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成全(1 / 1)
春华离开邺城回到温县,在别院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结婴之后,很多事情变得不再能引起她的兴趣。
别院里为数不多的仆人都发现,他们这位夫人与过去不太一样了,若要他们说出这么个不一样法,他们也答不上来。
就是那样一种感觉。
这一天,守门的家丁来禀报有人到访,春华有些惊讶,知道她回来的人不少,但交情足够登门拜访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待她见到这位客人时,更是诧异不已——此人竟是朱建平。
自从知道这位不知比自己年长多少的奇人今后会变成自己的儿子,春华面对他时总会感到一丝微妙,尤其是他对她表现出来的那份明显的恭敬。
春华收拾起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朱建平窘迫地抓着脑袋,颇有几分孩子做错事被家长责问的心虚,他踌躇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答:“我,我是出来避难的,顺路过来看看。”一句话说完,他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
这幅模样看得春华眼角一抽,他们还没成为真正的母子吧?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不过为了避免自己被他影响,春华及时打住了这些想法,抓住他的关键词,“避难?”
“嗯,曹操封魏公之后把我叫去,说是给他家公子看相。”朱建平说着,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可当我到了那里,见到曹操,才发现曹丕的病情已经被曹操知道了,而且曹操似乎在用什么方法为曹丕续命。我怕被曹丕追究,就逃了出来。”
春华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朱建平叹了口气,说道:“曹操的修为已经完全消失,只能享尽天命,不能长生了。”
春华闻言脸色微变,“我知道了。”
“什么?”
“续命的方法。”如果她没猜错,一定是曹操从师父那里问来的,他用自己的修为拖住曹丕的寿命。
“其实,续命一说有些荒谬,毕竟是有违天道之法,怎能真正存于世间。”朱建平顿了顿,感慨道,“不过是能让被续命的人活得没那么痛苦罢了,总归还是自欺欺人。”
听朱建平这么一说,春华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逆天续命,师父不会不知道,那么,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用这个方法为师伯续命,却又不肯在师伯离开前见他一眼。
“……”
朱建平见她久久不出声,担忧地问:“你还好吧?”
“没事。”春华摇摇头,“你避难又与此事有何关系?”
朱建平说:“我和曹丕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因为他日后的命格与我下一世的身份,我们的交情还算不错。他十四岁那年患了病,不想让他父亲知道,故而求我寻了一剂药方压制他的病痛,仅仅只能让他看上去与健康人无二的药方。如今曹操却自损修为替他续命,我不敢想等曹操百年之后,他会如何迁怒于我。”
春华深知,朱建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曹丕倔起来好比一个疯子,如果他坚持的事情被人打破,他一定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朱建平微微一笑,“四处云游吧,这些年天下安定了不少。”
春华想了想,说道:“那你什么时候会转生?”
“因为在我眼中,我自己的影像是相反的,故而我看不清自己的命数。”朱建平说,“不过一定会在您飞升之前。”
春华了然地点头,“那你一切小心。”
“我会。”朱建平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告辞离开。
·
蜀中,刘备的大军围攻雒城已有一年,因为顾及刘璋汉室宗亲的身份,刘备始终不肯下狠手。
这个时候,庞统想到了诸葛亮写给自己的信。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特别是年少时在荆州的日子,一直被他压在心中的念头几乎要喷薄而出。
尤其在见到孙夫人后,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周瑜对他的影响。
一边是志同道合的主公与心中认定的大道,一边是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放下的挚友。
想到周瑜病重时曾说要放他自由,可他不知道,越是想要忘记的事情,记得越清楚。
一夜过后,庞统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无法做到完全割舍,那就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成全主公的理想,偿还知遇之恩吧。
“公瑾,我好像又听到你的琴声了……”玄铁面具陡然自面上滑落,冠玉般的白皙俊颜绽开一抹释然的微笑。
