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灯火阑珊处(1 / 1)
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塞纳河上的船只都点起灯来。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暗暗的水波里,又逗成缕缕明漪。塞纳河的左岸和右岸,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光,映在荡漾的河面上,变幻成千万条轻摇曼舞的彩绸。
心锁桥就在巴黎圣母院的不远处,横跨优雅宁静的塞纳河。据说,只要在那里结一把刻有自己和爱人名字的锁,就可以心心相印,白头到老。
“时光已逝,惟我独留。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岁月滚滚,爱情已休。恰似这塞纳河水,一去不回头。夜幕降临,钟声悠悠。时光已逝,惟我独留。”(注)奥菲利□□不自禁地念着优美的诗句。
“这里不是米拉波桥…..”派普那股德国人特有的认真劲头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何必那样认真。总之这诗很美,不是吗?”奥菲利亚歪着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没错。”他迟疑了一阵才点点头。
“舞会刚开始的时候你去哪儿了?”她问道,“我没有看到你。”
“军中有些事情,处理完我才来参加舞会。”
“怪不得。所以你欠我一支舞!”奥菲利亚理所当然地说道。
派普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表情逗笑了,虽然他没明白她的前后逻辑,但仍旧从善如流地伸出了手。
“能否请这位美丽的女士与我跳一支舞?”
“当然。”她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她与他的手交握过许多次,但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般,带给她如此强烈的悸动。他的手心微微出了些汗,她猜想一定是这身密不透风的军装在夏夜里过于厚重的缘故。
依旧是华尔兹。在这座缔结了永恒的桥上,在这被无数人咏赞过的河面上。她的心里哼着歌儿,与他翩然起舞。她的心遨游在无垠的太空,自由地远思长想。她的裙裾随着身体不停地旋转、飞翔。她忘却了一切烦恼和忧伤。她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像是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处脉络。
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要记住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她暗暗对自己说。她与他四目相望,他湖蓝色的眼眸里似是有火焰在闪烁,不过只有那么一瞬,便很快消失不见了。
当他们双双停下舞步的时候,她轻喘着靠向他的身体。他的另一只胳膊也圈住了她的腰际。他的心跳很快,快得她好似能听到那一声又一声的撞击。他的眼睛此刻深邃如蔚蓝大海,她陷入汪洋,就要溺沉于此。
海水离她越来越近,她已经感到了潮湿的空气。海风轻柔地拂过脸颊,说不出的醉人心脾。在时间的荒芜里,他们彼此寻找着对方。海浪涌向沙滩,很快就要亲吻到她光洁的皮肤了。她迟疑地向后躲了一步,又停住了脚步。任由它缓缓靠近。她微微闭上了双眼,期待着海浪的临幸……
一声尖利刺耳的哨音惊醒了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派普和奥菲利亚四处搜索着声音的来源。接连不断地哨声让两个都默契地“忽略”了刚才就要发生的事情。
“是盖世太保在抓人。”派普皱着眉头说道。他和许多正规军一样,对狐假虎威的盖世太保没什么好感。听声音,应该在另一条街上。
“他们在抓犹太人?”奥菲利亚问道。法国投降之后,盖世太保便在法国各地抓捕犹太人了。一开始,当地政府还试图保护过他们,但随着纳粹势力在法国的壮大,他们调转了枪口。法国警察开始协助盖世太保搜查和追捕犹太人了。很多人被送上了通往地狱的列车。
“我想是的。也可能是抵抗组织的人。”派普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奥菲利亚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这一眼意味深长。
“听说,你们对一些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比如残疾、智障……也……要被……清除掉。”奥菲利亚措着词,想要表达的委婉一些。
派普苦笑了一下,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有个哥哥……”
“郝斯特?还是贝尔泽?”奥菲利亚想也不想地接了口。结果就是派普惊愕地看着她。
“你怎么……”她连这个都知道?
