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问世间情为何物(1 / 1)
山间小筑。
青青竹林里一道白影飞过。
信鸽扑闪着翅膀落到肩上,拿过纸条,展开看了,长眉一拧,掌心一握,纸条扭曲成诡异的模样。
“他居然还活着!”容熙喃喃着,仿佛破天而来的怒意再也止不住,豁然拍案。“怎么没有杀了他……”
这一拍力道十足,茶盏一歪,茶水四溢。
对面的慕隐兮掠了一眼,已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将茶杯扶好,并不多言。
容熙立起身子,在小筑里来回踱步,终是停在慕隐兮身前,咬牙道:“终是留下了祸患。难道这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殿下息怒。”慕隐兮淡淡道,“恕在下直言,殿下在局外,又怎知局中棋子一颗真心,是否左右摇摆。”
容熙豁然抬眼,眼底的怒意竟是慢慢地褪去,坐倒之后一脸颓废,喃喃道:“你是说,朗墨他……”说了一半,复又直起身子,“不会的,这计划他从一开始便一清二楚,早已打定主意,怎会转了性子。”
慕隐兮放下茶杯,眼底涟漪无数,清清洌洌。“殿下一向洞察人心,想必不用在下多言。”
“你是说朗墨对容桓……”容熙豁然抬眼,眼底掠过一丝锋芒,亮如刀锋,“难道,真的是我算错了人心?”
慕隐兮眼底竟有一丝悲悯,却看不真切,终是长叹一声:“接下来之事,殿下势必要大费周章。”
“是啊……”容熙眉头紧锁,眼底却雪亮,“首先,我们要把所有棋子收回来,完好无损的收回来。”
“小顺。”朝外面唤一声,小顺立即进来,“传令下去,这几日便派人去城门外接应,不等到朗墨陆寒洲,不得离开。”
慕隐兮拢袖品茶,闻言垂眼沉思。
棋子收回来,当真完好无损么?
没过多久,便接到传信,人回来了。
朗墨回来了。
容熙起身,蹭蹭几步迎出门去,庭院里站着好几位,陆寒洲回头,拱手一礼:“臣见过殿下。”
“朗墨呢?”开口便是这一句,容熙眼睛一掠,见朗墨并未在人群中,面色都白了下去。
“将军劳累,先行回府了。”陆寒洲沉声道,“臣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容熙眉头一动,挥一挥衣袖,左右闲杂人等立刻识相退下。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朗墨,恐有异心。”
一字字落到心上,涟漪变作轰鸣。
缠绵多日的疑惑终于直面,容熙蹙眉,复又舒眉,神情水波不兴,却是沉默了下去。
“瞧这情形,想必殿下已经觉察到这一点。”陆寒洲摇头缓缓道,“燕国郊外那一幕,真的是棋差一招。臣…对不住大夏,对不住殿下!”
说着,竟是单膝跪倒在地,容熙急忙将人托住:“将军不必太过自责,个中必有隐情。许多事情,我还是得与朗墨当面对谈,方能知晓。”
虽是声音平缓,心底却是止不住地震颤。
朗墨啊朗墨,若真的是你最后倒戈导致大局有变,我该怎么向保皇派群臣交代,我又该怎么处置你这颗关键的棋子?
轻轻推开门,午后日光倾斜而入。
朗墨和衣靠在软塌上正在小憩,本就白皙的肌肤在日光倾泻之中更显得苍白透明,睡着,却是眉头紧锁。
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容熙走过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让朗墨有了反应,身子一动,衣袖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顷刻间架上容熙的颈间。
一切动作只在一瞬。
容熙微微一笑:“看来将军与曹孟德一样,都好梦中杀人?”
“殿下为何脚步这般的轻?”朗墨指尖一弹匕首入袖中,淡淡道,“站在臣面前打算做什么?”
“……”容熙眼神迷离,细细地端详着朗墨,“这些日子,你瘦了。”
朗墨垂眼,半晌才答了一句:“为了大夏,臣一己之身算得了什么。”
“是吗?”容熙笑意更深,“没想到将军也会扯谎。”
朗墨抬头。
“告诉我,为什么放过了容桓?”
朗墨无语。
这个问题的确难以回答,若说圣上没有下达圣旨,自己先前就已经得知全盘计划,这最后一步自然通透,可是,个中理由却不是这样一道圣旨就可以说得清。
为什么呢……是自己不愿去想,还是早已经想明白了,只是不愿面对?
朗墨低着头,眼底一片幽深,苍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
容熙依旧不放过,执意要问出答案。
“为什么放过了容桓?”走近了。
“为什么放过他?”再近几步。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距离。
朗墨张了张口,依旧是无声。
“因为燕国公主带兵前来势单力孤?”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容桓武功在你之上?”声音越来越冷。
“还是因为……”指尖抚过他的薄唇,“你这万年冰山,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死缠烂打的火团融化了?”
