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入院(1 / 1)
奥蒂利亚和医院的守卫套了几天关系,获得了可以在某一个时间段出入医院的自由。她迫不及待地准备了一堆东西,风风火火地奔向了医院。
她先向医生了解了一下派普的病情。医生说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正处于恢复期。在21世纪,肺炎已经不算是疑难杂症了。但在上世纪40年代,肺炎的死亡率还是很高的。奥蒂利亚刚听说派普因为肺炎住院的时候急坏了,不仅是她,连埃里斯都很着急。虽然他们的出发点不一样。前几天奥蒂利亚没办法进入医院,不清楚派普的情况,每天都处于焦虑中。现在亲耳听医生说已无大碍,她终于松了口气。
奥蒂利亚带来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几本书,还亲手做了很多美食。走进派普的单间病房时,她看到他正在睡觉。她把东西一件件地收拾好,又轻轻地坐到了派普身边。满眼情深地端详着他。睡梦中的派普皱着眉头,整张面孔紧梆梆的,像是梦见了令他紧张焦虑的事情。他的嘴唇翕动着,喃喃地念着什么。额角沁出了些汗珠,奥蒂利亚细心地用手帕擦拭着。
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他终是如愿以偿地在前线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但付出的代价远比他预想得惨重得多。她在翻看他的战争履历时,看到了他的部队总是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总是去啃最难啃的硬骨头,总是在拼命完成着不可能完成的战斗任务。在阿登战役中,他的战斗群充当急先锋,硬是在密集布防的美军阵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让全军得以突进。由于速度太快,他被美军断了后路,被围困了九天九夜才勉强突围。一场又一场战役过去,身边最亲密的战友一个个离他而去。奥蒂利亚不难想象,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遭受着凌迟之痛。
她知道他一直在忍,一直在抗。不论面对的是枪林弹雨,还是凌虐逼供。而当他最终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之后,他崩溃了。由心至身。这也就不难解释,一向健康的他为什么会患上严重的肺炎了。
“约亨,约亨。”奥蒂利亚柔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中是浓得的化不开的缱绻缠-绵。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毫无预料地,派普睁开了眼睛。湖蓝色的眼眸中泛着几分朦胧。他看向奥蒂利亚,轻声叫出了一个名字。
“奥菲利亚。”
奥蒂利亚的心中一滞,下意识地将手帕捏紧了。下一刻,派普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他坐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奥蒂利亚问道:“约翰森小姐,你怎么来了?”
原来他只是在迷蒙中,错念了一个名字。奥蒂利亚放松了下来,但心里又有几分遗憾和心酸。
“听说你病得很严重,我过来看看你。”她笑着说道。
“他们允许探视么?”他问道。
“其实…总之我能进来。”奥蒂利亚不愿多谈,她迅速转移了话题。“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补充营养。我准备了一些食物。”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一股香气随之飘散开来,瞬间充满了整间病房。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派普直视着奥蒂利亚问道。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不解。是啊,他是德国纳粹,她是美方的翻译,任何人都不会理解她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因为你是一名真正的骑士。”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奥蒂利亚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你具备了骑士所应具备的所有美德。”她说道,“你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他看到她的眼圈红了。他不负她当初的教诲与期望,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骑士,她以为骑士都是潇洒着仗剑走天涯,她以为骑士都会得到美好的歌颂。可她的骑士如今深陷囹圄,孤掌难鸣。
“我是个纳粹。”他说道。
“这不代表你不是个好人。”奥蒂利亚深吸了几口气,忍住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我翻阅了几乎能找到的所有资料,我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你参与屠杀的证据。除了后来的认罪书。那天埃里斯少校的话你也听到了。连他都并不真正认为,你是马尔梅迪事件的主谋。只不过,他们太需要一个人来抗下所有的罪责了。”
派普的嘴边噙着一丝冷笑,满脸了然的神色。
奥蒂利亚把精心制作的美食盛到了小碗里,递给了派普。他双手接过碗,客气地道谢。
“我被单独关押的时候,每天的香菇瘦肉粥是你送的吧?”他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许是你的名字,也许是……”派普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他低下头吃了一口东西,味蕾深处传来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往昔。
奥蒂利亚静静地看着派普没有说话。只能这样了。他和她之间,只能靠熟悉感维系彼此了。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她很清楚,骄傲如派普,是绝不会轻易接受对手施予的“恩惠”的。他接受了她的好意,说明他已经接受了她本人。
“我的两个哥哥都已经去世了。如果我被判死刑,我的父母将要失去他们最后一个儿子。”连派普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她说这些。也许是多日来的积攒的情绪让他想找个人倾诉,也许是面前的女人让他不由自主地卸下了防备,想要与她交谈。总之,他打开了话匣子。
奥蒂利亚闻言,难过地低下了头。在她翻阅派普资料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贝尔泽和郝斯特的死讯。当时她着实难过了一阵。她想起他们还很小的时候,自己督促他们写功课,给他们烤饼干吃的情景。每一幕都仿若是昨天刚刚发生,不过转瞬间,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我和艾尔维特少校都会尽力帮助你的。争取让你有机会和家人团聚。”奥蒂利亚郑重其事地保证着。尽管她知道希望渺茫,但仍要拼尽全力一试。
“但愿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我听说正式开庭前会有家属探视的机会。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你的家人了。”奥蒂利亚想到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真的吗?”派普显然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我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我的孩子们了。我最后一次离开家的时候,我的小女儿还是个小小的婴儿,现在她应该已经长大了不少。”
西尔克·派普。她知道那个小家伙,现在已经满两岁了。他的第二个孩子海因里希·派普42年出生。哼,我死之后倒是没耽误生孩子。奥蒂利亚从心里冷哼了一声。紧接着她又觉得自己这么想怪无聊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对上了派普探究的视线。
“嗯,我是在想,这么大的小孩子正是可爱的时候。我的侄女和您的小女儿差不多大,每天迈着小腿四处溜达,可好玩了。”奥蒂利亚随便扯了个理由。派普听后也不禁笑了起来,眼角唇边带了些许父爱的柔情。奥蒂利亚有些发怔,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接下来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阵。派普专心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很快便见底了。奥蒂利亚很自然地接过去收拾了起来。不经意间的抬眼,发现派普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她对他微笑。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冒昧地问一句,你结婚了吗?”派普突然间没头没脑地问道。让奥蒂利亚愣了一下。
“嗯?没,没有。我还是单身。”她说道,脸色微微泛红。
“你的身体状况如何?”派普的问题更加奇怪了。
“挺健康的。”
“美国的交通状况怎么样?”
“挺有秩序的。交通事故死亡率很低很低。”
他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奥蒂利亚细细思索了一阵,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心中满是喜悦和感动。她背过身去,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他再一次遇到了似曾相识的故人,他害怕她再次意外离去。被车撞死的奥尔布里希夫人,患病身亡的迈尔夫人,还有被前男友出卖的奥菲利亚。他要确认这些不安全的因素都不会再出现。
“你怎么了?”派普发觉了奥蒂利亚的异样。
“没什么。”奥蒂利亚笑着转过了身。他和她,都一直站在对方的身边。
后来,两个人又聊了一阵。派普说了说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奥蒂利亚说了说自己在美国的学业和工作。太过相似的神态和语言习惯让派普再一次置身于时光隧道,那里面住着三个他永生难忘的女人。
“奥菲利亚。”他再一次叫错了她的名字,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也不去纠正,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谢谢你来探望我。”
“我曾经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打败。约…派普,你一定能明白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