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神机如歌（1 / 1）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洗冤录》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柳如歌走在宽阔的官道上，汗湿薄衫，白嫩的脸蛋微微泛红，赶了一个时辰的路，让她口干得想喷火。
所幸不远处的大榕树底下，搭了一个简易的凉棚，蓝底白字镶红边的小旗上大大一个茶字。柳如歌加快了步伐，甚至不自觉地提起内力，用上了轻功，终于在几息之后将无痕剑按到竹棚下陈旧的木桌上：“老板，来一壶凉茶！”
江湖儿女大都不拘小节，哪怕是素有雅名的神机门门主柳轻尘的关门弟子也不例外，在灌下整整一壶苦丁之后，柳如歌小小地打了个茶嗝，一脸满足地站起身，却被一个白色的人影撞个满怀。
“柳姑娘，你，你如何走得这样快，也不等等在下！”抱怨的话语带些嗔怪的味道，被眼前的白衣男子柔柔地讲出来，让柳如歌有种罪孽深重的感觉。
都说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只是如今的武林在白鹭山庄，飞花谷和金光寺三大门派的带领下，早已摒弃了往年打打杀杀的陋习，奉行相亲相爱，和平共处的宗旨。
以至于柳如歌所在专职破解疑难案件的神机门的生意清淡了不少。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但凡两人或者两派之间有何恩怨都喜欢打上一架，奈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各种功夫也是五花八门，暗杀，投毒令人防不胜防的招数层出不穷。
是以，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曝尸荒野，却因不知为何人所杀，以至于他们的父兄师长想为其报仇连个发泄的对象也没有。
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神机门应运而生，履行如朝廷衙门一般的职能，帮忙验个尸，破个案什么的。
这是柳如歌第一次离开门主师父柳轻尘，独自办案。
柳如歌是个孤儿，被柳轻尘捡到的时候还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孩，柳轻尘将她抚养长大，教她识字念书，带她分析案情，在她眼中师父就是她的父亲。
十天前歇业多日的神机门终于迎来了一单生意，却是蜀地一个名唤万剑门的门派死了门主，派内弟子皆道是老门主练功之时走火入魔而死。
对练武之人来说，这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死法，无奈门主的独子陆振宇接受不了痛失父亲的打击，硬要说是有人谋害，还派人恭恭敬敬递了一百两黄金，想请神机门帮忙查一查。
柳如歌掂了掂手中的金锭子，想到眼下师父正在闭关，阁内其他师兄弟不是请了年假回家探亲，便是约了其他门派的女侠花前月下，共商终身大事，只剩自己最为清闲，便留书一封，整了青皮包袱，提着无痕剑下山了。
顶着烈日狂奔三日，柳如歌心里其实是有些小兴奋，就如急于做好一件差事以得到长辈夸赞的孩童。
万剑门，光听名字就很霸道，指不定是西蜀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派，此次若能顺利破案，不但自己，神机门也能名声更噪，给师父脸上添光，想到这里柳如歌的心情更加急迫。
然而世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实在太多，当柳如歌站在一扇破旧不堪，贴着幅褪色对联的木门前时，细嫩的脸皮仿佛被一旁扫地老头的破扫把狠狠扫过，变得无比难看.
