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 如此夫妻(1 / 1)
入夜,派普端坐在书房舒适的软椅上,无意识地翻着手中的书籍。他紧盯着书页上的字迹,就像是盯着一张藏宝图,想要从中挖掘出宝物。书房里没有一丝声响,除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从翻书声的频率看,他根本一个字都没看下去。
他当然什么都看不下去。白天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他在那个雨夜,真的下定决心要远离她了。可当他看到台上的她哀哀婉婉的表情,如泣如诉的眼神。当他看到他的奥菲利亚就活灵活现地站在舞台中央,扮演着另一个悲剧的奥菲利亚时。他心中好不容易垒砌的那道围墙,轰然间倒塌了。他骗不了自己,告诉自己可以不去理会她。
他真的只是去找埃尔克的。他猜想她可能会在道具间收拾东西。却不期然遇见了她。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他只是想关心一下她是不是不舒服,却看到她的眼泪像珍珠一般簌簌落下。他一下子明白了。她是在生他的气,她难过于他在她面前突然消失不见。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喜悦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柔声安慰着她。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的越界。直到席格德出现在他的身后。
回家的路上,埃尔克兴高采烈地回味着成功的演出。席格德积极地回应着女儿。但派普很清楚,此刻的席格德,内心并不比他平静多少。该来的迟早要来,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想隐瞒她了。他们深入彼此的生活太久,久到不需要秘密,久到无法轻易分割。他给不了她爱情,至少还可以给她坦诚。
一阵敲门声传来。派普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请进。”
门开了,席格德走了进来。派普抬头看向妻子,她神色如常地走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亦如此。这样的沉默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派普决定先打破僵局。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我知道,你从未忘记过她。你一直在想着她。你对我总是很抱歉,可每当她出现的时候,你立刻就忘记了抱歉。”席格德冷冷地说道。
“我不会再……”
“对。你不会再像当年在法国那样真的与她发生什么了。因为她才十五岁。而上一次,她是美国人,你是美国人的囚犯。更不可能发生什么。”席格德的声调陡然间升高了,她卸下了平日温柔贤惠的外衣,尖锐地逼视着派普。
派普心下大惊,他没想到妻子竟然也认出了奥菲利亚。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当初你和我结婚的时候,也从未真正爱上过我。只不过觉得我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婚后你对我足够好,即便你后来遇到了奥菲利亚,你也从未想过要和我离婚。因为你有该死的责任心!”席格德说着说着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几分凄凉。“我宁愿你的责任心少一些,干脆把我甩了。我也不必这样随着你没有心的躯壳,度过一天又一天!你为帝国征战,是你作为军人的责任和义务,我支持你。你被俘虏,被关押了十年,这不是你的错,我等着你。你回归家庭之后,你想要弥补,你尽到了一家之主所有应尽的责任。只除了,把爱分给你的妻子。”
派普歉疚地看着席格德,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知道,你怨恨我。如果当初不是我去找奥菲利亚摊牌,她就不会回到法国去。她不回去,就不会被盖世太保抓走,更不会死。我知道,你一直在责怪我。”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派普急切地说道。他一直认为奥菲利亚是因他而死,她同时也是希姆莱和海德里希政治纷争的一个牺牲品。他从未想过要责怪妻子,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可我一直在责怪我自己!”席格德痛哭失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总归你不会和我离婚。说不定你和她相处久了,厌倦了,你就会回来,你的心也许会回到我的身上。可我却偏要去找她……”
“这不关你的事!”派普站起身,扶着妻子的肩膀说道。他从未想到,席格德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
“你根本不明白!”席格德死死地抓住了派普的衣襟,微微站起身,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神情狼狈至极。“我找保安局的人调查的奥菲利亚,那个人是海德里希的亲信,和我关系很好。他除了告诉我奥菲利亚的身份之外,还告诉我,盖世太保正准备逮捕她,因为她和抵抗组织的人有联系……”席格德猛然放开了派普的衣襟,又跌坐在椅子上。这个真相在她心中隐藏了多年,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今说出来了,反而轻松了许多。
“我没有告诉她……我没有告诉她……她就那样毫不知情的回去了……然后她就死了……”席格德捂住脸,呜呜地哭着。这个秘密无疑于一个重磅炸弹,将派普的心炸得粉碎。
“你是认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颤抖着问道。一种彻骨的冰寒沁入了骨髓,昏暗的书房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到处回荡着刺骨的寒风。
“我为什么会对她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你身边表现得如此宽容?因为我心怀愧疚……下雨的那天,你和她靠在一起,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我还能说什么呢……就算她死了,她的影子也会一直住在你的心里……她就像一道永远无法破解的魔咒……她就是我命中的克星……”
派普看着泣不成声的妻子,突然间笑了起来。他笑了很久,笑得声嘶力竭,直到笑出了眼泪。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二次流泪。两次都与奥菲利亚有关。
席格德愣愣地看着失态的丈夫,一时间停住了哭泣。这样的派普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你知道盖世太保为什么要抓捕她么?因为他们想要陷害我和抵抗组织有染!从而通过我的这个罪名打击希姆莱!奥菲利亚宁死也不肯招供,她为了保护我而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席格德喃喃说道,她的私心差点害死了丈夫。而她曾憎恶的人用生命挽救了她的丈夫。怎么会这样……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丈夫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而自己不论怎样都难以走进他的内心。他欠了自己数十年的岁月,他可以用后半生的陪伴来弥补。他欠了奥菲利亚至死不悔的深情,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应她的不悔。
“我不会和伊芙琳再有任何逾越之举的。你放心吧。”派普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道,“你不必自责了,我不会怪你的。我相信奥菲利亚也不会怪你的。”
席格德终于从丈夫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内心。结局终不可淹留,他已然身心俱疲。再无多余的激情来承受无休止的分离和失去,他宁可把她的影子深深埋藏在心底独自回味。至少那样是安全的。
她输了,一败涂地。而如今,她连夫妻间最后一丝温情也输得一干二净。她知道,派普还会一如既往的待她好,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天之后,派普在家停留的时间更少了。他总是一早便离开,很晚才回来。有时也会出差。他需要时间重新面对妻子,他知道席格德也需要时间来重新面对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毫无公平可言,有些人想要的,有些人偏得不到。有些人不稀罕的,有些人却视若珍宝。就像派普、席格德和奥菲利亚,他们三个人之间,究竟是谁在追逐着谁,而谁又亏欠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