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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章 - 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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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的五月是永远的金黄色夏天。那年SOI演足十五场,从佛罗里达开始沿着东海岸北上,到纽约和新英格兰,在密歇根和伊利诺伊转弯,飞往加利福尼亚,结束太平洋岸边的华盛顿。所有人都来齐了。凯蒂和理查除了柴可夫斯基之外还有一首詹妮斯·乔普林;克里斯带着他迷倒众生的《四百下》;简的《西贡小姐》。四月初的佛罗里达已经热得不行,月底到佛蒙特又突然下起冷飕飕的春雨,五月初他们回到芝加哥的那天,则要把风衣从箱子里翻出来穿了。芝加哥演出结束后的周一早上飞机从奥黑尔机场启程驶向洛杉矶。他们要在这阳光充足的黄金海岸呆足一整个礼拜,周六一场在南加州,周日到湾区的圣何塞。

他们第一次四个人的聚会应该要算在芝加哥的那天中午,简当时的男朋友请他们吃饭,“他们”的意思本来只是指凯蒂一个人,接着简主动拉上了理查,再接着不明状况的凯蒂又邀请了克里斯。这顿周日的早午餐位于卢普区一个时髦餐厅里,本要在能看见运河的临窗吧台座位上进行,结果由于人数超标,迁到一张圆桌上,只能看到餐厅里的人头攒动。一个赛季刚刚结束,下一个赛季还很遥远,所有人都在逐渐回血的状态里,那个男生(虽然他半年以后就从简的通讯录上彻底消失)是个健谈的政治学专业硕士生,简满脸喜色,凯蒂和理查替她高兴,克里斯——克里斯本来也是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人。他很快跟简的男朋友陷入一场关于北约与中东局势的义愤填膺的讨论。理查意识到他自己的法语词库始终只有“是”、“不是”和“他妈的”三个单词,但是克里斯的英语显然日渐精进。两个姑娘低头耳语,时而大笑。最美的芝加哥春日不过如此。

当他们换下风衣长裤,踏出洛杉矶机场坐上大巴的时候,克里斯过来跟他们三个坐在了一起。即使是焦灼阳光下扑面而来的汽车尾气味道也不能扫他们的兴。在难以确定的某一场合,这四个人的小组正式成型。

在南加州的那个礼拜,克里斯消失了一天,回来之后搞到了一辆车。他说是他的老朋友借给他的,至于这个朋友是谁,剩下三个人里横竖谁也不认识,但从那辆车古董的模样看来肯定不是租车行的。不过至少他们可以开车出去压马路了,没有车的洛杉矶是一场宅的悲剧,有了车之后整个南加州就都被征服在了橡胶轮胎之下。第一天克里斯开车,凯蒂坐在副驾,简和理查在后面。克里斯开车时是个疯子,凯蒂朝他大吼大叫,但是他们谁也不听谁的,“你要是在伊利诺伊州永远不可能拿到驾照,”她恶狠狠地说,但是他只是笑,然后继续用跳牛仔舞的方式踩油门。

第二天就发生了意外。他们在威尼斯海滩的栈桥上坐了一个小时,离开时克里斯倒车,喀啦一声就把隔壁的雪佛兰给挂了。

那是一个礼拜三的中午。但是威尼斯海滩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人满为患。克里斯摇下车窗探头出去看了一圈。雪佛兰是银色的,半新不旧,被他的后视镜拉出了一条其实也不太明显的痕迹。受害车辆的主人不知何处。

“我们走吧,”他简短总结。

凯蒂绷着嘴,看起来有点惶恐。当克里斯把车倒出来以后,他们都听见了车窗外的叫声。

一位穿着海星图案蓝色长裙的女士,从不远处的围栏边向他们挥手。他们都听见了她在喊的话:

“你们应该留一张字条!”她愤怒地喊道。

她并不是雪佛兰的主人,但是却是案情的目击者。接着她真的开始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她还在说些什么,凯蒂彻底恐惧,轮流看着另外三个人。

这时候克里斯刹住车转过头来。他说:“谁把墨镜给我。”

一瞬间他们还没明白克里斯的意思。但是凯蒂和理查都带着墨镜,克里斯转过身子,把手从座椅之间的空隙伸到后座,把墨镜从理查脸上扯了下来。

“谢了,”克里斯说,一边把墨镜给自己戴上,“你们别说话。”

