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关键词:倔强(1 / 1)
“你在哪里?”
“出差。”
“忙吗?”
“很忙。”
“那里风景优美不?”
“大城市都一个样。”
“有捎特产的空闲吗?”
“我抽空去买。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没有。”
“真没有?”
“嗯。打扰你了,去忙吧。”
“好。”
他的半截身躯出现在阳台上,先一步收了线,匆匆返身进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倏地停下脚步,有意无意地回头朝楼下投来一瞥,片刻后再次消失。
我下意识闪身躲进树丛,注视着他的背影,心跳如擂鼓,就仿佛说谎的那个人明明是我。
前一夜大雨来袭,阵风刮落了片片树叶,一脚踩下去,湿漉的叶面禁不住承重而拗折,陷入遍地的泥泞。我努力拔脚,潮湿的土壤却牵牵绊绊,拿不起,又放不下。
事发当日立即召开了突发情况小规模会议。会上,蒜和姜板起脸孔双臂环抱胸前,犹如审讯犯人般向我发问:“你是在不敢面对什么?”
我否认,并没有。
“正常人!”蒜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我的鼻尖,“只要是正常人!男朋友干出这种天大的欺骗还被女朋友现场抓包的!哪有不冲进去当堂对峙的道理!”
“那是你……”我的话方出口便被姜一下挡了下来。
“是你的问题。反射弧再长也不能临阵脱逃!”她言辞严厉。
“我们怎么没察觉你属于回避型人格?”蒜又道。
我闷头吸着饮料,即将见底时吸管发出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噪音。
“你们知道回避型人格障碍最常见的原因吗?”我沉沉开口,“不外乎自卑,消极的自我暗示以及挫折的影响了,但我认为还有一条。”
“也许,我是不敢打破什么。”我说。
讲来奇怪,十亿飞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我必然气红了眼,简直想冲上去一把掐死他。可当他再次回瞥之刻,我居然毫不犹疑地藏了起来,不敢去点破假象背后的任何真相。是的,情有可原也好,无法原谅也罢,我皆不敢去亲眼证实。
她们生生怔住:“该说你懦弱,还是该说,你竟如此爱他?”
“相爱的恋人们都认为自己最为特殊,我们也是。我们一直互称对方兄妹,或者知根知底的老同学,这份默契是我们骄傲的所在。然而今天,一瞬间,坚硬的根墙灰飞烟灭。我已没有自信去知道更多,所以你们就让我粉饰太平吧,不要管我了好吗……”
“只问你一句:你希望继续和十亿飞走下去吗?”她们打断了我的语无伦次。
“……希望吧。”
“好。郁丛,无论你有多倔强,这次给我们闭上嘴。”
闺蜜有时比夫妻还神奇,或相似或互补,同样命中注定。
有的人失恋了,动完口又动手,最终仍落了个对着闺蜜撕心裂肺的下场。而有的人失恋了,不知所措闭嘴不谈,意图自我疗伤,最终迫使干着急的闺蜜勇当白脸。用姜的话说,蒜和我争先恐后不辞辛劳地演绎了这两个典型。
据蒜描述,她们勇追猛堵,海陆空三方位(?)包抄敌方容身之所,排除狡猾的歹徒一切可能的陷阱和伎俩。
据蒜强调,她们利用所有下班后的空余时间,与狼周旋三天(对,你没看错,就是三天),终于在学长提过的医院某阴暗小角落(?)将歹徒擒拿归案。
相较于做好事不留名的姜,蒜叉着腰唾沫四溅神采飞扬,有如故事广播里讲述着视死如归智勇双全的我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活捉一只大毒枭一般。可不巧,她发挥的平台仅为我家楼内一梯四户的公用走廊。
接近尾声,她停顿换气,不料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掌声。
“阿姨,还有吗还有吗?继续啊!”
