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真相大白(一)(1 / 1)
白无忆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飞,她仿佛又变成了普通的魂魄,静静地站在一片炽热的火海之中。
白鹭山庄的弟子四处逃窜,龙三,秃鹰和樊李梅佟四家的人也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试图冲破火墙的阻拦突围出去。
虽然不知为何山庄突然变作了这般模样,白衣少女还是急急在人群中寻找云夙和柳如歌,仿佛感知到她的意图,眼前景象一换,化作一间三十见方的石室。这不是云夙顺手牵羊,盗走几坛好酒的白鹭山庄地窖么?
五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姬庭,贺凉沉二人跌坐在地的身影在火光中形成黑黢黢的两团,只有柳轻尘面如死灰地站在一旁,微微佝偻的腰背让他看上去老了十岁,然而让白无忆真正感到意外的是不远处躺在叶简怀里,唇角淌血的柳如歌,手里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
“叶简,你不要杀师父好不好?”白无忆震惊地望着柳如歌渐渐灰白的小嘴一开一合,“我知道陆海天,龙大,龙二和夜枭都是你杀的。”
在酆都有一句流传千年的古老谚语:对于一个谜团,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况之后,剩下的结论不管多么不可能,却必定就是真相。
白无忆清楚地记得就在她昏迷的前一刻,飞花谷的姬老爷子才认下了这几条人命,现又从柳如歌口中听说真凶居然是手无缚鸡之力,怯懦胆小的叶书生,这一事实对白无忆的冲击之大绝不亚于云夙那小子哪天突然跑来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个女人。
“你,不要说了……”叶简颤抖着手擦拭着怀中女子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却恼恨地发现怎么也擦不完,而柳如歌的身子却是渐渐冰冷起来,白衣书生慌乱地将她搂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
“叶简,你究竟是谁?”问话的却是一直低垂着头,发丝凌乱的贺凉沉,素来温文尔雅的清贵公子颇有些狼狈,左肋下一个婴儿拳头大的窟窿更是触目惊心。
在书房发现邀他到此的字条时就已觉察出不对,但念在是自家地窖,且当今武林功夫能出其右的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便未免有些托大,却不曾料到方一进内,一柄利剑便以疾若闪电的势头迎面而来。
若不是多年习武的机警,及时避开,只怕早被眼前之人一招摘取了头颅,饶是如此,在接下来的第十招,贺庄主平坦紧致的小腹上还是被开了一个圆润无比的洞。
看似文弱实则刚猛的叶书生此刻眼里恐怕只有怀中女子一人,并无自报家门,为贺凉沉解惑的兴趣,反倒是另一位隐在角落里的花甲老人姬庭幽幽开了口。
“二十三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名天赋异禀,根骨绝佳的少年,不过十七岁便手持一柄青绝剑,单挑武林三大派的顶尖高手,名声大噪,各大门派都想将其收归到自己的麾下。
“无奈那少年桀骜不驯,喜欢独来独往,性子也极是孤傲寡言,自然不愿加入任何门派,受制于人,自他现身一年有余,江湖中也仅几人知道他复姓百里,却是连名字也无人晓得!”
“那名少年名唤百里无忧。又过了半年,百里无忧忽然宣布退出江湖,几个月后才有传言他是悄无声息地娶了一名蜀地的农家女子。”冷漠呆板的声音将姬庭苍老嘶哑的回忆打断,叶简将柳如歌的脑袋轻轻按在怀里,渺茫的视线空空地落在虚无处。
“那女子并不懂武功,也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但她有着最温柔美丽的笑容与宁静平和的性情,成婚后五月的黄昏,女子在河边洗衣时发现一名受伤昏迷的年轻男子,便将他带回家中,与百里无忧一同照料。
“世人都说最恨不过白眼狼,那男子在养伤的两个月里竟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百里无忧的妻子,他开始劝说女子与他一道离开,并许诺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彼时他已经是一个江湖中小有名气的门派掌门,柳门主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叶简的声音陡然拔高,看向柳轻尘的目光也变得如鹰隼一般锐利。后者右手撑着石壁,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看着叶简怀中的柳如歌,面上满是痛苦之色,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害了她,也害了他的如歌。
就在白无忆以为他不会应答时,柳轻尘忽然朝叶简走出几步,又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中停住脚步:“那男子是真心爱慕那名女子,她是那么善良温暖,他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
玄衣男子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又在下一秒变得绝望,“然而她拒绝了他,她说她不爱他,她爱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她的拒绝让他觉得颜面无光,那一刻他的心被嫉妒和仇恨充满,他恨她,恨他们,所以他要毁了他们!