刘备围雒城一年,庞统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岁。
听到庞统的死讯,诸葛亮喟然叹道:“想不到相交多年,他竟会为了那人在死前摆了我一道。”
庞统死后,刘备在军事上重用半路投靠他的法正,反而把诸葛亮调去管理内政方面。
或许诸葛亮算漏了一点,刘备冷落他的原因不止如此,还有一点,那就是他诸葛一族的人不仅仅只有他诸葛亮一个人。
江东孙权有任中书令司马的诸葛瑾,北方曹操有尚书郎诸葛诞。也就是后人所说的“蜀得一龙,吴得一虎,魏得一狗”的缘故。
君主在任用人才时,还要顾及谨防某个下属做大。
所以,诸葛亮被刘备搁在一边,一放就是数年。
而在刘备攻下益州的同时,孙权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玄德既已取得益州,还请将荆州归还。”
刘备当然不同意,吃到嘴里的肉焉有再吐出来的道理?于是说:“等备打下凉州,就把荆州归还。”
这下孙权不干了,先派人将小妹接回来,再派吕蒙带兵把长沙等三郡夺回。
刘备那边率兵下到公安,急忙调关羽入益阳。
孙权和刘备的内讧,无疑为北边曹操提供了一个契机。
·
“啪。”
一张纸被丢到竹简上,跪在下面的刘晔听到声响,头埋得更低,他甚至不敢去猜测魏公现在是什么表情。
许久之后,一双黑靴子出现在他面前,继而听到略显沧桑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一切听魏公的安排。”刘晔的压力很大,这次的事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瞒天过海了十四年才被发现,论起来,他也有疏于职守之罪。
这两年,曹操慢慢显露出老态,在权力一块的心思在旁人眼中无疑是昭然若揭。
尽管在他为曹操效命时就已经抛弃了汉室宗亲的身份,可抵不过有心人的构陷,没想到他小心翼翼那么多年,还是被伏后一个女人钻了空子。
刘晔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下一刻曹操便说:“通知郗虑华歆,让他们去拿人吧。”
“诺。”刘晔领命而去。
十一月,御史大夫郗虑领魏公命,持节策收皇后玺绶,尚书令华歆带兵入宫,欲将后收押。
一众人到皇后寝宫,宫门紧闭,四处不见人的踪迹,军士便向华歆请示。
华歆扫了宫殿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砸门,就算将此处掘地三尺,也要把伏氏找出来。”
士卒破门而入,最后在壁中找到了伏后。
“带走。”华歆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伏后被压至外殿,殿内端坐着刘协,身边还站着御史大夫郗虑。
见到华歆带人押着伏后出来,郗虑对刘协行了一礼,“陛下,现下人已找到,先前若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你等公务在身何罪之有?”刘协不忍去看自己的结发妻子,始终没有往伏后那边看一眼。
刘协不看伏后,不代表伏后没有看到刘协。
这个时候的皇帝对伏后来说,无疑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不得自己的仪容,啜泣着开口:“陛下不能救臣妾一命吗?”
她的声音终于成功吸引了刘协的目光,不过对上他的目光的那一瞬,伏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因为在同床共枕数数十年的丈夫,此刻却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在看她。
就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失去了说出来的勇气。
“皇后,朕本以为董承能成为你的借鉴,未曾想却因此害了你。”刘协不忍,合上双眼长长一叹。
而后,伏后便被关在暴室幽禁而死,她与刘协所生的两个皇子都被赐了毒酒,伏氏一族因此事受到株连者有百余人。
此番如此大动干戈,曹营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曹丕就这件事还问了郭宸的看法。
郭宸回答他:“当丈夫成了天子之后,女人难免会生出优越感,汉室数百年,为了更好的巩固政权,历代天子多选择与强大的世家结姻,故而给了外戚的可趁之机。伏氏一案正是这个问题带来的隐患。”
“照阿宸的意思,应该限制外戚?”曹丕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搁下笔走到她身边把人揽入怀里。
郭宸点点头,“正是如此。”
曹丕笑道:“说得头头是道,想要什么奖励?不如我送你一个孩子吧?”
郭宸闻言垂下眼睑,“……阿宸觉得有睿儿就很好了。”
“随你喜欢就好……”曹丕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面色微沉。
又说错话了,几乎每一次他一提到要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阿宸就会找理由回避,虽然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那其中的失落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次年正月,曹操之女曹节被立为皇后。
三月,曹操征张鲁,司马懿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