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章 但为君故(1 / 1)
当施塔恩贝格湖边的树木露出一束束新叶,在湖边随风飘扬的时候,德国人民迎来了战争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从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坚强地开始了新的生活。城市在重建,经济在复苏。只要太阳还照常升起,只要春天还继续来临,希望便永远存在,一切惨痛的经历都会成为过去。
与逐渐摆脱战争的伤痛,积极乐观地开始新生活的普通平民不同的是。在达豪被关押的74名德国战俘,似乎永远看不到苦难的尽头。随着审讯的日益深入,美国军方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在各种极端手段的压迫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认罪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4月来临的时候,埃里斯再次来见派普。这一次他告诉派普,他所有的同僚,从军官到士兵都认罪了。并且像一些高级军官如迪特里希、克雷默等人也一样供认不讳。他是唯一一个还在顽固抵抗的人。
“如果你现在还不认罪,我还有强迫你的其他办法。”埃里斯虚张声势地威吓着派普。
“别听他胡说。”奥蒂利亚用德语对派普说道,“他对每个人都这样说。你的战友古斯塔夫尼托也不肯认罪,他就对他说,派普已经认罪了。”她现在已经掌握了窍门,几乎很少把埃里斯的话按部就班地翻译成德语说给派普听,而是直接“夹带私货”。她要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派普,以让他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你好像是我们这边的间谍。”派普一本正经地说着笑话,他也掌握了“夹带私货”的窍门,不过他会在“私货”之后告诉奥蒂利亚他对埃里斯的回应。“告诉他我不相信他们会认罪。”
在他被单独关押在地下室的时候,每天准时出现的香菇瘦肉粥让他因遭受不公正的对待而逐渐沉入谷底的心一点点浮现出了希望。守卫不肯告诉他是谁送来的粥,他也很清楚这绝不可能是玛格丽特、奥尔加和奥菲利亚的复活。但心底里,总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她总是和我一起的。这份信念,和当初他曾为帝国梦想所坚定的信念一样,支撑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寒冷日子。而当他再次见到奥蒂利亚的时候,总觉得她就是那个为自己送粥的人。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他在她身上又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他曾细细地看过她,她和奥菲利亚长的一点都不像,但眼里的光彩和脸上的神态却又那么像!还有周身散发着的矢车菊的清香,也和他曾敬重和深爱过的女人们一模一样。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深究这个美国女人帮助他的原因,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和关心。
“很好。很好。”埃里斯听完奥蒂利亚的翻译后,显得很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正如他所说,自己的办法还有很多。
“你知道你的妻子正在给市长家擦地板吗?”埃里斯怪腔怪调地说道,“你的全部资产已经被冻结。她只能靠微薄的薪水独自抚养你们的三个孩子。”说到这儿,埃里斯冷哼了一声。“我们会把你妻子和孩子的食品供应券都没收!让我想想……”埃里斯得意地瞥了派普一眼。他很满意地看到,在提到他妻子窘迫的状况时,派普紧紧地抿起了嘴唇,并显出了紧张与愧疚地神色。他决定再添一把火。
“我可以把你的家人都送到苏联去!对待一个德国战犯的家属,苏联人可不关心什么舆论和民主。”
派普的脊背在这一瞬间僵硬了起来。如果说埃里斯之前的威吓都没能对他产生什么效果的话,刚刚的那一句却击中了他。他只要一想到苏联人在东线战场上残暴不堪地对待平民的行径,再想到自己的家人落入苏联人手中的情形。他简直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
“你放心。他不敢这样做。”奥蒂利亚一直都暗自庆幸派普的硬骨头让他在精通英文的情况下还坚持用德语和美方对话。不然她就真没机会偷偷给派普输送消息了。
“我们美国人最标榜民主啊,人权啊什么的。就算他对你仇恨再深。这种迫害别人家属的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而且,媒体都在盯着呢。一旦他这样做了,反而对控方不利。”奥蒂利亚的话让派普僵直的背脊稍稍放松了些。她再接再厉地说道:“我托人打听到了你家人的情况。他们现在虽然过得清苦些,但还是很安全的。”
派普被关小黑屋的时候,奥蒂利亚一直没闲着。在美军内部四处拉帮结派,广结人缘。凭借着富有亲和力的微笑、能说会道的嘴巴和一个声名显赫的将军父亲。奥蒂利亚迅速编织出了一张自己的关系网。并通过这张关系网打听到了各路消息,搜集了不少有利于派普的资料。在这期间,她和辩方律师艾尔维特少校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正如奥蒂利亚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这是一位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军人。多年从事法律工作的经历让他早已形成了一套客观地调查态度。74名被告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还不满二十岁,在艾尔维特眼中他们还是个孩子。而这些孩子在这里遭受了非人的□□和虐待。美军通过各种各样骇人听闻的手段逼迫他们承认罪行。这与艾尔维特一直坚定的公正、平等、民主的信念完全背道而驰。艾尔维特对这些德国战俘生出了一股强烈地责任感。他认为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而特别就屠杀事件的中心人物,约阿希姆派普上校。当艾尔维特拿到真正与派普交战过、接触过的美军军官的证词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派普的评价“好得出奇”。一个在对手的眼中充满了人格魅力和骑士精神的军官,怎么会是犯下滔天大罪的恶棍呢?
