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周商弢(1 / 1)
白无忆两百年前从寒潭底爬上来的时候一身白衣,长发飘飘,手无寸铁,却对八百年前的所谓前世无比执着。
阎王在给她出了马灯酿酒这一主意之后,也许是怜惜她娇弱,也许是看在她背后靠山的份上,眼含泪花,肉痛不已地将这件据说是压箱底的宝贝交于她手中。
白无忆是鬼魂之躯,阴寒体质,若无引魂伞的遮挡直接暴露于阳光下,只需几息便会魂飞魄散。
另一方面,引魂引魂自然有引渡魂魄之意,于白无忆而言却是有引渡马灯的用处,凡人的走马灯只有依附与引魂伞上方能被拈丝成缕,酿制成酒。如今红漆纸伞被毁,让她有些沮丧,寻找回忆的路途上堵了一块巨大的绊脚石。
少女戳了戳窟窿,不由心生感慨:一道细细的闪电便将它破了个大洞,真不愧是压箱底的宝贝,压在箱底没人用的宝贝哟!
屋内其余两人若是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定会哭笑不得,那紫龙闪电专破妖魔鬼物,看似细巧,实则迅猛刚烈,以他二人修为在这浮生界中都不敢硬接,更何况白无忆一个小小的女鬼?那引魂伞竟能保她毫发无伤,已是十分难得!
云夙仔细看了看破损之处,又比了比洞口大小,沉思片刻道:“传说十万年前不周山上有一名醉心炼器的仙人商弢,但凡出自他手的兵器必会成为三界争相抢夺的对象。据我所知,引魂伞被阎王收藏达数万年,抑或更久,先不说如何修补,光伞面的材质恐怕就难以寻找,绝非一般工匠可行!”
白渊亦点点头:“这位前辈我也曾有所耳闻,看来确实有必要去一趟不周山!”
白无忆对这位清俊的贵公子虽有莫名的熟悉感,但见他对仙妖鬼怪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接受能力如此之强,不免露出狐疑之色:“如此隐秘的传闻,白公子又是如何听说的?”
“这个么,我听那位曾经教我秘术的游方术士说起过。”白渊对上她灼灼的目光有些赧然,不由得别开眼去。白无忆垂眸听着,身体不自主地往云夙那边靠了靠。
据说人界有一种叫做道士的职业,专门猎杀像她这般作乱的小鬼,况且今日在殿上还见他有一把锋利无比,刻有梵文的宝剑,越看越像是斩杀鬼物的凶器,拂一出鞘就让她感觉到强烈的杀意。
白渊看她一脸的戒备,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云夙打断道:“引魂伞对无忆十分重要,事不宜迟,我与你今晚便出发去不周山!无忆呆在房内,暂时不要出门!”
“我如何不能同去?”白无忆不解道。
对上她乌亮的眸子云夙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一旁白渊笑道:“白姑娘失了引魂伞,独自留下恐怕也不安全,不如一起去的好!”
云夙猛地抬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想了想只得点点头。
对云夙三人而言所谓的出发不过是让白渊用螭龙剑斩开一道通往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的虚无,引魂伞既已被毁,白无忆暂时用一把普通的桃花纸伞代替,粉嫩的伞盖衬着少女雪白的容颜,少了几分妖异,多了几分烂漫。
但凡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大都有些世人无法理解的怪癖,这位名唤商弢的仙人也不例外。
传说他对炼器的痴迷已经达到了一种极致,认为要锻造出能在对战之时达到天人合一境界,具有灵性的兵器,必须在炼制中途以主人的血肉乃至灵魂作为引子。
由此立下一个骇人又疯狂的规矩:凡是让他出手之人无需支付任何报酬,只需交出他所指定能与兵器完美契合的东西,有可能只是几滴血,也有可能是三魂七魄!
这一极度变态的规矩无心无情无常识的白无忆自然是不会知晓,是以,当眼前这位胡子拉碴,头发蓬松的灰衣老者面无表情地表示需要抽取她的一魄用以修补引魂伞上的大窟窿时,白无忆小心脏一抽,不禁怀疑,这个叫商弢的怪老头其实是茅山道士假扮的罢。
云夙与白渊也是一惊,三人来的匆忙,倒是忘了这一茬,白无忆本就是鬼魂之躯,倘若再抽去一魄,那么随时都有魂飞魄散的可能。少年迟疑道:“敢问前辈,可否用别的东西代替?”