“殿下自重。”身子泛起一阵恶寒,头皮发麻,想要不留痕迹的避过,那指尖却有如长蛇,再度停在了自己的胸口。
容熙目光雪亮阴冷,挑眉眯眼:“你这一声殿下,喊的到底是谁?”
朗墨拧眉,再退几步。容熙却紧紧跟上,不愿放过。
“朗墨……”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的苦痛与渴望,在一瞬间迸发出来,扭曲得魂灵都狰狞长啸。
伸出手去,堪堪碰到朗墨的肩膀,立即对上那双清冷如剑的眸子,恍如刀割一般将自己凌迟。
是了,凌迟,这种日子,他过了十七年,够不够长了?
恨他么,当然恨。
恨他燕国之子却忝居高位,恨皇后一个个除掉我的同胞兄弟,然而我最恨的,是他对你不顾一切地追求。
“你知道么?”容熙喃喃,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又很清晰,“看到你与容桓一起,我就恨不得将他杀了剐了,一片都不留……”
“然而最希望的,是你亲手递上这把凌迟小刀。”按在朗墨胸口,轻轻打个圈,容熙豁然挑眉笑了。
“为什么?”朗墨只觉得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只剩这算计害人不死不休的纷扰,大脑一片疼痛。
“因为我爱你。”
终于说出口。
骤闻此言,血液都冰凉了,朗墨眼眸里一片死寂。爱?呵呵呵,爱?眼前这个人在说什么……
曾经也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结果是什么呢,呵呵,他到底没资格听这一句,谁都一样。
“看你亲手除去我所有的障碍,我便能一步步接近你。”
容熙露出模糊的笑,陡然一把将朗墨扯进怀里,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血里,再不放手。
朗墨挥出一拳,却被容熙狠狠抓住了,想要后退,身子却抵上冰冷的墙。
挥出一脚,容熙立即拧眉,一声低吼,趁着一瞬朗墨又挥出一脚,耳边却始终传来容熙的那一句:
“我爱你……”
反反复复地诉着,说不清是怨恨还是痴迷,把每一字都刻到骨头里,执拗着,恶狠狠地,燃烧了灵魂深处的苦痛。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要怎么样,才能彻底得到你呢?”容熙失神地自语,手一抬按住朗墨的后脊,指尖一滑,忽地摩挲到一处。
如果再按下去,只需精准地一击,便可让朗墨瞬间武功尽失。
朗墨脸色大变,在瞬间明白容熙要做什么,低呼一声,全身力气贯在腿肘,用力顶在容熙小腹!
容熙闷哼一声,依旧死活不撒手,反而加重了力道,这是何等的忍耐力。
容熙再不犹豫,指尖贯力便要落下。
朗墨嘶吼一声,紧要关头,提起一口气挥出一掌,重重击在容熙胸口!
一声闷响。
身上终于一轻。
门在此时洞开。
一袭青衫立在门口,广袖盈风。
朝屋里掠了一眼,慕隐兮疾步走到容熙身边,伸手扶住他:“殿下可还好?”
容熙直起身子,捂着胸口,抬袖抹去唇边一丝血迹,淡淡道:“无碍,一切与朗墨无关。”
慕隐兮轻叹一声。
出了门,两人一前一后,都是无言。
院中秋菊开的正好,花香沁人。
“方才,在下一直在门外。”慕隐兮便在这花香中轻轻开口,声音宛如叹息。“殿下是否能回答在下一句,是否动了真心要毁去朗墨的武功?“
容熙咬唇不语,脸色青白。
“殿下不该如此。”
“折断雄鹰的翅膀,彻底毁掉那份锐气与骄傲。”慕隐兮定定地凝视着铁青着脸沉默不语的容熙,“它便如家雀一般,殿下还能倾慕它什么呢?”
“笼中之鸟。于殿下个人或是国家天下,朗墨都不该沦落至此。”
容熙悚然一惊,身子一晃,扶住廊柱。
自己放才做了什么,居然想要废掉朗墨的武功……
扶住额头,低低吐出一口气。许久才抬起脸来,一脸苦痛与颓废。容熙直视着眼前之人清澈的眼眸,眼底仿佛能看到疏疏翠竹,浅浅寒沙,端的是一派安然,让人没由来一阵安心。
容熙眼神暗淡,轻轻一声叹息悠远无奈:“隐兮,你可曾有过不甘之时?”
“昔日不曾有过,今时……”无声地微笑了,慕隐兮终是没有说完那剩下的半句。
不甘么……
若我说方才破门而入那一瞬,便是不甘,你可相信?
自缤纷落花之中收回视线,慕隐兮的一声叹息融化在唇齿间,悄无声息地化了开去,满腔酸涩。
门外两人相视无语,门里一人长叹连连。
朗墨喘着气,眼前都黑暗了下来,浑浑噩噩。
不自觉地那个名字浮上心头,胸口酸涩难当,满口腥甜。
容桓。
只怕我再没资格对你开口。
靠在墙边,慢慢滑下去,朗墨终是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