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同心未结魂已断(1 / 1)
天空阴霾着,偶尔一道惊雷滚过了,平静的夜中格外惊心。
勤政殿。
“混账。”文宗手腕一震,折子啪地摔在杨公公的脸上。
“圣上息怒啊。”杨公公连滚带爬地拾起折子,哀声叹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连着几日,不知怎么的,参奏二皇子的折子连续不断递上来。罪名累累,似乎只有千刀万剐才能平息怨气。
文宗膝下子嗣不多,途中有几位皇子相继夭折,如今只有三个皇子:二皇子容恬,太子容桓,七皇子容熙。容熙跛脚身有残疾,难以继承皇位。容桓虽立为太子,但因为燕国血统问题,朝中始终有人对他颇有微辞,所以君主之位的争夺战远远没有结束,如今看来,与容桓争夺君主之位的只有二皇子容恬。如今眼见这些大臣搜罗的种种罪名,十恶不赦,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闲散的二儿子,居然是如此卑鄙小人!
神思未断,文宗陡然间向前一倾,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圣上!”杨公公大惊失色,一连迭地喊人:“快传太医前来——”
“那孽子抓了没有?”文宗抬起眼睛,眼底寒光掠过,抓紧了杨公公,“朕,朕饶不得他!”
“圣上,龙体要紧啊!”杨公公哆嗦着扶住气得发抖的文宗,“金吾卫已经包围二殿下的府邸了。”
文宗点头,目光再度落在了奏折上,缓缓眯起眼睛。
绑架太子容桓,欲毒杀之而夺太子之位。
联合旋翼门门主长歌公子暗杀老臣韩世明,戕害朝中大臣。
韩世明之女韩烟死于非命,韩氏族人口口声声要容恬偿命。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其中既有长歌公子的招供证词,亦有韩烟死前藏于家中的证据,一封封都是容恬与韩世明勾结谋杀容桓来往的书信,但因没有杀掉容桓,容恬便杀韩世明灭口。
大势已去,容恬的党羽选择了临阵倒戈,更让容恬的命雪上加霜。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容恬已被打入死牢。
死牢内。
精致无比的双层食盒放在容恬面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慢慢打开了,却没有拿下米饭与菜蔬,而是自行举起了最底层的酒壶,一丝笑意浮现在薄唇边。
“三弟,还是你最了解我,我平生就好这一口热酒。”
隔着几重栅栏,容桓默然地看着他,半月有余,容恬从一个丰神如玉之人,瘦成了皮包骨,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奕奕。
“二哥。”他哑声道,手在袖中握紧了,“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是沈娘娘托我送来的。”
容恬听到额娘名字,浑身一震,起身接过桂花糕,打开了,拿起一块送进了嘴里。他吃的很慢,仿佛品味着世间最美好的佳肴,吃着吃着,眼底忽然落下泪来。
“二哥,我会尽力为你周旋的。”
“不必了。”容恬苦笑一声,“我此次必是躲不过去,你又何必为了我与父皇心生嫌隙。”
“我……”容桓眼神一黯,闭上眼,“我会给二哥找个好地方安眠的。”
“那就有劳三弟。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有今天早就在意料之中。”容恬再吃一块桂花糕,缓缓道:“皇弟们一个又一个死去,除了老七我是活得最长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此时我想通了,那是因为你。”
“皇后心狠手辣,早就视我如眼中钉,想必等这一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丝丝鲜血从他唇边流了出来,容恬抬手捂住嘴,却挡不住它们汹涌而出,囚衣上一片刺目的猩红。
容桓大惊失色,扶住容恬:“怎么回事!这,这桂花糕居然有毒!”
“不用吃惊,我早知道是谁。”容恬却安然地摆摆手,抓住了容桓的手臂,淡淡一笑,“那人承诺过会让我尸身完好,这样也罢,你知道二哥软弱,若是在断头台当众发软求饶,莫不是丢我们容家的脸面。”
“那人是谁!”
容桓面色一白,还想再追问,容恬已经慢慢倒了下去,容桓目欲龇裂,大吼着:“云舒从燕国回来了,此时已经进了城门,我去把他找来!二哥,你等我……”容桓拔开脚步向外边冲出去。
“云舒。”濒死之人口中,忽然轻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云舒,云舒啊……”每一声,都悲戚低徊,仿佛世间最重的叹息。
他知道,谁都救不了他了,哪怕是那位妙手回春的御医。
那仿佛月出东山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却从未向他亲口说出心底的情意。
彼此缄默。
直到生命最后一秒。
再无机会。
云舒,云舒,我只恨,最后一眼,看到的不是你。
再也看不到你。
听得背后不远处一声轻响,容桓蓦地停住了脚步,呆立了好久,才缓缓转过身去。
容恬斜斜倚在墙边,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大牢门外。
他等之人,没有来。
容桓的瞳孔张大,蓦然弯下腰去,喉咙深处爆发一声嘶吼。
“二哥!”
