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他匆匆穿过密林，从头顶的树叶和枝条缝隙倾泻下的阳光耀眼得让他有些发晕。

他仿佛能听见Konoe的鲜血流出的声音，白色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摇摆着，蓝色的眼睛里极为罕见地闪过一丝焦虑。

他在害怕什么？他在恐惧什么？这两种被遗忘了很久的情绪在心里交织成绝望的曲调，令他手足沉重。强制让自己不去理会不祥的念头，他终于在一段腐朽中空的树腔里找到了需要的那种草药。Rai几乎是跑着返回，葱郁的深浅连绵的绿色形成一片蒙眬的漩涡，一路上他听到了鸟雀的鸣叫和扑棱棱的翅膀划过气流的响动。

当他最终看到他靠在树干上毫无血色的脸时，竟止不住地感到眩晕。他蹲了下来，继而单膝跪地支撑自己，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宛如睡去般的脸，去舔那垂下的毛茸茸的耳朵。

然而，镜湖表面骤然泛起的光使视野开始虚化，，Konoe的身体开始和成荫的背景相溶。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消散了，就连他自己的身体也被这白光吞没，消融。

映入眼帘的重新又是金属内壁，心中残留下的感情开始静静膨胀，他却恍然若失，仿佛哪里有所缺失。

直到他将病床上的Konoe抱在怀里时，他才重拾那份情感，确认了那是怎样的心境。于是他呼唤他，抚摸他，亲吻他，对他低语，告诉自己，他死了。

他死了。

头脑里的某一个地方还保持着机器人一样的清醒，指导他分别向殡仪馆和Leaks的办公室拨通了电话。然后就是替Konoe穿上他初进家门时的那一套衣服，他能感到他的身体在变得僵硬。在Rai换好一身黑礼服的二十分钟后，他的家门被敲响了。以最快的手续办理好一切、付清费用后，他也跟着坐上出丧用的灵车后座，木然地听着一路上素不相识的驾车人的致哀鸣笛。

他等到了一同赶来的Leaks和Syui，化妆师将Konoe的面容化成生前容光焕发的模样，让他们见到最后一面。Rai简直不能说服自己他不是睡着了——健康充满朝气的脸颊，红润的嘴唇，只要在耳边轻喊一声就能睁开的眼睛——Konoe被推进去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迈出了一小步想跟上去——只是这一小步的震颤，就让他的理智重新清醒。

他已经死了。

看到火焰升腾起来的那一刻他没有闭眼，一直在玻璃房外站到了最后。领取骨灰和签字则是家属的责任，与他无关。到家后，Rai疲倦地倒在床上，枕着Konoe用过的枕头，躺在他辞世的床单上。从殡仪馆里带来的静默还附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吞噬他每一个细胞里的温暖，将其化为尖针一样的刺痛和寒冷。

他决定抽根烟，从床上坐起身在上衣口袋里摸了好一阵后，才又想起为了Konoe的病情他已经戒了好一段时间。即使是顾虑着他的病情在室外抽完，也总是被他指出身上有烟草的味道。为了不影响他，Rai把一年级下学期起养成的习惯压住了。现在想从房间里找到半根烟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倒是那些价值不菲的打火机们还一个不少地留着。

他死后的第一夜他完全没有合眼，当太阳从东方路出鱼肚白的时候Rai也同时撑起了身体，拉开窗帘，面迎微薄的晨曦，呼吸尚且沁凉的空气。

翌日，整理完Konoe的手稿和私人物品后，按照头天分开时的约定，Rai带着他的遗物去了Leaks和Syui的家。训练有素的佣人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切并殷勤地将他引进Leaks的书房，说是主人特意邀请他在这里等候。

在书房里Rai并没有过分拘谨，而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一切。很快地，他被假壁炉上的某张照片吸引了：坐在钢琴边的Syui和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吉他的Konoe。父子两人对着镜头笑得极为灿烂，像模像样的手势表明他们拍照的时候都没有中止弹奏。

