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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路明非蹲在“皇冠”对面的一排楼梯上酸涩地啃着肉包子，基于现在他囊中羞涩，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活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有种所有辛苦赚来的成就全部崩塌的感觉，就像刚搬入新房没两天，连床都还没睡自在的时候，一场地震让一切化为了废墟。
你能哭吗？可哭又有什么用呢？房子再也回不来了，你能和大自然抗衡么？
那是一种剥夺一切的权力，在它面前，路明非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怜。
手机适时地响起，打断了路明非的思绪，是一条来自叶胜的短信:【今晚七点，在酒德寿司吃饭。——叶】
路明非回了一个字:【好。】按下发送键后他觉得整个右手都失去了力气，他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心想这也许是最后的晚餐了。
晚上路明非按时赴约，酒德寿司坐落在商务街一家大型百货商店的二楼，门口挂着非常有日本风味的鲤鱼旗和灯笼。这里的生意很红火，提供给排队人群的休息区现在已经坐满了人。路明非正准备打个电话给叶胜，就看见一个女生走了过来，问他:“是路明非先生吗？”
路明非愣了一下，女生留着黑色的短发，看起来温柔乖巧，她穿着粉色的和服，踩着木屐。路明非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是的，请问你是？”路明非问。
女生笑了笑：“我叫酒德亚纪，是叶胜的女朋友。”
“啊！”嗦嘎！这个就是叶胜家的女神！路明非一脸恍然大悟，就是她把叶胜□□成忠犬男的有木有！等等，她叫酒德亚纪，莫非是个泥轰人（注①）？路明非微微抬头，看到寿司店的招牌，“这个酒德寿司莫非……”
“啊，这是我的店。”亚纪微笑着说，“确切地说是叶胜和我一起开的。”
“原来是这样啊……”看不出原来叶胜还在外面搞了其他的投资，难怪这次他一个人就拿出了几百万。当时路明非被这笔巨款吓到了，还以为叶胜是去抢银行了。
酒德寿司的大厅遍布着小桌，中间是一个大型的传送带，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制作精美的寿司。背景音乐是柔和的女声吟唱，来来往往的女服务生都穿着漂亮的和服，挽着头发。路明非跟着亚纪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推开木门，HYC的三人已经坐在里面，正在聊天，他们的神情看起来都比较轻松，这让路明非也松了一口气。
何潇第一个发现了他：“嘿！小路来了。”他的面色好了很多，不过还是有些憔悴。路明非一直很羡慕何潇，经历了毒品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打击，他还永远能笑得这么开心。
路明非冲他们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何潇身上：“你还好吧？”
何潇哈哈大笑：“好得不得了啊！”他撩起袖子曲起手臂给路明非展示他的肱二头肌，“身体也倍儿棒！”
路明非挂了满头黑线，还想去给这家伙一点安慰的自己简直就是个二货。
五个人在餐桌边坐了下来，何潇捏了几个寿司就开始往嘴里塞，他满嘴鱼子酱和饭粒，含糊不清地说：“警察局的饭真是超难吃的！今天终于能来亚纪这儿混餐好的了。”
亚纪笑了笑：“今天你最大，尽管吃吧，谢谢你帮了叶胜。”
“谢什么，我和叶胜可是好哥们儿啊。再说为了帮我，你们破费了。到时我会把钱还上的。”何潇拍了拍叶胜和楚子航的肩膀。
“钱的话不用着急，慢慢还吧。主要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叶胜问。
何潇犹豫了一下，路明非也问：“你还会继续当明星么？”
“还是算了吧。”何潇说，神色很平静，“吸毒什么的，一般人也就罢了，作为公众人物的话，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的。不当明星而已，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啊，没事儿，我都成年人了，你们怎么还和老妈子一样。”
被说成老妈子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路明非壮着胆子说：“可是你的梦想不是……”
“就算我不能实现了，还有你们啊。是吧，叶胜、子航？”何潇看着两人。
楚子航点了点头，而叶胜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打算退圈。”
除了亚纪之外其他人都愣了，何潇一脸震惊：“为什么？”
“因为，娱乐圈，到底还是没有我一开始想得那么美好啊。”叶胜苦笑了一声，“这就像一个泥沼，越早抽身才来得及，等深陷其中了，只有被慢慢溺死了。”
“……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叶胜看着何潇说，一脸愧疚，“这个圈子太乱了，我们不知要委身于多少人才能往上爬，我承认我是胆小了，我害怕牺牲，因为我不能抛下亚纪。”亚纪听了，红了眼眶，她伸出手，和叶胜的手紧紧握住，叶胜低下头，说：“对不起，何潇。”
“说什么呢。”何潇笑笑，“别觉得对不起我，我是自愿去救你的，如果你真的被弄伤了，伤心的可不止亚纪啊。”
几轮对话下来，路明非还没缓过劲来，这几天的事真是接二连三地给他巨大无比的打击，他喃喃道：“这样的话……HYC不是要解散了么？”
“就算我们都平安无事，解散也是迟早的事吧。”叶胜有些黯然地说，“当初那么红火的TVXQ（注②）、Westlife（注③）……不管多少年，终有一天会解散的。”
包厢里安静下来，路明非低下头，觉得眼睛有点酸，然后看到一滴水从他的眼眶里掉在了裤子上，晕开一片湿润。
这就跟读书的时候一样，不论多久的同学，每□□夕相对，毕业之后也得各奔天涯，很多年之后你还会记得他们的样子吗？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吗？终有一天聚在一起的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风流云散。永远啊一辈子啊什么的，哪能是那么轻易的承诺呢？
