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想遗忘,却分明刻骨(3)(1 / 1)
很久以后,浮橙时常会想起这件事情来,她甚至很好奇,那个时候的封御景究竟是在别扭些什么,以至于会莫名其妙地抛下惹人怜惜的病美人,一路连闯几个红灯截住她,却在得知她只是想去邙山县看望自杀的母亲时,竟然卸了一身怒意,斜靠着车门心情不错地提议:“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堂堂KING帝国的总裁大人,居然会来挤汽车!
浮橙想:如果自己把这个消息卖给报社,可以抽多少提成呢?转念又发觉这种行为在某种层面上是把自己也给卖了,只好打消这一发家致富的念头。
她偏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一米八几的英俊男人被人推来推去,期间无数次给刚上车的人让道,又因为空间过于狭窄而和别人相撞,本就沉郁的脸上早就如同降了场寒霜。
偏偏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些老的少的,但凡是女性生物都喜欢往这边靠,还小声讨论着些什么。
“你笑什么?”封御景看过来,眉头紧皱。
浮橙急忙收敛表情,摇头以示清白:“唔,我没笑。”
封御景瞪她,半晌,小声低叹:“……笨蛋。”
他伸手将她拉向自己,眼神微寒地朝她身后睇了一眼,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立刻讪讪地转身没入人群。
“封御景,这里是公共场合……”浮橙条件反射地想要挣开他,脸上有些发热。
他沉默几秒,饶有兴趣地反问:“怎么,这是在邀请我做点什么吗?”
“咳咳咳—”浮橙差点一口咬到舌头,封御景的脑袋今天一定又被车撞了!他刚才那是在和她开玩笑?用这种熟稔而自然的语调?
她潜意识里觉得荒谬,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不对,不应该的……他们之间,不应该存在这种似暧昧似亲昵的相处模式……
这个时候,浮橙突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坐他的车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离得这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闻到来自他身上的清冷气息,像从前的那些夜晚,将她紧紧包裹着。
浮橙没有抬头,所以她不会发现封御景一瞬柔和的目光正垂落在她发顶,又静静收束成无波的死寂。
邙山县就在S市内,汽车行驶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刚下车,浮橙就被封御景一路拉着往前走。他的脚步坚定从容,浮橙甚至以为他知道那地方怎么走,跟着走了两步猛然回神,她急忙用力拽着他宽厚的手掌:“封御景!你停下!”
刚一张嘴就被灌了口寒风,浮橙呛红了眼:“你知道我妈在哪儿吗?”
封御景不耐烦地回头,扬了扬手机,上面正显示着一张地图,他嫌弃地看着她因为太冷而微微发紫的唇瓣:“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网络。”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计程车。”浮橙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探出身招来一辆车,低头和司机说:“邙山精神病院,谢谢。”
车子刚在一幢建筑前停下,一道跌跌撞撞的人影就扑了上来,女人苍白的脸贴着车窗,显得狰狞而无助。
“阿壅,阿壅!是你来接我了吗!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平安回来的……”
隔着贴着单向透视膜的玻璃,浮橙听见自己用极淡然的语气静静地喊了声:“妈。”
“相比于其他病人的精神状态,秦女士这两年来一直都比较安静,情绪上的剧烈波动也是这几天才出现的。”
将私自跑出来的秦蓉送回病房后,待客大厅内,匆匆赶来的医生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浮橙,又把目光投向沙发上坐着的男子,有些摸不清楚这两人的态度。照理说,会将亲人送来这间最好的精神病院,还每个月都寄来丰厚的生活费,安排最好的护工帮忙照顾,应该是和母亲之间有着深厚感情的。可是,这位陆小姐,却是从来没有来看望过她的母亲。两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本人。
医生轻咳了两声,继续说:“是一直照顾她的护工及时发现她有自杀倾向并阻止了下来,但不排除再次自杀的可能。陆小姐,我们的建议是,希望您能多抽出点时间来这里陪陪她……”
浮橙笑了笑,手里的塑料杯子被握得太紧,杯身都软陷了下去,胃部的痉挛却有增无减。
“疯的人是她,又不是我。”所以,我为什么要常来这里?