他推门出去。那位蓝色海星女士,洛杉矶正义的路人,走到跟他们几步距离的地方。

“你们应该留下你们的联系信息,”她跟他说,“这样可以给他们赔偿。你挂花了他们的车,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停下来,像是等着他回答她。这时克里斯开始连珠炮地说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简用一只手捉住理查的手臂,瞪大眼睛看着他,但理查跟她一样吃惊。几句话后理查意识到,那甚至不是法语,他能听出肯定不是西班牙语,但他也不确定是什么。总之克里斯飞快地说着外语,对方一开始插了几句话,说她听不明白,过不了多久就只能听见克里斯一个人在滔滔不绝了。

两分钟后,那个人走了。

克里斯继续向她喊了两声。她拒不回头。

克里斯回到车里,踩油门开出了停车场。最初所有人都一片死寂。但在他们拐上405公路之后,简突然噗嗤了半声。像一枚手榴弹打破清晨的宁静,他们开始像疯子一样大笑。

“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凯蒂大喊着,她把墨镜推到头顶,捂着脸笑个不停,肩膀抽动得像在哭一样。

第二天白天他们回到冰场上,晚上克里斯又要叫他们出来。四个人在酒店门口碰头。理查先到,两个姑娘还没来,克里斯先来了。

理查跟他说:“今天我开车吧。”

克里斯眯着眼睛看理查。

在那时理查没来由地就是知道,克里斯是一定会把钥匙给他的。紧接着克里斯开始自顾自地笑,笑完了果然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钥匙扔过去。理查捉住钥匙串,发现上面除了车钥匙之外还有另外两把钥匙。钥匙链是个粉红色的心形。他翻过来一看,发现背面镶嵌着一张两个女生亲吻的照片。

他抬起头来看克里斯。克里斯耸耸肩说:“跟你说了是朋友的车。”

反正凯蒂是对新的司机满意了。那年夏天剩下的几个礼拜里,克里斯一直戴着理查的墨镜不肯还给他。但事实上理查觉得那副飞行员墨镜戴在克里斯脸上很好看,他愿意让他戴着,只有在顶着烈日开车的时候才会找克里斯要回来。离开洛杉矶前,克里斯带着理查去还车,简和凯蒂没有跟来。克里斯开到城区,停到路边去,临街的咖啡馆里跳出来一个娇小的短发姑娘。理查看到她耳朵上并排扎着一大串耳钉,穿黑背色背心和热裤,脚上踩着跟车钥匙一样的嫩粉色人字拖。她奔到克里斯面前跟他拥抱,克里斯没给他们互相介绍,两个人说了几句法语就又道别。

在圣何塞的那个礼拜天,湾区天气晴朗无云。表演完后他们四个人到一间本地人推荐的餐厅去。那是一幢位于小山坡间谷地的小屋,墙壁全部刷成米黄色,所有的桌椅都是红色木质。屋子里的天花板上吊着黄铜色古董风扇,只听见吱悠悠的响声,毫无任何降温功能。但是所有窗门全都敞着,晚风吹来,叶声飒飒,突然间感觉不像是在圣何塞,而像是在南欧了。

他们按照菜单上的“本日推荐”要了两杯白葡萄酒和两杯啤酒,根据介绍都是本地的酿产。白葡萄酒是果味很足的类型,酸得很讨人喜欢;那啤酒的味道则像足漱口水。简是一个无比心软的人,服务生小哥过来问他们喝成怎样,她讪讪笑着说“都很棒”。凯蒂瞪她两眼,但还是没说话。当两个姑娘专注于用嘴型和表情交流时,克里斯飞快地在桌子下捉住理查的手,抓他的手心,然后又飞快地松开。

他们聊电影。就连《王者归来》也上映完毕,盒装的三部曲加花絮上架,世上再无可供期待的事情了。伍迪·艾伦一定已经才思枯竭,去年的片子简直不能更无聊。但是有人要拍新的蝙蝠侠了,有可能会好看吗。与闲谈相伴的是口腹之欲,三明治好吃得难以置信,罗勒酱、布里奶酪、蘑菇和蔓越莓干的组合,咸味和甜味的搭配恰到好处。等服务生小哥再来,他们就都理直气壮地向他赞美食物可口了。

中途理查去了一趟洗手间,开门出来时看见克里斯站在门口。克里斯挑着眉毛,带着无法解释的笑容看着他,把他推回到门面里去。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正经?”这就是克里斯所说的唯一一句话了。他在他嘴上啄了一口。他们两个的嘴唇都是油腻腻的。