幼年的Konoe毫无保留地在朝他大笑，可以看出眉眼在长大后也几乎没怎么变，连发型都还很像。Rai盯着这张照片看得微微出神，直到听到身后一声轻嗽。

他转身，看到了Leaks。在家里他穿着棉拖鞋，棕色灯芯绒长裤和浅灰羊毛衫，鼻梁上夹着单片眼镜，一言以蔽之，和实验室里的形象迥然不同。

“拍照的人不是我，”他吸了一口烟斗，“是Konoe的母亲。”

Rai默认，然后他将目光移到站在离他们五六步远的Syui身上。音乐家穿着朴素的晨衣，双手捧着儿子的亲笔遗作，脸上是一片安然的神色。

他循着Rai的目光，微微露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在他开口前，他听到了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Konoe那孩子……承蒙你照顾多时。谱子我看完了，应该说，很对得起他的努力。”他的声音虽然平淡，里面蕴含的悲伤却只有同样压抑内心的人才能听得到。Rai能充分理解这份感情，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想听听么？他最后的作品，过来吧。”Syui的邀请没有任何强迫的意味，甚至都不算是“邀请”，然而Rai和Leaks还是跟在他身后进了专用的练琴房。

和Leaks分别站在靠门墙壁一侧的两端，Rai望着Syui将谱子摆到琴架上，坐下，试了几个小节找回手感。空灵美妙的音色彰显了弹奏者技巧的高超以及这架钢琴本身的昂贵，Rai静静地听着，Syui却停下了，平举起一只手，招呼他过去。

“请问有什么事？”他近距离地站在他身边。Syui给他的感觉和Konoe并不是很相似，但是，一想到刚才那张照片他就曾站在这样的钢琴旁边，也许就在他现在的位置，他就有种特殊的感觉。

“我也是第一次试奏，难免也有不熟练的地方。所以想请你帮我翻页，Rai。”Syui毫无滞涩地说出他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很是诚恳。

“是。”除了这个字以外，Rai想不出其他可以应答的话。

他没有想过要推诿，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我们就开始吧，”Syui将注意力集中到首页，“‘《□□纪》，致Konoe与Rai，永不破碎的羁绊和爱情’。”

Rai在他念完后便将没有装订的第一页抽走了。从那轻飘飘的一张纸上，他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沉重。

旧都。城市礼堂。

今晚这里将举行一场巡回公益音乐会，目的是为贫困地区的儿童筹集善款。邀请到的演奏家均是一流水准的人物，它的免费性质决定了人气的爆棚——为了能一闻往日绝无可能听到的名家的弹奏，很多人早早就来排队入场。

当然，也不乏为了打发时间、无所事事才来的人。例如这几位青年，在寒冷的夜晚里找不到消遣，看着两个路口外的巨幅海报便决定借此消磨半个晚上。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去的时间很巧，几乎不费什么力就进了场。令他们有点遗憾的是，走得太顺利以至于都没拿到分发给等候民众的热饮。

按照分发到手的门票号码坐下不久，他们就坐不住了。趁着大部分观众还在入场，他们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有什么好听的？”其中一人用脚踢踏地板，无聊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统共那么多人我横竖就听过一个名字，Syui。”回答的那个将下巴搁到手背上，整个人陷在软背靠椅里。

“用得着你说，连我哥在音乐学院念书的时候，学的都是他的那套理论，”其中一人将看完的宣传册递给同伴，“不过这次他弹的那首，作曲不是他本人。”

“哦哦，那还真是不值得期待啊。”坐在他旁边的人耸耸肩没有接，顺应同伴的话接了一句便不作声了。

“管他呢，喂，”见己方没人感兴趣，那位“未来音乐家之弟”便讪讪缩回手，转而朝旁边的伙伴招呼道，“听完以后去小酒吧喝一杯吧？我请客。”

“那曲子——”

倏然间从他们身边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那蕴含其中的独特沉郁惹得一众热切讨论的人噤声不语，同时对他的下半句话大感好奇。他们齐刷刷地望向出声的那人，只见他穿着一身正经肃穆的黑西服，胸前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在平时看起来显得古板的装扮，在古典音乐会上倒也没有不合时宜。

“——那曲子我听过，”银发青年十指交叉，轻轻举到唇边，湛蓝的独眼望向幕布还未升起的舞台，“它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创世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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