建兴四十三年。二皇子容恬卒于天牢,同日,其母沈妃畏罪自尽。
随着容恬的死,文宗皇帝似乎在瞬间苍老下去,这几日司湘一直在御前侍奉,按方抓药,来回奔波。
日暮天寒。
容桓斜斜倚在床头,目光呆滞地望着随风摇荡的珠帘子。忽然门开了,剑谜沉声禀告:“殿下,前朝又出事了。”
“这次是什么事?”容桓嗤笑一声,面色苍白,“莫不是老七也被人参奏了?”
剑谜摇头:“云舒执意要辞官为二爷守陵,圣上龙颜震怒,下旨将云舒杖毙。”
“什么?!他不要命了?”容桓大惊,披衣而起,疾步走向门外,剑谜一路跟随。“还有谁在场?”
“七爷在呢,苦苦相劝,奈何云舒触怒龙鳞,此罪难饶!”剑谜抖着唇,欲言又止,“臣只怕……”
“只怕什么?”容桓转过身来,目光炯炯。
“臣只怕,云舒此举,会被圣上视作二爷的党羽,一网打尽。”
容桓神色一变,面色在瞬间苍白下去。“云舒是二哥万分珍视之人,说什么我也要救下他来!”
“进宫!”
御花园中,行刑之人高高举起刑仗,重重地落下。
点点血色慢慢地从粗布麻袋渗出来,随着大力落下地打击,那点血色渐渐扩散了,蔓延成了一片刺目骇人的景象。
而袋中的人,从一声不吭,渐渐地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音却慢慢弱了下去。
容熙立在一边,心下焦急万分,然而看着龙座上面色铁青的君主,却无法说出一句阻拦之言,眼见血涌出来越来越多,他额头渗出了丝丝冷汗。
如此回春圣手,实在不该丧命于此。
他与云舒自小一起长大,容恬自小爱慕云舒,对此事他始终旁观,原以为来日方长,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云舒奉旨到燕国医治君主宿疾,几月未归,待人归来,却听到了容恬暴毙天牢的噩耗。
接下来的一切是任何人始料未及的。不曾想平日里温和从容的云舒,居然在风口浪尖之上公然提出要为罪人守陵。
原来,二哥一腔情意,不是单行线。
只可惜,天人永隔!
刑棍仍然在落下,每一下,都伴随着飞散的点点血迹。
容熙握紧了手,心底绝望呼啸而来,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众人早已闭上眼,不忍再看这瘦弱的年轻太医就这么活生生死在眼前。
此时,从外院传来一声急报:
“太子驾到!”
容熙心头大喜。“三哥!”
容桓踏进院来,触目惊心的血迹,他一步步踏过,锦绣祥纹的鞋子都沾满了鲜血。
他疾步走到龙座之前,扑通跪倒。“儿臣请父皇开恩,饶云舒一命!”
“桓儿,此事与你无关。”文宗缓缓道,“你退下罢。”
容桓神色一震,直起腰板,膝行向前,再度深深拜了下去。
“怎么?你还有话说?”文宗挑眉冷冷道。
“是。儿臣请求父皇,饶恕云舒之罪。”
“一来,云舒精通医术,是太医院不可多得的人才。二来,云舒此次前去燕国,治好燕国君主的宿疾,于公于私,都是大功一件。父皇一向仁人之心,想必也不愿留下苛待功臣之名罢!”
文宗眯起眼睛。“好一张利嘴,容桓啊,你也学会了将朕一军么?”
容桓面色苍白,霍然抬起眼睛,毫无畏惧地直视盛怒的君主。“儿臣怎敢冒犯父皇,此事儿臣确有私心。”他抖了抖唇,叹息道,“云舒自小与儿臣一同长大,早已形同骨肉兄弟,二哥已去,儿臣实在不忍云舒就此死去!”
“父皇!”容熙也掀衣跪下,“我兄弟三人与云舒自小结伴,如今二哥因罪自尽,云舒一时糊涂,冒犯父皇,此罪难饶!如今云舒已经身受杖责,儿臣求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司湘伏在地面,颤声哀求:“请圣上念在师兄多年为国效力,宽恕他吧!”
文宗盯着跪在地面的三人,久久长叹一声:“也罢,近日来朝中死去之人太多了,朕也不想再度大开杀戒。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传旨——”
“太医院云舒大不敬,即日起革职,驱逐流放,没有赦令,永世不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