然后克里斯又转身开门,在理查之前溜回了餐桌。理查不确定吧台后的服务生小哥有没有注意,不过两个姑娘好像真的没有多想,他回去加入另外三个人,凯蒂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他们十四岁圣诞节的一场露天演出的窘况。这个故事,简除了亲身观看过之后,在近十年里也已经听了大约三十八次了,但她永远是最理想的听众,从不打断凯蒂的滔滔口才。十四岁,1994年,蓬松卷发和喇叭裤正流行、照片里的人都看起来像流浪汉的年代,在凯蒂家所在的镇上,组织者让他们两个穿上圣诞风格的服装,十四岁正在变声的理查,被涂了一脸大红胭脂的凯蒂,这是她永远无颜回顾的创伤——

“就别说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青少年码数、圣诞老人款式的花滑演出服了。这都不是关键,”她说,“真正的高`潮是,在最后三十秒,我发现我的裙摆掉了。那上面缀着圣诞袜形状的装饰,我就知道那个别针根本别不住。于是我就没有裙子了!剩下那种连体游泳衣一样的紧身服,滑完了最后三十秒。”

“这也没什么,”克里斯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所有的男选手都有过比赛时忘拉裤链的经历。我就没有遇到过一个没发生过这样事情的人。”

他这话让简和凯蒂直接倒在了桌上。凯蒂在笑得前俯后仰的间歇里说:“理查就没有。”

理查举起两手说:“你别孤立我。忘拉裤链太正常了好吗,尤其是小时候。”

“我想起来了,”她说,“上一次就是在科罗拉多,我们的镜式乱成傻`逼的那一次。但是那是七年还是八年以前了——”

“——是你伤心的要死,根本已经顾不上我微不足道的裤链了。”

“你的裤链一点都不微不足道,”她一字一句,气定神闲地说,理查就该知道,他是永远不用妄想在抬杠上赢过她的,“对你来说它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了。”克里斯把一大口啤酒全呛了。

她获得胜利,继续说下去:“然后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再有人让我在过节期间表演,我就说我是犹太人,我拒绝庆祝圣诞节。”

就是这样无关紧要的转折,或者不是这句话,或者是别的什么话题,总之圣诞节演出的窘境再窘迫不堪也罢,都很快会被抛在脑后,接下来变成凯蒂向克里斯解释,她妈妈是犹太人,所以理论上来说她是犹太人,但她爸爸不是。克里斯说他家里的人是天主教的。

“我妈也是!”简说,“别提我小时候把多少时间花在数玫瑰念珠上了。”

凯蒂看着克里斯:“所以你也信天主教吗?”

克里斯说:“算了吧。我信仰所有喜欢同性恋的宗教。”

“世界上就没有专门喜欢同性恋的宗教。”

克里斯拖着长腔说:“这太不应该了。我现在就要创办一个新的喜欢同性恋的宗教。你们三个都可以加入,我封你们为长老。”

凯蒂拍着桌子说:“你这是什么宗教,还要册封长老?要封也应该封圣人……”到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

理查记得那天晚上凯蒂和简都扎着马尾——凯蒂现在已经多少年没扎过马尾了?克里斯把从他那抢走的墨镜卡在头顶上。他们聊了那么久,把人生的一切都聊完了。他现在已经不能逐一回忆起所有的话题,但他记得的是其中简单和不管不顾的喜悦。他是开心的,他们所有人都是,那种感觉强烈美好,即使在今天的重温里也能像一道亮光,直接击中他的胸膛。

这就是那个夏天里最耀眼金黄色光晕的落幕,但还远不是夏天的终结。接下来的几个礼拜他们到阴雨的西北沿海去,四个人依然一起坐车,一起吃饭,但是纯真年代总要被遥远而无法预计的事情打破。

2004年5月25日是星期二。傍晚,哈罗德·柯森先生下班后开车回家,在离家一个街区的十字路口感觉右手无力,无法转动方向盘。但他还是设法把车停到了家门口。他想要呼叫,但是发现自己没法发出可以辨识的声音来了。他用左手推开车门,迈出一步,然后倒在了自己家门廊台阶前的草坪上。

柯森太太那时候正在画廊里计算上个月的收支。他们的一个儿子在阿尔巴尼,另一个在波特兰。女儿罗伦那时候刚开始放暑假,恰好在家里。她听到车的声音,但是却没有人打开`房门,她从二楼的卧室窗户向下望,看见刚过六十岁生日的父亲摇晃着倒下。她拨了911。当天晚上柯森先生就住进医院里,第二天中午所有人就都回到芝加哥来了。

理查在周二的晚上接到电话。当时凯蒂和克里斯正在为日本菜还是韩国菜辩论不休,他走开去接妹妹的电话。他回来找他们的时候,简直感觉中风的是自己而不是父亲了,他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来,只能把目光在另外三个人脸上徘徊。

是简先忧心忡忡地看向他。她伸手摸他手臂,说:“你还好吧?”