奥蒂利亚每天都在积极地搜集并整理着资料,她经常会偷偷就这些资料与艾尔维特进行交流。随着越来越多的所谓“证据”被收集,她和艾尔维特就愈发地察觉到,这些“证据”是如此地薄弱和不可信。控方根本拿不到有说服力的客观证据,只能寄希望于战俘们的认罪书。他们变本加厉地用各种酷刑逼迫他们就范。这也是艾尔维特最不齿地行为。
说回到奥蒂利亚为何要打听席格德的消息。主要是因为派普写给友人的一封信。监狱里的战俘们没有任何隐私可言,他们的信件都要被美军审核后才能寄出。奥蒂利亚恰巧看到了派普的信。他在信中写道:我在身后留下了妻子和孩子。不幸的是,我没有办法保护她。“感恩”的德国人认为我是战犯,我的家庭也将因为我的名誉而深受其害……奥蒂利亚看过之后又心酸又难过,她借助多方渠道打听到了席格德的消息。幸好,她和孩子们虽然生活得艰苦,但至少一家人都平安。
说起席格德,奥蒂利亚已经说不清对她是什么感情了。她是派普的发妻,她曾因为她的存在而纠结痛苦过很久。也正是由于她的现身相叙,才让她忍痛斩断情丝,下定决心和派普结束。如今,她一个人要背负着所有人的重担。派普的梦想随着帝国的毁灭而殉葬,而席格德却在他身后接受了所有一切的轰然倒塌。而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似乎谁也没能真正追上派普的脚步。不论是她,还是她。
“谢谢。”派普的低语打断了奥蒂利亚已经飘远的思绪。她迅速地冲他笑了一下,又很好地隐藏了温柔地表情。她把派普之后的话翻译给了埃里斯。
“您真是个心理学家。但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这种小儿科的威吓吓到的。”
埃里斯见派普完全不吃这一套,只好改变了态度。他试着把语气放平静。
“我知道你与屠杀毫无关系。我想,我更应该去‘好好’审讯一下迪特里希。”
这句话让派普和奥蒂利亚都愣了一下。特别是奥蒂利亚,她没明白埃里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要知道他此前一直以让派普低头认罪为终极目标。难道他要采取迂回战术了?
埃里斯没有留给奥蒂利亚思考的时间,对她说了一句“我们走”,便扬长而去。奥蒂利亚迅速调整了思路,假装不小心把记录和资料撒在了地上。
一旁的美军看守见状,充分发挥了绅士风度。蹲下-身体帮奥蒂利亚捡拾着纸张。奥蒂利亚趁这个机会,从衣兜里掏出了两样东西,塞到了派普手里。指尖的触感告诉派普,有一枚矢车菊形状的发夹,还有——
他湖蓝色的眸子蓦地睁大了。他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看到它,他没想到奥蒂利亚竟然也把它还给了他!他满怀感激之情地冲奥蒂利亚点了点头,一股悲喜交加的情绪弥漫在胸中。
无悔仲子逾我墙。
这几个字,在这相片的背面。世间万物,都不及它的重量。
那个在柏林的夏夜,她的额头死死抵着他的胸膛,不肯抬头看他。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有泪滴上他的手臂,灼热而刺痛。
她的泪,她的笑他永不能忘记。他可以狠下心不去看她,却不能骗自己不爱她。她终是离去了。五载春秋在一场又一场战役中辗转蹉跎而过。他总觉得她一直存在于他的生命里。他想要等待,他想要寻觅。可是,她还愿意和他相遇吗?
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