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16(1 / 1)
生日的时候,课已经很少了。那一天,河边的雾很浓。我本以为我已经来得很早了,没想到有个年轻人却在这垂钓台上,面朝着江水,斟了两杯酒。
“喝一杯吧。”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祭奠,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于是便坐在靠后的椅子上,没有上前打扰爸爸的朋友。
这个人应该和爸爸感情很深吧,他说得很慢,好像真的感觉爸爸就在他面前。
“江伯父,听爸爸说您以前想要介绍给我的女孩子,是她对吧……亏您还想得到把那样的小朋友介绍给我……木木啊,她长大变漂亮了,您一定很想看吧……”
往事里残缺的一段,如同黑影在漫漫长夜中等待,终于能够浮面而出。
“感谢您给我生命,让我可以遇到她,再一次遇到她。可是伯父对不起,我不可以和她在一起,因为那样,她会很辛苦……”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起身向前走去。
弱絮飘动的是和风的方向,雾渐渐散了。我走得很慢,因为每逼近一步,我就感觉那个背影熟悉得痛心,那个声音清晰得可怕。
他把另一杯酒倒进江里:“江伯父,您在天上安心的看着吧,木木会很幸福的。”
在三步之遥的地方,我驻足。他蓦然转身。
就在那一刹那,世界安静了。仿佛来了潮汐,我的眼睛便再也望不清他了,一行泪落到湿漉漉的冰凉石板条上。太阳猝不及防地鱼跃而出,我们影子忽然变得铁一样沉重,跌落在水中淤积,荡漾,浓得化不开。
晨曦素洁,照亮我凛冽的目光。
“丁尧……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表情并没有惊诧,好像知道我一直在这里,从一开始就在这里。暖暖的流风,在发间穿过,目光交接之时,我再也承接不住他眼色的温度。
“木木,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水上的雾气在眼前升腾伴着浓浓的苦,丁尧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生命是用父亲战友的生命换来的。为了救他,父亲的战友甚至来不及去医院看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女儿。当男孩他们一家去找那个孩子和她母亲时,发现她们已经不在医院了。在以后的日子,他们从没放弃过寻找那对母女,然而人海茫茫,要寻找沧海一粟谈何容易。男孩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不愿正视自己,甚至叛逆的去参加电视台的身份对调节目,把它当做离家出走。他的父母拗不过他,害怕他做出其他傻事,只得随他去了。在那个地方,他认识了一个小丫头,虽然身世惨淡还无法说话,但性格坚强,和她在一起,自己似乎忘却了很多,变得热爱生活了。可是有一天凌晨,他得到父亲病逝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回家,悲痛的心情使他忘记了和那个小丫头的约定。再后来,小男孩长大了,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孩,男孩多傻啊,不知道她就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丫头……男孩的妈妈说,碰到喜欢的女孩,就带回来看看。男孩真的以为能够一直一直保护女孩,却发现一个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事实——那个女孩原来是父亲战友的女儿。男孩很痛苦,但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女孩,害怕她痛苦,害怕她挣扎,因为知道她和她的母亲都不能接受,所以自私的用言语中伤她……如果可以的话,这些事我想让她死都不知道的,所以欺瞒,隐藏,还给了她那么多的伤痛。可是,最终,她还是知道了,受到的伤害更多。”
我紧紧地捏着拳头,生怕他说的哪一个情节又触碰到我藏在心底的企盼。我恨恨地问道:“那现在呢?现在你准备让她怎么做?你希望她怎么做?”
“我只希望她能够不再伤痛,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不再联系也好,可是不想看到她痛苦,不愿意让她流泪……”
“够了——你说完了!”
我站起身,愤怒地走开,却被他从背后紧紧抱住:“你知道我是谁,干脆讨厌我吧。不要这么痛苦……就干脆的讨厌我。”
我挣脱了他,给了他一巴掌,瞪圆了眼嘶吼着:“是啊,我讨厌你,从以前开始就讨厌,以后我也会继续讨厌你!”
逃离这里,我的泪水如冰一般在眼中融化着。我开始回想,回想若干年前,我是如何在那个静谧的村庄企盼远方的天涯。我闭上眼,多希望一睁开眼,发现我是躺在床上,关于这些,只是一场噩梦,一纸戏言。
若这只是我和丁尧两人的事情,或许会简单得多。窗前慵懒的夕阳下,我望着手中的剧本发呆,妈妈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她看了看我手中的剧本,“现在知道为毕业发愁了?所以啊,我当时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选这么个专业,苦口婆心劝你不听,妈妈哪一次说错了?”