奥菲利亚心中暗道不好。她太随意了,以至于露出了破绽。这下她该怎么解释呢?奥菲利亚的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有两个哥哥?还有他们的名字?”派普又问了一遍。
“你,你告诉过我的呀?你忘了?”奥菲利亚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不记得告诉过你。”派普不是那样好糊弄的,他提出了质疑。
“你就是告诉我了嘛!不然我又能从哪里知道这些?”奥菲利亚理直气壮地说道。内心在不停地打鼓。
“好吧……也许我忘记了。”派普的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告诉过她这些。但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结。
奥菲利亚暗自松了口气。
“贝尔泽,就是我的大哥。他一直精神不太好,几年前试图自杀。但被我母亲及时发现了。但是留下了后遗症,他变成了一个……”派普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一个有轻度智力残疾的人。我想帮助他,却无能为力。我甚至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说道这里,派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双唇紧紧抿起,努力克制着悲伤的情绪。
奥菲利亚想起了当初那个总是一脸忧郁的孩子,在心中叹了口气。心事太重的人,总是活得比别人更辛苦。想得太多的人,也总是被自己的思想所拖累。她曾试着让贝尔泽开朗一些,现在看来,还是没能成功。
两人不再说话,并排走过了心锁桥。
“好遗憾啊!没能结一把锁!”奥菲利亚突然说道。
“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名字了吗?”派普的强调有点怪怪的。奥菲利亚低着头在想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
“我不想走了,好累!”刚走下桥,奥菲利亚一屁股坐在了河畔的台阶上。顺势脱下了高跟鞋。
“你怎么又走累了?”派普好脾气地跟着她坐了下来。
“你刚才拽着我从市政厅走到圣母院,还走得那么快。为了跟上你的脚步,我的脚差点扭断了!然后我们又从圣母院走到这里,还跳了支舞。你看——”她伸起腿指着脚说道,“我的脚都磨破了——”
“我很抱歉。”派普说道。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地看了看,细长的脚趾上果然被磨出了几个水泡。
“真心道歉,就去给我买瓶酒回来!我馋酒了!”奥菲利亚得意洋洋地说道。她和他的时间就那么短,为什么不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呢。
“遵命,女士。”派普很干脆地答应了。不过十分钟的功夫,他拿着两瓶酒还有两只酒杯走了回来。
“让我看看你买了些什么?”奥菲利亚兴高采烈地接过了两个酒瓶,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看着。“黑皮诺,霞多丽。很会挑嘛!”
“你想喝光它们?”
“试试看吧。”
奥菲利亚的酒量很浅,几杯酒下肚,就开始昏昏沉沉了。她望着河对岸的街灯,就像是黑暗中闪光的珍珠,蜿蜒而去,无穷无尽。而她和他,正像是这黑暗中的一点点灯光。即便闪亮,也不过转瞬即逝。随着黎明的到来,一切将归于原点。也许到了明天,他就会后悔今晚冲动的举动。也许过了今夜,她再也不会有机会和他静静地坐在一起,欣赏巴黎迷人的夜景。
“约亨,”奥菲利亚头晕的厉害,她的舌头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肆无忌惮地叫起了他的昵称。“你为什么总是抿着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对她亲密地称呼接受得异常顺理成章。“我也不知道。好像从小就有这个习惯。”
“总是一副小大人儿的样子,别提多有意思了。”
“说的好像你见过一般。”
“我当然见过!我还抱过你呢……”
“别闹。”
……
“奥菲利亚。”
“嗯?”她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像猫一样蹭了蹭。
“再唱一遍那首歌吧。”
“好。”
“......Mein kühler Kopf,ffnet Tür und Tor,Weit über beide Ohren,Lsst Blut in
meinen ......”
奥菲利亚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总之,她在夜晚塞纳河畔,靠在他的身上睡了过去。
注:法国诗人阿玻利亚的作品《米拉波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