如果不是一丈开外那方被雨水打磨得圆润无比的巨石上依稀可辨万剑门三个大字，她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许她也可以假装走错了地方。
然而不等柳如歌权衡出个结果来，掉了漆的木门从内打开，露出一张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面孔，那人似是比她还要惊讶，睁着迷蒙的桃花眼，讷讷道：“不知这位姑娘来万剑门有何贵干？”
每每想到此处，柳如歌都有种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如果不是一时嘴快，大概不会摊上叶简这样的活宝，也不会有后面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是你们门主请来查案的神机门柳如歌。”
出于查案的本能，柳如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着白色宽博长衫，仅衣袖领口滚一圈蓝边，头戴同色逍遥巾，斯文羸弱的模样让人感觉不似武林中人，反像进京赶考的书生，难不成万剑门中都兴这般打扮？
“门主？门主去世七天了，如何请的柳姑娘？莫不是……”那人听她如是说朦胧的双眸睁得滚圆，隐有惊骇之色，“莫不是托梦？”
柳如歌呼吸一滞，沉着脸道：“是你们的新门主。”
那人重重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唔，原来如此，大师兄说过人死后若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大都欢喜托梦给亲近之人，我还纳闷老门主与柳姑娘素不相识，没道理跑大老远的去神机门求助……”
柳如歌见他低眉敛目碎碎念的模样额角忍不住抽了抽：“如歌不知道万剑门竟有这样的待客之道，让人晒在日头底下说话。”
“啊！柳姑娘请进。”
白衣书生方回过神，赶忙退后一步，让出道来，在前头引路，柳如歌隐约听到他小声的嘀咕：“听说神机门断案收的佣金不少，难怪这月的例钱拖了五天没发，菜里的油水也少了……”
万剑门山门看着破败，内院倒还算宽敞整洁，一路上却不见一名弟子，那人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门主和其他师兄弟都在老门主的灵堂守灵。”
柳如歌点点头，转念又想到什么：“不知阁下方才离开灵堂又是所谓何事？”
那书生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人有三急，本门的茅房设在院外……”
柳如歌看着他略弯的腰有些讪讪，这么瘦弱也不知会不会憋出病来，不过碍于面皮，到底没说出你先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的话来，只暗暗加快了脚步。
老门主陆海天的灵堂不大，只当中一口不小的金丝楠木棺材显得十分扎眼，看到柳如歌，独子陆振宇披着麻袋抱拳出来，简单自我介绍后，陆振宇便将父亲暴毙的经过娓娓道来。
陆海天不是个勤于武学之人，自身武功在江湖上也不过中等水平，是以，万剑门创门三十余载，全派上下，加上料理伙食的胖厨娘和打杂扫地的老王头，也不过二十人。照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在弱肉强食的西蜀如何也不可能撑过三年。
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老门主虽然武功废柴，所幸于敛财之道上还算有些头脑，克扣门内弟子的例银，外放给山下亟需用钱的百姓，九出十三归，一来二去，积少成多，又将这些银子孝敬给周边大派，犹如番邦每年向□□缴纳岁贡一般，结余便通通进了他的腰包。
是以，当柳如歌移开沉重的棺材盖，透过保鲜冰块的霭霭冷气，看到一具青白圆胖的尸体时，也不再疑惑外面的山门为何那般破旧，门下的子弟为何如没吃饱饭一样羸弱，同时也明白为何陆振宇不相信自家老爹是走火入魔，暴毙身亡了。
先不说老门主在荒废了过去四十几年的大好光阴，突然心血来潮，深更半夜不睡觉，精神抖擞，起来练功的可能性有多高，只说老爷子的功力要达到走火入魔的境界还差不止一只脚的距离。
据陆振宇所言，当晚值夜的弟子并未觉出任何异常，老门主房内的灯火如往日一般到亥时初刻熄灭，接下来便再无动静。
直到第二日卯时，伺候他洗漱的大弟子李瑞安敲门许久不见回应，一掌劈开房门，才发现老爷子早已咽气多时了。
“家父死时，端坐于榻上，双目圆睁，似心有不甘，陆某身为一门之主，断不能让他死不瞑目，否则枉为人子！”
柳如歌看着陆振宇痛心疾首的模样微微动容，只是但凡衙门断案大抵先有仵作验尸，将尸检结果报告给刑官，再由刑官推理案情，找出凶手。
神机门也有这般类似仵作，检验尸体的弟子，然而此番柳如歌出来得匆忙，又急于在师父闭关期间立下功劳，竟忘了带这样一名助手过来，如今与棺材中的陆海天大眼瞪小眼，悔得肠子都青了。
陆振宇见她扒着棺材边缘不说话，也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客套道：“不知柳姑娘可需门内弟子协助一二？”
柳如歌眼前一亮，扭头道：“万剑门有仵作么？”
“什么？”陆振宇看着这个神机门门主的关门弟子，隐隐觉得那一百两黄金要打水漂，面上却仍保持着一派之主的大家风范，谦和地问道。
“咳，我是说门内可有人懂医术？”柳如歌淡定地移开视线，从容地扫了一眼下手立着的十几名白衣素缟，低眉顺目的万剑门弟子。
“有的有的，叶简，你快过来协助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