“妈妈没有错,是我错了,一切都错了。”我目光呆滞,说着一滴泪就打在剧本上,顺着纸张的纹路湮开。
这是我和她头一次没为专业的事情发生争执,妈妈有些惊讶,静静扶着我的肩膀把我转向她。我垂着眼帘,双手握拳搭在腿上,残留的阳光在泪水的棱镜中摇曳。
“木木啊,毕业了就去外地好吗?外国也可以,妈妈明天就去给你联系。你姨姨的儿子去年毕业也出去了,我们再怎么样也不能比他们差啊。”
我费力地深呼吸,疲懒地扬起头看着妈妈殷切的目光:“真的就那么好吗?外面的世界,我曾经也憧憬着的啊,我比谁都更想看到!结果呢,结果呢……我还是一样疑惑,比那个时候更加疑惑……”眼泪顺着我的脸颊钻进耳朵,委屈冲得鼻子好酸,“难道妈妈一直觉得我比别人差吗,一定要比别人好我才有资格做妈妈的小孩吗?好累妈妈,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好累。”
妈妈离开后,我抱着自己小声啜泣,啜泣,我不确定在门的另一边,她是否躲在那里悄悄看着我。我哭得太阳走了,星星亮了。最后,泪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大洞,久违的泪水的味道,竟如骤雨般狂放倾洒。
在这个苦涩的星期,唯一一件令我安慰的事情,就是紫渊的请帖。看来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考虑,终于决定与钟毅白头偕老。在婚礼的前一晚,作为伴娘的我陪着紫渊。镶满亮钻的闪耀礼服堆在撒着花瓣的床上,哪个女生能抵抗这些璀璨的礼物呢?紫渊正一件一件地试给我看,我也向她探着口风。
果然请帖还是按照原名单分发的,看着铺满红毯的盛宴台前,丁尧架着画板为新郎新娘画像,我就明白了。谁忍心在一对新人面前提这样的事情呢,我们之间复杂的事情,看来丁尧也是没有开口的。
主持人邀请新人跨过花门,而我的世界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这缓缓前进的画面,领着我的目光与思绪来到他身边。摄像机在他的身后晃动着,透过人群,我看到的是坐在教室最后的小女孩托着下巴静静端详着那个被人群围住的少年。不要回头,我心里轻轻念着,这样若干年以后,你就不会在这里踮起脚尖企盼那个够不着的期待。
主持的呼唤把我的镜头拉了回来,我拿着戒指慌忙地走上台,为他们呈上即将交换的戒指。仪式进行得庄重圣洁,我跟着紫渊流着泪,她把手上的花束递给我,白色的镁光灯往我们这里一扫,再睁开眼的时候,丁尧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下台以后,除了几个和我搭讪的哥哥,再也没有认识的人。紫渊被人群拿着酒杯围住,当然是没有时间招呼我的,于是我发了条信息就先行离开了。
去哪里好呢,时间果然在寂寞中走得很慢,时针才刚刚指向正午。我坐在公交车上,把车窗开大,任发丝在额前扰动,最后汽车在一湾静好的滩头停下。
那个初次和丁尧相识的地方,回音滩。我坐在小木桌旁,像一瓣落花,回到流水深处。水的舒展,缓缓有声。涟漪的思绪,被水草荡漾得缠绵而多情。丁尧就踩踏着这一地金黄色的松软,出现在我旁边。原来他也在这里。
我目视着前方,暖风吹皱了我颤抖的声音:“丁尧……我很想你,能这样见到你,我很开心,明明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想到妈妈,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我回头仰望着他,继续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因为你,我很辛苦,因为你很伤心,因为你哭了很多。但是,因为你我也笑了很多,还有,因为你我很幸福。这些话我一定要对你说,因为我害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不后悔喜欢上你,所以我难受,我讨厌这么喜欢你的我。”
“木木啊,”丁尧蹲在我面前,把我冰凉的手放进自己掌心,紧紧地捏着,“木木,看着我。我答应你,我不再想你,不再这样等你,不再喜欢你。因为,不想看你挣扎,很抱歉,给你第一承诺就是忘记你。不过,我会尽力遵守约定的,一定会守。所以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讨厌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