“我倒是想!你看她只一个鬼魂,有可以剐下来的肉吗?血液也与常人不同,冰冷凝滞,断然是不能用的!”灰衣老者吹着胡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最不喜接鬼魂的生意,只因世间为了一件兵器愿意交出魂魄的实在少而又少。
一时间不大的茅屋里陷入了沉默。
良久,白衣少女将崭新粉嫩的桃花伞收拢起来,与云夙手中破损陈旧的红漆纸伞比了比,果然还是前者更加漂亮绚丽一些,瘪了瘪嘴道:“算了,我不修了,咱们回去罢!”
“白姑娘,那引魂伞是收集马灯必不可少的容器,如今被毁,那么你的回忆……”白渊见她走的干脆,有些惊讶。
“我知道,但是总不能为了回忆,丢了性命罢!我虽然执着,这点轻重还是分得清楚。况且三界之大,也并非只他一人能修好我的引魂伞。”清冷的声音一如往昔,却多了丝茫然与落寞。
“小丫头,不是老夫吹牛,纵观三界,你这伞还真只有我能修!”灰衣老者眯着眼睛,污长的指甲挠了挠纠结的花白发辫,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这是为何?”白渊一改素日清雅,目光灼灼,紧盯商弢。
“因为这伞正是在二十万年前出自老夫之手!引魂伞?呸,它分明是叫红殇!不信,你瞧瞧顺数第六十四根伞骨上是不是有一个殇字?”白无忆闻言撑开一看,果然在他所说的地方看到一个梵文的殇字!
“我记得这红殇二十万年前刚出锻炼鼎便被凤族的小子得了去,如何又会在一个小姑娘的手上?”商弢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喃喃自语。
白无忆仿佛并未听见,收拢红漆纸伞,面色未改,依然淡淡道:“即便如此,若要以魂飞魄散作为代价,修好了此伞又有何意义?”语毕扭头便走,其余二人想想也是这理,便与商弢告辞一声,紧随其后。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山脚,白渊依旧拔出螭龙剑,正要斩开虚空,只听白无忆低呼一声:“云夙呢?”
白渊转过头,果然不见红衣少年的身影。
不周山下镇压着上古时期的魔物,是以,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只偶尔有潜伏在洞中吸收魔气修炼的妖物出没。
眼下云夙突然不见了踪影,让二人焦急起来,虽说少年身为鬼差,灵力高强,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偏他又生的妖孽,假若被哪个饥渴已久的女妖怪相中,一棒子打晕拖进洞里侮辱了,无疑成了她白无忆的罪过。
二人商议一番决定原路返回,却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复又回到仙人商弢的茅屋前,只见房门紧闭,拍了半晌无人回应。
白无忆不禁猜想那老头子不会走火入魔,以身殉器了罢?正打算破门而入一探究竟,却见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内打开,露出云夙苍白的面孔。
“云夙!你如何又在这里?”白无忆一惊,脱口问道。
“我走到半路才想起还有事要请教仙人,无奈你二人走得太急,我一时追不上,便独自回来了。” 少年精致的脸上满是哀怨之色,好似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犬一般无辜可怜。
白无忆嘴角一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却觉出不对来:“你脸色如何这样难看?”
“无碍,不过是被这里的魔气熏到了。”云夙勉力一笑,右手撑着门枢,身形几不可见地晃了晃,“对了,方才商弢与我说,他还有一种法子,不必抽取你的魂魄只需几滴鲜血便可修复红殇,你跟我来!”
白无忆闻言心中一喜,身后一向波澜不惊的白渊对上少年沉静的眸子面上变了数变,二人随他往另一间茅屋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无比顺利,炼器师商弢虽然脾气古怪,所幸手艺确实不错,修补好的红殇非但不见任何瑕疵,整个伞面更是焕然一新,且隐隐有光华流动,仿佛具有灵性一般。
白无忆握住竹节伞柄,触手温凉,满意之极:“多谢商前辈!”
商弢蛮不在乎地摆摆手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老头子的话,白无忆惊讶地转过头去,红衣少年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只余嘴角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云夙!”刺目的红让少女动作一滞,又想起那日桃花坞里他在她面前倒下的样子,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慌乱,急忙将他虚软的身子扶住。
白渊上前两步,看向云夙眉间,却是面色一变:“你……”
少年一改平日的纨绔,眼神凌厉,不再让他多言:“这里魔气太重,我们还是尽快离开!”
白渊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究点了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