“第二日他便离开蜀地返回金陵,一路上散播百里无忧拥有一本无字天书的谣言,习武之人得到它可以练就绝世神功,普通生意人得到它可以成为富商巨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时间这一谣言在武林中掀起了满滔天巨浪,终于在一个飘雨的十五之夜,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白鹭山庄,随后向西进发,七十二寨的夜枭,九龙镖局的龙大龙二,三大派除了金光寺其余二派成了领头羊!
柳轻尘的语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让白无忆有种他早就想将这藏在心中二十年的秘密尽数倾吐出来的错觉。
“然而蜀地多山路,弯弯绕绕,一行人很快迷失了方向,不得不找了当地小派的弟子带路。
“彼时的陆海天还未从前任掌门手中接管万剑门,不过是个十七八岁土生土长的毛头小子,精明狡猾,就像一只成日里想着坏主意的小狐狸,明里暗里向同行的弟子打听此行的真实目的,在得知居然有这样一本逆天奇书的存在后,更加殷勤,希望事成之时能分得一杯羹。”
姬庭一直眯了眼睛随着他的叙述回忆着,这会子似是被他毫不掩饰的鄙夷轻嘲逗乐了,抬手胡乱扒了扒脸上的乱发,却不小心牵动了臂上的伤口——嘶,这小子下手可真狠,一剑过来,一大块皮肉不见了,幸而倒是没有伤着骨头。
“有他的引领,贺清明,也就是贺少侠的爹,前任白鹭山庄庄主带着众人很快寻到了百里无忧的住处。
“那天是他们孩子的满月之日,这群所谓江湖上的正义之士趁他外出打猎之机,挟持了他虚弱的妻子和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逼他交出无字天书,铁血柔情大概说的就是百里无忧这样的男人!但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无字天书,不过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编造的谎言罢了……”
说到这里柳轻尘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神情晦暗得全然不似白无忆初见他时的那般模样。他低垂着头,无声地喃喃着什么,让人听不大分明,还是姬庭抱着受伤的胳臂哼了一声。
“就是这样一个谎言,呵,也许更加确切地说是人类掠夺的原始天性,让百里无忧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妻儿,将青绝剑刺入胸膛,而他的妻子却是因为产后失于调理,加上受了惊吓,在他自杀的那刻悲痛得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只剩下方满一月的孩子。”
“那孩子……”贺凉沉面色一凛,下意识望向姬庭所在的角落,面上带着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狠厉,后者对上他充满杀气的目光,冷冷一笑,让贺凉沉心中一惊,迅速移开视线。
“江湖上多的是心狠手辣之辈,深知斩草不除根的无穷后患,只是对着这么一个无辜纯洁的婴孩,到底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夜枭下了狠心,将其掷与地上!”
不知是不是白无忆的错觉,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仿佛有意无意地朝叶简看了一眼,而后者似是全然无察,只轻轻擦拭着怀中了无生机的女子面上唇边的血污。
“那时候无欢刚出世十天,初为人父的我一时心慈,暗中用内力托了一把,等到下山后,路过落梅镇,又将孩子的消息透露给一个无法生育的坐馆郎中,当时想着百里无忧的唯一血脉能否保住也看天命了,不过现在看来,老天爷到底慈悲,没有赶尽杀绝!”
“不错,我就是百里简!叶是收养我的那名郎中的姓氏,四年前养父去世时告知我并非是他亲生,而是受一位姬姓大侠点拨,在蜀山半山腰一颗大毛榉树下捡到的我!”
