忘。她大气,不拘小节,是文诗如见过的最豪迈的女生。但此刻,她的样子惨不忍睹。她哭过了,泪水沾污了眼影和睫毛膏,脸上的腮红化了开来。
“你哭过了吗?”
“我哪有哭?我是会哭的人吗?来,既然来了就陪我喝酒。”
潘迪不由分说地把文诗如和木木拉下来坐到她身旁,但等到两人都坐好了,她却又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他们等待着。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潘迪才开口。
“你们说,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人回答,这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诗如,你记不记得《悠长假期》里我最喜欢的那一幕?”
“当然记得。”
在戏里面,同是模特的留美对小南说:“我们穿着流行时髦的衣服,把胸部弄得挺挺的。工作,自立,扮演着成熟独立的女性,可是内在,仍然是女孩般的纯真。有时候会觉得,好像穿了一双很逊的鞋子似的。”
“我一直想穿上一双好鞋子,也不一定要是多么珍贵的玻璃鞋,一双好的布鞋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是为什么……”潘迪的眼泪安静地流淌,“可是为什么,总是在我以为走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脚上穿的,依然是一双很逊的鞋子,比赤脚更让我难堪。”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文诗如把潘迪抱在怀里,她依然泪流不止。
“他劈腿了,才一个礼拜不见,他就背叛我了。为什么一定要在我面前……如果不让我看见,我还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一定要在我面前和别的女人接吻?”
文诗如攥紧拳头,真想把欺负潘迪的男人打一顿,但现在安慰潘迪更重要,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勒蕾在的话,她一定可以讲出很有道理的话。
文诗如有点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难道一直要穿很逊的鞋子吗?”潘迪幽幽的声音自她的怀抱里探出来。
“不会的。”木木坚定地说,潘迪看向他。
“小、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一、一个故事:上帝最初造、造的人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没有爱,上帝觉得不、不完美,于是就在每个人的心、心脏割了个伤口,在里面加了红、红色的血,揪心的痛,最后在裂缝里栽、栽了一颗种子。
种子的根在心、心脏吸收血和泪,慢慢向着中、中心生长,茎部也茁、茁壮成长。但、但是人向上帝请求:‘把这、这株植物拔掉吧,它让我、我的心疼痛。’上帝说:‘就让它痛吧,如果你、你忍受过去了,花开的时候,爱、爱情就来临。’
人听从了。最、最后,花开了,爱情也应验而来,最初忍、忍受的痛苦,全都变、变成了美好的回忆。那、那朵花叫做‘天使花’。”
木木难得一次说那么多话,他的话让她们的心揪住了。
“我妈妈当时对、对我说,人人心里都、都有一朵天使花,如果花不开,不、不是因为你得不到爱情,只是你没、没有遇到合适的土壤而已。但、但是曾经的伤口,都会让你、你的‘天使花’成长得更茁壮,花开的时、时候更艳丽。”
木木说完,自己好像也有点害羞,向文诗如示意,然后跑出去帮潘迪买醒酒的饮料了。
“啧,想不到木、木、木木还能讲这么长的道理。”
潘迪又拿木木的口吃开玩笑,文诗如知道她的心情平服了。
潘迪长长地吁了口气,把头靠在文诗如的肩膀。
“虽然他愣头愣脑的,但真的是个好男人。”
“是啊。”
木木在讲故事的时候,眼神里面充满了一种温情,可以称之为“慈悲”。
是的,慈悲。
“不要错过他了,遇上感觉对的人是一件很难的事。”
“嗯……”
“可是你要怎么应付尉迟曦?”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想,如果木木在她身边更快乐,我是不是该放弃?”
“上帝在你心中埋下的一定是强化版的痴情种子。”
文诗如低头。她从来舍不得放弃,可是也不知道怎样办,已经十四年了,她和木木好像都习惯了这样在一起,即使再过四十年,也还是这样子。
‘天使花’的种子在她心中的伤口已经十四年了,连疼痛都变成沉溺,然而花开还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