“我要——我要再打个电话买回芝加哥的机票,”他说,“我爸中风了。我妹妹在医院现在。”

两个姑娘轮流拥抱了他。他说:“你们去吃饭吧,我想我还是先回酒店——”

“别这样,”凯蒂打断他说,“我们跟你回去。我们都叫外卖吧,我来叫。”

他差点买了当天晚上的最后一班航班,但他意识到他从市区赶不到机场了,于是只能坐第二天早上六点的。一个小时以后凯蒂给他送来了一大包晚餐,她点了中餐快餐,买了汽水,外带一盒冒着浓香的芝士通心粉。

“他们又来电话了吗?”她问。

“我跟我妈说了两句。他——暂时还好,她也不知道,”他说。

她带着剩下三个人的外卖饭盒离开之后,理查把牛肉和花椰菜吃掉,又独自坐在床上吞下了所有的芝士通心粉。他跟SOI的人打了电话,又跟酒店约了凌晨去机场的出租车。晚上十一点克里斯来敲他的房门。

“嗨,”克里斯说。他没有主动往屋里走。

理查拉开门让克里斯进来。

“我怕你已经睡了,”克里斯说。

“我该早点睡的,”他说。

克里斯点点头,然后犹疑地看着他。

“你别走,”理查说。

理查把还没收完的几件洗漱用品塞进箱子里,迫近午夜,他们躺下,那天晚上连克里斯也无话,他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强迫自己入睡。理查记得当天晚上他应该是一宿没睡着的。躺在床上的那几个小时里,他不断试图告诉自己应该休息,不过结果恰恰相反,这种自我说服只能让他翻更多的身。他不想让克里斯也睡不着。但最后发生的事情是,在辗转难眠好几个小时以后,在最深的夤夜,克里斯向他靠近,伸出两手抱住他的肩膀,把嘴唇贴到他的脸颊和颈窝上。

在被子下,理查捉住他的手。

克里斯用最轻最轻的声音说话,但足以让他们两个都听见了,克里斯说:

“你想让我陪你吗。”

理查的手抽紧。他顺着他的手摸索,他旁边的身体比自己更温暖。不到四点钟他们就起来,理查提着他的行李箱,克里斯空着手跟他到了机场,在值机柜台买了一张票。

在候机室,理查说:“我没跟你说过。我跟我家里人出柜了的。”

克里斯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我妈——她肯定会觉得我跟你睡过了的。”

“……你确实跟我睡过了。”

“我还有个哥哥。他叫阿列克,他跟他老婆女儿应该也都到了。还有我妹妹罗伦。”

“这些你说过的。”

“他们都不是爱打听的人。他们脾气很好。罗伦她——”

“等等,等等。”克里斯打断他。克里斯说:“你不用这样。没事的。我知道了。我就是你男朋友。”

居然,在这种不幸的意外场景里,他们却成了幸运的可以互相支持的亲密伴侣。所以他其实就是他的男朋友吗?接下来在芝加哥的三天就好像在过一种时光亏欠给他们的生活,好像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他们会有机会过上的生活。在医院的柜台,护士姑娘问他们:“你们哪位是柯森先生的家属?”理查抬抬手。她点头,又说:“两位跟我来。”到病房外,他先看见罗伦,坐在狭长走廊上的彩色塑料椅子上发呆。柯森太太在病房里的扶手沙发上歇息,罗伦从椅子上跳起来,敲门叫她出来。她们站起身来同他拥抱。

“阿列克呢?”他问。

“他们三个回家了。他们从机场直接过来的,回去放行李洗个澡,”柯森太太说,但目光却落在理查身后两步的人身上。

“这是——克里斯,”理查说。

“克里斯?”她重复了一遍,然后向克里斯伸出手来。

他母亲一向是所有比赛的忠实观众,他很确定她一定在电视上看见过克里斯。于是她重复他的名字那一个音节,就不应该是疑问,而是在自我核实了。但是当他们开始交谈,简单的无足轻重的寒暄和慰问,克里斯一开口露出他的外国口音来,她还是有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仿佛日常生活和媒体再现之间原本有段距离,而那距离就由她瞳孔放大又缩小的力量碾为灰尘。

