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Chapter 32(1 / 1)
火车到达黄山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们订的青年旅社在屯溪老街上,晚上正好可以在附近逛一逛。
黄山的臭鳜鱼和冬瓜饺一向是旅游资讯上的热门菜单,我们找了家口碑不错的店坐进去,想点几个特色菜祭一祭五脏庙。
这家店虽然面积不大,但来用餐的人着实不少。一楼二十几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看样子大部分都是游客。我的位置正对着厨房,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在流水台上作业的厨师们。
我吃东西一向不挑,闷油瓶除了酒精也没什么忌口,点的几个菜都算合口味。至于地不地道就无从判断了。
半小时过后,我夹着炒田螺吸得正欢,忽然,厨房里传来“嘭”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哗啦哗啦”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的声音。我愣愣地看着厨房里厨师们乱成一团,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谁发出第一声尖叫,巨响过后鸦雀无声的店里瞬间炸锅。所有人都吵嚷着往外挤,一时间有人哭喊,有桌椅倒地,有碗筷碎裂,嘈杂慌乱得好像灾难来临。
我在第一时间就从椅子上跳起来,闷油瓶仍自顾自吸着田螺,沉着得像暴风眼。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想去拉他,却一脚踩在邻桌打落在地的杯子上。
身体倾倒的一瞬间我拍翻了闷油瓶面前的盘子,同时一只手掌牢牢地抓住我的上臂。闷油瓶把我拉直,取了纸巾在我手上擦着,我看见他衣服上沾了一片汤汁。
“别怕。”他说。
“怎么回事?”
“煤气管炸了。”
“不离开这里吗?”
“不会再炸了。”
我越过他的肩看向厨房,里面的情况渐趋稳定。有人在拣落地的厨具,有人在整理食材,有人在打扫,火已经关了,确实是没事了的样子。
环视四周,空空如也,我们是唯一一桌没有逃离的客人。门口站了一圈围观群众,都在伸着脖子张望。
几分钟后店主跟着几个店员匆匆忙忙从楼上下来,挨个同陆陆续续进店里拿东西的客人道歉,并且说餐费全免。我摸了一把闷油瓶胡乱擦了擦的衣服,说走吧我们回去换衣服。
回到青年旅社闷油瓶就进浴室洗澡。我下楼走走,逛了一会没什么意思,干脆进旅馆一楼的小酒吧点了杯玛格丽特。
酒吧里人不多,我坐在吧台边上,看门外老街上人来人往。
中国的旧城改造全都是一个模式,保护性开发。整修和保护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吸引外地游客花大把金钱来体验所谓“文化”,商用却要穿上附庸风雅的外衣,偏偏各地都还乐此不疲。房子还是那些房子,气氛已经完全不同。百年之前撑着油纸伞款款走过马头墙下石板路的姑娘大概不会想到有一天这里会如此嘈杂而浮躁,老店里曾经的伙计大概也无法想象有一天能在自家店里听见五湖四海的口音。
城市规划师和政客共同的杰作,真讽刺。
我一口喝干杯里的酒,起身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眼角余光扫到后面柜子的一个格子里摆着一个胶片机,我抬头,发现胶片机前面有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两百元,后面还有几盒胶卷。
“那个相机是拿来出售的?”我问收钱的店员。
“嗯。是二手货,有兴趣吗?”
我点点头:“我看看。”
接过店员递来的相机,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是一款海鸥已经停产的DF-2,按出厂时间推算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显然主人对它很爱惜,外表没有一点破损。
我觉得这相机有故事。问了店员,他笑得莫测高深。
“如果你买下它,我就告诉你。”他说。
我想了想,掏出一百元压在吧台上:“订金。你想看我愿不愿意赌?”
“对。”他拿起钱弹了弹,吹了个口哨:
“两个月前,有一对大学生情侣放假来黄山旅游,就住在我们旅社。他们来了八天,我看了他们八天。这八天里我见证了一对情侣如何从如胶似漆到劳燕分飞。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八天上午女孩负气而走,而男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那天晚上,他收拾好行李退了房,然后来酒吧要了杯Bloody Mary,就坐在你右手边的位置。他跟我说,他决定再给女孩最后打一个电话,如果她回头,这八天就一笔勾销。我看着他拨通了号码,也拨通了一句永不再见的话。他给了我相机和胶卷,告诉我这相机是他和女孩一起打工赚来的,这是他们感情的纽带。现在这纽带断了,他不想再看见这相机,让我卖给想带走它的人。我减免了他一天的房费,接了这个忙。怎么样,决定了?”
“这故事是你编的吧?”我问。
“有人讲故事,有人买故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何必较真?”店员呵呵笑着朝我摇了要手里的钱,接着说:“我编过很多故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过刚才那个是真的。相机里还有那对情侣拍剩的胶卷,如果你愿意拍完洗出来,就能证明我的话。”
我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推给店员,他取出袋子装好相机和胶卷递给我。
回到房间闷油瓶已经洗完,穿了睡衣半倚着小阳台上的美人靠。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给他讲了相机的故事。
他默默听完,没有做出评论。实际上我也没期待他能有什么评论。闷油瓶并不是个会关心陌生人生活的人,他总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无关人等不入他的法眼。
坐了一会我决定洗澡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赶大巴去宏村。
自从那次把我自己送进医院的大爆发之后我的病情似乎一下子有了好转。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直有人在身边从而导致我无法进入抑郁状态的原因。这几天晚上虽然仍不停做光怪陆离的梦,偶尔也失眠,但我身上再也没添过新的伤口。
这是一个好现象。至少这次发病就快过去了。
如此,我就能把更多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比如闷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