两位四五岁的娃娃蹲在楼梯上,四只小爪把栏杆捏得死紧死紧,小眼神溢满了警匪片看到一半的惊心动魄,以及看到一半电视机飘雪花的失望万分。
只可惜讲述者刹那间被雷劈中,光顾着喃喃回味:“阿姨……阿……姨……”
姜便接过了话头。
“首先,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她云淡风轻地道。
“你?”我惊讶了,“这不应该是‘阿姨’的行为举止吗。”
“夫妻相的产生机理有一条归功于共同生活经历,走相同的路、吃相同的饭、渡过相同的时间,久而久之性格外貌均可能引起改变。所以同理,你可以理解为‘闺蜜相’。十亿飞的理由与我无关,我只要你好好的。”
如果她没在正儿八经的阐述之后紧跟上吐舌头的鬼脸,我会对她搬出的理论深信不疑。然而即便她方才一派胡言,难以言喻的动容却悄然升起。
我们的姜,从来是个聪明理性的女孩,虽然老天待她算不得公平,虽然她也曾丢失与迷茫,她仍追逐着最实际和狭隘的梦想——好好读书,好好上班,好好赚钱,好好生活——从未改变或增加。可是她刚刚说,她只要我好好的。
只此一句,已赛千金。
2007年4月,滨崎步上海演唱会,曲目以全新专辑《secret》为主。散场时当然夜已深,和十亿飞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开口问我:“若遭遇巨大打击,你会藏在心里自己面对,还是讲出来与我分享?”
“巨大打击?”我一怔。
“比如,家破人亡之类。”他打比方。
我说我憋不住,并且事实上我的确没憋住。无论是家中长辈的突然撒手,还是爸爸所遭受的沉重经历,现在忆起,他的确一直陪伴我左右,安安静静地做一名出色的听众。
但那时他就明确地告诉我,他选择自己面对。
“原谅我仅此一点点的大男子主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想做到的是分享快乐,担当困难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
我应该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吧,却不想如今,他终于身体力行。
别种滋味。
她们找到他那天的翌日夜晚,姜再度不请自来,这回她了解到了所有的真相:十亿飞的母亲在不久前查出了乳腺癌,已手术,目前正在接受第一次化疗。
“转移了。”他拧亮些许病床床头灯,腾出用躺椅和座椅拼起的简易卧铺给姜让位。
姜谛视了他憔悴的面庞良久:“希望你不会与我同病相怜。”
他苦笑着摇头:“早晚。”
“所以这就是你对葱谎称出差的原因吗?”
她说他听到我的名字时神情顿时一暗。
“她快走了,一堆琐事,没时间也没必要因为我分心。”他如是说,并恳求姜,“别告诉丛丛行吗?”
我的闺蜜颔首,却道:“可是,你觉得可能吗?”
十亿飞便闷闷地没再开口。
“我又发现了你们的一个共同点,死倔。”姜最后摊手,“不过你们的事,还劳烦你们自己去讲明白。”
于是皮球踢了一圈,依旧回到我们脚下。毕业典礼方才结束我便要踏上另一片土地,恰逢他母亲开始第三次化疗。
我特意挑了花店里最动人的花束决定主动造访。十亿飞非常了解我的个性,料定如果他沉默,我定会如他所愿,由于他是我至重要的人。因而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他显然始料不及。
“你来了?”他手中的热水瓶跟着一顿。
“嗯。”
“明天就走?”
“嗯。”
“你也看到了,我妈生病,我得照顾她,看病得用钱,我必须工作补贴……”他试图解释,拼命拿手磨蹭着来不及剃去的隐隐胡渣,“对不起,我不能搅合掉你执着了那么多年的梦想……”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说。
他微微一愣:“哦。”
我的花塞了他满怀:“谢谢你。然后,让我们成全彼此。”
十年前,某位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学霸痛斥他的同桌有着独生子女显著缺点之一,倔强。
十年后,他的同桌以他女朋友的身份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抱着或许亦是最后一次的念头,成全了他们的通病,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