傍晚罗伦开车送他们回家,大芝加哥郊区五千人口的小镇,距离密歇根湖一小时车程,地形一马平川,几条小溪从中穿过,在这春夏之交绿树环抱,草野如茵。镇上的一切都以广场火车站的钟楼呈放射状分布,一条主马路上齐聚所有的商店和餐馆,只有五条热爱晚点的公交线路,剩下都是各种红的白的两三层民宅,清一色地方正,清一色地被草坪院落环绕,一幢一幢沿着道路排列整齐,掩映在温带针阔混交的树木之中,如此稳定恒久,就像真的是一个个母亲等待游子归家。

晚上柯森太太住在医院,剩下的人分散在房子的各个角落,入夜以后安静得能听见院子外面的虫鸣。克里斯跟理查住在理查十八岁以前住的卧室里。第二天白天他们又把一整天花在医院里,轮流听医生的解释,轮流看着病人的身体被插上各种针头和管子。让理查感觉意外的是克里斯跟罗伦倒是聊了起来。他意识到她已经是历史专业的大学生,并且是她所在姐妹会的文娱部长了,但在他眼中,她永远同过去穿着泡泡裙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的妹妹是一个人。

五月底的芝加哥白日漫长,再加上夏令时,到晚上七点天色依然一片晴朗。理查带克里斯到镇上的火车站和公园散步,喷泉水池和儿时的秋千,草坪上的蒲公英正在冒头,克里斯老是忍不住要踢他们。一整个冬天完全不见这些嫩黄花朵和白色绒球的踪迹,但此时它们就像一层毯子,一日不见就盖满整片草坪。

返程时他们沿着废弃的铁路线往回走,铁轨锈迹班班,两侧杂草丛生,半人高的草茎掩盖视线,看不到尽头。

克里斯突然说:“我爸妈是私奔结婚的。”

理查诧异地看他。但克里斯接着说:“我爸是个穷小子,我外公家是势利的大学教授。他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都气疯了了。不过他是虔诚的教徒,最后他发现我爸居然肯跟他一起去教堂,他就想开了,愿意让他到家里吃饭了。因为我妈打死不肯去教堂,她是他们那个时候的女性主义者。而且她也不想生小孩。后来在我外公的压力下他们才生了我。”

“你没有兄弟姐妹?”

“我没有兄弟姐妹,”克里斯耸耸肩,“我妈太强势了。他们都说这种家里的孩子会变成同性恋。”

理查摇头。“这说法也太男权了,”他说。

结果克里斯仰着头笑:“我妈会喜欢你的。”

他们走到回家的路上,两车道的柏油马路,每一家的草坪都修建到完全平坦,但从人行道到院子之间的一截公共绿地就杂草丛生,东倒西歪。草坪上又有一排腰杆挺直的蒲公英。克里斯还是要过去踢它们。生活之于他好像就是一场游戏的规则,他按照自己的顺序,逐一扫过每一根蒲公英的绒球。没有风,那些小小的降落伞一样的毛绒种子,都向下落到草叶深处去。理查根本不知道这种植物是不是真的需要人来帮它撒播种子,也不知道它们成熟了没有,他甚至怀疑觉得这动作对蒲公英有害无益。但他看着克里斯不能挪开目光,他觉得他可以一直一直这样看下去。

“好了,”克里斯抬起头,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在落日昏黄的光线里,让理查简直脉搏发慌了。

有的时候,他们用他的方式做`爱。他知道自己是个体贴的情人,他会亲吻他赤`裸的皮肤,安抚他紧张的肩颈肌肉,他会等到他卸下一切盔甲和重担,察觉到他如潮水般上涨的欲`望,在满足他想要的一切。这不是性,这不只是性,你不会这样对待一个仅为给你提供一次高`潮而存在的人,太多的话在沉默中宣告,好比互相喂一勺朗姆酒冰淇淋,或者让对方先咬一口刚剥开的杯子蛋糕。而克里斯,克里斯会在这种时候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甜蜜的错误,克里斯会变得无比黏人,对着他的耳朵说一些难以辨识的情话,忘记惯常的小把戏,甜腻单纯到比十九岁的春天还更香草。

理查迷恋看克里斯高`潮一刻的模样:瞳孔放大,那上面的纹理是一朵开放的花,深不见底的坠落到尽头的欲`望,比肌肤更□□的脆弱和渴求,全都写在深褐色的眼睛里。再之后克里斯会主动抱他,缠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这大概是唯一一种会让克里斯不反感搂抱着入睡的时机。

所以——这些都是怎么发生的?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经过,又这么快结束的?在回忆中那些电影镜头一样的画面都以倍速播放,快到不真实了。他们都是有过青春最胡闹也最美好的时光的。那简直就是一种透支,要用更漫长的时间来偿还。但一个人是不可能活在过去里的,他又深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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