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15(1 / 1)
三天后建筑一所的人带着零食水果冲进来大喊“中标了我们中标了设计费两百四十万哈哈哈哈”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闹完我们所,几个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隔壁的规划一所二所,不出所料地在规划二所被几个赶图赶到天昏地暗的家伙打出来。
闷油瓶进来之后就在我的矮柜上坐着,也没跟其他人一起到处疯,默默地挑了个橘子剥开,递给我。夹出一瓣,好酸。
看着我眼睛鼻子挤成一团,这万年冰山脸居然弯了弯嘴角。
“小哥你没事啦?”我一脸奸笑。
“干什么?”
“帮小爷把图则画好了放中转上一会我……”
没等我说完罗工的笔就在我头上敲了一记:“被我抓到偷懒!让小张画图则我们组付不起工钱!”说完热情地招呼闷油瓶去指导工作。
我撇了撇嘴,朝闷油瓶的背影发射眼刀。
其实我心情不好。并没有人惹到我,工作到目前为止也很顺利,但就是有股气闷在胸口。我不想去考虑自己未来会如何,可是不去想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
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规划师,我想自己负责项目,我想看自己的构想都能成为现实。可是我不想看见我的方案被市场左右,不想为了0.1的容积率跟甲方吵上两三天,不想每次去有关部门开完会回来就得把自己的设计改得面目全非,不想自己一腔热情全数转化成机械的敷衍。
我还讨厌跟甲方周旋,讨厌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我害怕有一天我所有的不想所有的讨厌都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却对这样的生活再也提不起一丝反感,圆滑而麻木地接受所有曾经让我反胃的东西,甚至变成帮凶。
更可悲的是我完全没有办法摆脱这样的生活,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朝这样的生活逐渐靠拢的脚步。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自己曾经厌恶的人,我要拿什么面对过去的自己?
扣上耳机,把音乐声调大,我需要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吃过晚饭闷油瓶说让我跟他去兜风,没想到车在市内转了一圈就上了高速公路。我疑惑地问这是要去哪,他只是淡淡地说,兜风。
想这闷油瓶应该没舍得卖了小爷,那就随他去吧。
道路两边景色变换,明明车来车往,却有一种怪异的静谧感,就好像隔绝出一个世界。
“心情有好一点吗?”闷油瓶问
“诶?”
“你说过的。”
哦。想起来了,我曾经说过的每当我心情不好就去坐公交的事。
“你那时居然有在听。”
“……”
“小哥,”我摸摸自己的脸,“我心情不好这件事,表现得很明显吗?”
“不,但是我知道。”
我咧嘴笑了笑,心里轻松许多。
对着这个人,没什么好掩饰的吧。我决定告诉他那个关于未来的悖论。
“所以,即使我不愿意接受这操蛋的现实,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和这现实融为一体。我会变成我自己都不想认识的人,然后麻木地过完下半辈子。”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我转头看着闷油瓶,他的眼睛暗得深不见底。
又走了一段,闷油瓶把车停在服务区的停车场。便利店门口坐着几个人,看样子是赶长途的司机。
“吴邪。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那也是我一直在找的答案。我只能说,如果有天我找到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闷油瓶的神色很认真。
“我也一样。”我正色道,在我寻找答案的路上陪着我的是眼前这个人,这样的认知让我打从心底高兴。不由自主地就笑起来,我欠身用额头碰了碰闷油瓶的额头。
“下车吧我买包烟。”
走了几步闷油瓶的手机响起来,我自己去便利店买了包中南海,抽出一根点了,回头朝闷油瓶走去。
“……”闷油瓶脸色很凝重,时不时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回答几句,我猜应该是老家来的电话。
抽完烟,外面的冷风吹得我的脸紧绷绷地。我径自开了车门坐回去,又等了一会,闷油瓶才打完电话上车。
很长时间闷油瓶都没有动作,我看着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压抑着。
有时候要冲垮一道大坝只需要一个小缺口。我决定问问他。
“小哥,你家里来的电话?”
“嗯。”
“出什么事了吗?”
闷油瓶没有回答。
我想了想,说了另一件事:“我发现自己居然还不知道你家乡是哪。”
闷油瓶的双手抓着方向盘,指节有些发白,嘴唇抿成一条线,全身紧绷着。
又等一会,他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
心里一惊,我想扇自己一巴掌。
“吴邪,”闷油瓶的身体依然僵硬,“我是个弃婴。有人把我放在村长家门口,没有留下一丝线索。那里是个苗寨,大家都觉得我不吉利,也没人愿意收养。后来来了个猎户,他家兄弟出门十几年没回去过,也不知是死是活。家里房子空着,就把我养在那房子里。”
我觉得自己从头冷到脚,心脏像是有线圈着,每跳动一下就勒得紧一分。
“后来我长大一点,就帮着村里的人干活,大家虽然不愿跟我多来往,但也常常送我些东西。我成绩很好,有时也帮着带带村里的小孩,村长念我可怜给我找了个爱心帮扶的项目,从此我就靠着资助念完中学。大学之后我一周打三份工,生活才开始有起色。”
“别说了小哥。”
“我曾经以为那个村子是我在这世界的全部联系,我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甚至我连我自己什么时候出生都不知道。我现在的生日,不过是我被人发现的日子。”
闷油瓶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微微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他。
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安慰或是怜悯都是对他的侮辱。他像绝壁上突起的岩砾,荒芜而又冷厉。我伸出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方向盘上扒下来,然后手心贴手心十指相扣。
良久,我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还会有幸福的家庭,但是代价是可能永远都遇不到我,你愿意接受吗?”
闷油瓶猛地回头看我,眼睛里有些许波澜。忽然他狠狠扯着我的肩把我从副驾驶座拉向他怀里,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
“不愿意,”他说,“感谢我经历过的每一次磨难,感谢磨难的尽头是遇到你。”
我也紧紧抱住闷油瓶的背,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虽然鼻子发酸,嘴角却上扬。
回家的路上闷油瓶告诉我刚才的电话是猎户的儿子打来的,说他之前住的房子被山火烧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能抢出来,让他尽快回去看看。
“我大学以前的一切都埋葬在那场火灾里了。除了记忆,我跟那里的联系变成一片空白。”
“很好,从此以后吴邪会占满你的世界。”我故作轻松地说着,望向窗外的视线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