叶简将柳如歌往怀里揽了揽,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神情落寞得犹如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只在说到姬姓大侠四字时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查出陆海天与当时惨案有所牵连,便伺机加入了万剑门,万剑门后山的藏书阁有不少陆海天重金搜罗的精妙功法,却被门内资质平庸的师兄弟们束之高阁,简直暴殄天物。
“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的天资和根骨,不过三年那些功夫我竟已然大成!”提及万剑门里的一众废柴,叶简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屑,又在想到生父百里无忧时化作钦佩与骄傲。
“这三年来,我顺藤摸瓜,又陆续查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暗暗发誓必要找这些逼死父母的伪君子报仇雪恨。万剑门内二十余名弟子,并无一人是我的对手,要杀陆海天简直易如反掌,至于用梅花针嫁祸飞花谷不过顺手为之……”叶简顿了顿,白无忆朝姬庭望去,老爷子幽幽叹了口气,嘴里苦涩一片。
“龙大龙二虽然功夫不错却都是急功近利的鼠目之辈,我以二十年前的无字天书相诱很快便上了钩,湟水河上的落梅桥正在修缮,落梅镇唯二的两家客栈也被我重金包下,以九龙镖局的行程押送蜀锦错过了宿头,必定会在义庄落脚。
“叶郎中行医四十余年,对药理一道可谓精通无比,我虽只学得一丝皮毛,但配制区区致幻剂还是绰绰有余,只需将大剂量的黑色曼陀罗和南蛇藤合欢花碾磨制成的粉末投入义庄正堂经年焚熏的香炉便可,我又与龙大龙二约在子时相见商议天书一事……没错,他二人正是吸入高浓度的致幻熏香而被活活吓死的!”
叶简素来斯文俊秀的面孔忽然变得扭曲狰狞,让白无忆无端感受到一阵寒意,仇恨真是世间最可怕的□□,即便九天之上的仙人也会被它左右自己的情绪,大概只有远在西天,跳出六道轮回的佛祖才能舍弃私情,大爱众生吧!
正当白衣少女这般胡思乱想着,只听叶简稍稍平复了心情继续道:“落梅镇与万剑门相距几十里,运起轻功来回只需一个时辰,待我布置好现场,又将正堂四壁的窗户打开通风,再回到万剑门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过那日我回去后没多久便见到了前来查案的如歌……”
白衣男子将怀里的柳如歌紧了紧,眼中的神色复杂无比,悲伤,痛苦,自责,怨怼……白无忆头一次知道一个人可以同时有这么多情绪,而这些情绪又太过沉重,竟压得她心头闷闷地难受。
贺凉沉阴沉地望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即便点了穴道止血,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还是让他额头,背上汗湿一片,他小心地动了动早已酸麻的四肢,视线仿佛随意地落到叶简身后,嘴里却道:“那夜枭的死又是怎么回事?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斩落自己的头颅后又狂奔数里!”
“呵,不过是移花接木的小把戏罢了!那夜枭从前也是叱咤江湖的一把好手,这几年年纪大了,又沉迷酒色,身子早就被掏得虚空。
“我不过在他最爱的桂花酿里稍稍加了点独门佐料,便轻而易举地取了他的首级,随后将躯体藏在附近的山洞里,而我则穿了他的衣衫,将头埋在胸腔的位置,又将他的头颅放在颈上出现在寿宴不远处的小竹林。”
贺凉沉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夜枭的身材比你高大许多,黑夜里灯火烛光明明灭灭间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是真的夜枭还是顶了夜枭脑袋的其他人。至于夜枭自刎的那一幕则是你将其头颅抛下罢了!”
“不愧是贺庄主,如你所料!”叶简微微一笑,眼中隐有赞赏之意。
许久不曾出声的姬老爷子似是想起什么,将身子靠在石壁上肯定道:“黎青的死想必也是出自叶少侠之手了。”
“不错,那日我上太行山时正巧碰到黎右使隐在草丛里与一名风尘女子行那周公之礼,本来这种长针眼的事看多了终归不好,不过看在掉落一旁的飞花令的份儿上我倒是很耐心地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在他最尽兴时候送了他一程。”
黎青虽然好色,但功夫在江湖上也能排进前二十,叶简在他身边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居然都未曾发觉,可以想见这个看似羸弱的书生武功之高。
贺凉沉在心里迅速盘了两盘,当年天书事件父亲也参与其中,虽说武林中的规矩是祸不及家人,但难保叶简不杀红了眼,何况,他此番的狼狈模样正是拜谁所赐?
贺凉沉看了看在场的其余四人,不着痕迹地向左侧移了移,方才与叶简打斗时,他的沉水剑落在那里。嘴上却道:“樊李梅佟四位掌门二十年前不过几岁,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何要置他们于死地?”
“哼,想不到贺庄主的厚颜无耻比起令尊来也不遑多让,这四人不是贺庄主命人下的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