“这……”医生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尽量温和地问,“陆小姐毕竟和病人是母女关系,既然肯花这么多心思让她生活得更好,为什么不能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医生,”浮橙抬眼看他,莹润的肌肤被浅浅的光线笼住,意外地显得异常冷漠,“如果她还想自杀,请你告诉她,在我没有死之前,她没有资格这么早解脱。”
她说得平静,连神色也是淡然静默。封御景逆着光看她,勾唇笑了笑,才发现心底沉疴一片。
刚从大门出来,就见一辆加长型宾利停在门口。那低调的黑色并不陌生,浮橙心下暗忖:果然总裁大人是不会适应坐公交的。
“景少爷。”一名管家模样的男人下了车,朝他们走来,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
封御景无声颔首,接过男人手里的东西,一把将浮橙拉进怀里,连拉带拽地按进车里。
浮橙大窘:“喂!封御景,我有手有脚……”
“不是胃疼吗?安分点。”他不耐烦地将她固定在座位上,自己则坐在她身侧,递过药和水,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
浮橙僵直着身子,眼神微诧。他怎么知道她在胃疼?
她的三餐一向规律,所以身体一直很好,难得少吃了一顿饭,居然会这么没出息地闹胃疼,只是……她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那么这个男人是长了双透视眼吗?
心里那种异样的慌乱又一次翻涌而来,浮橙有些手足无措地发现,她可以习惯封御景的无情冷漠,甚至时常能做出反击,却居然……会被他偶尔的柔情所打败。
“封御景……”她舔舔干涩的唇,迎向他幽深的眸光,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一团,安静而乖顺,只有一双眼似乎还闪烁着点点不羁的执拗。
“谢谢。”她当着他的面吞下药,把杯子和药盒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半趴在桌上,侧过脸也看向车窗外。
车厢里很静,彼此的呼吸清浅熟悉。
浮橙想:这大概是这两年来,他和她之间,最温情的时刻。
接下来的三天,封御景似乎都很忙,忙到每天晚上虽然还是会照常回来,却很少会留宿,浮橙竟然恍惚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渐渐进入一个微妙的境地。
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可笑,以至于当屈辱再次朝她袭来时,她有那样一个瞬间,竟感到委屈和伤心。
封御景开门进来,浮橙正在厨房炖汤。她今天和柯青青出去逛街了,回来的路上正巧经过超市,顺便买了点家常菜,而锅里炖的就是她刚学会的冬瓜排骨汤。
袅袅的香气盈满整个厨房,封御景无声倚在门边,看着那个系着围裙神色安宁的女子,灯光勾勒出她线条温婉的侧脸,她今天没有盘发,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身后,有几缕落在身前,随着她弯身尝汤的动作,而轻轻擦过她胸前的一条花形银质吊坠。
那是他送给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也不管她喜不喜欢,他只是近乎蛮横地逼着她一直戴着。奇怪的是,她从来都拒绝他赠送的任何东西,但唯独那个吊坠,她真的一戴就戴了两年。
“你—”浮橙拿着汤匙瞪大眼看向突然出现的封御景,因为受惊,颊边刚被热气氤氲出的淡淡红晕迅速褪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哼着《梦中的婚礼》的时候。”
浮橙脸上一红,靠着料理台,垂着眼没有说话。
封御景心中微动,上前来揽住她的腰,薄唇有意无意地贴近她的耳际,唇轻啃着她柔嫩的颈项。
“今晚陪我出席一个宴会,嗯?”
他很少这么心平气和地征求她的意见,或者说,他几乎从未带她出去参加过什么宴会。他们之间的两年,干净到除了生理需求,就是相互攻讦。
所以不得不说,对于这个男人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的温和,浮橙是恐惧着的。
“为什么?”她扬起下巴问,瀑布般的长发以一种近乎蛊惑的弧度从空气中擦过。封御景眸色微暗,直接忽略她的问题,吻住她娇艳待撷的唇。
直到身上一凉,被吻得七荤八素的浮橙倏然清醒了不少,才发觉自己已经被他按在了床上,她怔了怔,茫然无措的神色为她本就美丽的脸增添了娇媚诱人,让男人暗沉的眼眸更加深邃了几分。
“等……等一下……”浮橙平稳着呼吸,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给忘记了,可是封御景不给她回想的机会,直接将她的话吞回。
“汤—”浮橙终于醒悟自己忘记了什么,猛地起身,却被人用更大的力气按住。
“陆、浮、橙,你可以再不解风情一点!”压抑怒火和莫名情愫的嗓音响在头顶,吓得浮橙一个激灵乖乖躺好。
浮橙抱着锅,在悼念她的晚餐。身后明显已经吃饱餍足的男人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插在浴袍口袋里,勾勾唇角嗤笑:“陆浮橙,我看起来很穷?”
“这是我第一次做汤。”浮橙不怕死地瞪他一眼。
她腹诽了几句,最后看了眼惨不忍睹的黑乎乎的汤,叹着气将它倒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你确定自己还是女人?居然不会做汤?”封御景挑眉,走进厨房,开了冰箱随意地扫了一眼,挑出几样时令鲜菜,丢到浮橙怀里。
“做菜不会,洗菜总会吧?”
“呃……”浮橙怔愣,半晌吞吞口水试探性地问,“你是打算……”
做菜给我吃?
最后半句在男人不算友善的眼神中识趣地吞回肚子里。浮橙低眉顺眼地将怀里的蘑菇、山药放进洗涤池里清洗。而封御景已经动作利索地在一旁切着作料—葱姜蒜,剁切得又细又快,让偷偷拿眼角看着的浮橙忍不住咂舌。
“你会做菜?”她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没睡醒,一个没坐过公交的大总裁,居然除了出得厅堂,还下得厨房?
封御景斜睨她,接过她洗得差强人意的蔬菜,自己卷起袖子继续洗。
“你以为我一出生就是被人伺候的?”他说得云淡风轻,但不知道是不是浮橙的错觉,总觉得他在说这话时,眼神是有些黯淡的。
她撇撇嘴反讽他:“可是你一定是一出生就是坐着高级车的。”
“不是。”
封御景打开煤气,拎过新锅洗净放到灶上,将切好的食材都倒进去,放上适量的水,拿过准备好的调料放进去,这才盖上锅盖。
转过身来,目光却掠过她的发顶,看向远处的一点:“我习惯靠自己的脚走。”
不得不说,封御景的厨艺超乎想象地好。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道蘑菇山药汤,味道却十分润口鲜美,尽管不想承认,浮橙还是在放下汤匙后认真地看着他:“很好喝,谢谢。”
封御景坐在她对面,闻言将身体探过来,隔着桌面,盯紧她的小脸,唇边染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如果想报答我的话,放心,很快就有机会了。”他说得没头没尾,浮橙皱皱眉,突然失了胃口。
“走吧,”见她没再动筷,封御景起身将她也一并拉起来,上下看着她,低低叹气,“陆浮橙,你确定你跟了我两年?”
浮橙冷笑:“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
他扯扯她的头发:“我给你买的那些衣服呢?”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语声渐寒:“陆浮橙,你是看不起我的钱,还是看不起我?”
“有区别?”她针锋相对,像是发觉现在的他们又找回了从前的相处模式,双眼亮了亮,旋即暗了下去,淡了声线,“我去换衣服。”
浮橙发现现在的她是一只惊弓之鸟,挺直的脊背之下,骨架却紧绷到无法碰触。
所以即使她知道他一开始说的话并没有恶意,也无法做出和善的回应,因为是她出了问题,因为她不能、不愿,去接受来自封御景的无预兆的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