“子航，你怎么想？”叶胜问一直一言不发的楚子航。
楚子航用余光看了路明非一眼，看到对方攥起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收回目光，说：“我会留在这里，我答应过的。”
路明非一怔，侧过脸，看到楚子航坚定的侧脸。他的确答应过，昨天晚上在保姆车里，他说过“我在这里”。
这算是一种承诺吗？这种承诺可以相信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就得带着我们两个人的希望一起努力啊。”何潇哈哈笑着，“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帮忙，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帮你的。”
“我也会留下来！”路明非突然说，其他人都看向他，他抬起头，眼睛有点儿红，“只要楚子航当一天明星，我就当他一天助理！”
路明非虽然怂惯了，但是偶尔，会有那么一种热血糊了他满脑子。就像星矢被打趴下了，还能吼着我有梦想啊我有希望啊挥起拳头打败BOSS。他觉得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坚持，他就不是一个人，即使这个世界这么孤独连嘶吼都没有回音，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他愿意和他一起前进。
将军上战场了，即使战死，也会笔直地死在战旗之下，这是一种信念，也是一种荣耀。路明非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想过要坚持什么，他从未战斗过，也不知道自己的战旗在哪。现在他看着楚子航黑色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旗帜。
他坚信。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未来，一定是一片璀璨的星光。
“我们最后碰杯吧！”何潇举起酒杯，其他人也举起，他眯起眼睛，望着透明的酒杯里微微摇晃的金黄色冒着气泡的液体，它透出一种美丽的光泽。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最后散场的钟声。
“敬我们永远的HYC！”他们一饮而尽。
“敬我们逝去的青春年华！”酒杯碰撞，液体洒落出来，他们大笑着，像一群刚刚脱离了高三的苦海，憧憬着美妙大学生活的孩子。
“敬我们前途无量！”又一杯下肚，何潇笑了起来，叶胜也在笑，虽然眼睛里的水光出卖了他，他和亚纪紧握着双手。楚子航摸着酒杯，想起那个男人的脸，像发黄的旧照片，他微微地笑了。路明非喝醉了，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一直在嘿嘿傻笑，楚子航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渗透了他的衣服。
他在桌子底下默默握住路明非的手，对方用力地回握他，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楚子航不说话了，看到何潇还在和叶胜拼酒，两个人放声大笑，像是最后的狂欢。
楚子航心里默念，再见了，HYC。这是他最后一次存在于这个曾经辉煌的名字了。明天起，他就只是楚子航了。
不过，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
时间已经逼近年底，即使是在这个南方的城市，如今也变得特别寒冷。寒风在高楼中间穿梭，路上的行人都瑟瑟地发抖，把脖子缩进自己的衣领里。
路明非骑着单车匆匆地驶过行人稀少的街道。路过一家报刊亭的时候，他快速地扫了一眼挂在最外面的巨幅海报，是路鸣泽新电影的海报。海报的背景是一幢欧式别墅，路鸣泽穿着黑西装，背对着镜头，他牵着一匹奥尔洛夫半血马，手轻柔地抚摸着马的鬃毛，即使看不见他的正脸，但是也能从那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的手势中看出他对这匹马的宠爱。
路鸣泽最近的事业是蒸蒸日上，他又接拍了两部大制作的电影，票房和口碑都双丰收。因为事业的成功，叔叔和婶婶倒是没再对他擅自入娱乐圈的事情多说什么了。他现在人气暴涨，基本上每本娱乐杂志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路明非却很少再看到有关HYC的消息了，这个曾经的年度最佳组合在创造了许多奇迹之后突然宣布解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娱乐圈中津津乐道的话题。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特别是对于楚子航来说。他几乎是走到哪都被各种尖锐的问题包围着。原本签约好的通告也随着组合的解散而中止，他基本上是没有工作可以做。公司收回了他们原本住的公寓，楚子航只能搬回还是练习生时的宿舍，和另外三个练习生挤在一间狭窄的宿舍里。
路明非这个助理也变得有名无实，因为楚子航每天的活动就是闷在练习室里练琴或者练舞，有时候他还会在路明非面前演戏。路明非陪他窝在练习室的隔间里看各种各样的电影一看就是一个下午。楚子航很喜欢看一个叫Alta的男人的电影，他买了所有那个男人的电影回来，一遍一遍地看，同一部电影他能反复看上几十次。路明非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演戏演得非常棒，但是再棒的电影让他反复看几十遍他也是会吐的。只有楚子航对这件事乐此不疲。
路明非跑到楚子航的宿舍，他正打算敲门，就听到门内有人说：“楚子航？你怕他做什么？不过是一个过气的明星罢了！”
路明非听出来这是楚子航三位新室友之一的徐岩岩的声音。他准备敲门的手收了回来，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
“可是他真的很可怕啊，整个人看起来都超低气压的。而且他各方面其实都比我们要优秀……”一个比较柔弱一点的男声争辩道。
徐岩岩不耐烦地说：“就算是如此吧！但是我们下个月就要组合出道了不是吗？属于他的组合现在已经解散了，他再优秀又有谁会知道呢！今天我路过诺诺姐的办公室，听她说上面打算雪藏楚子航！”
另外一个男生惊讶地说：“真的吗？”
“不然呢？当然是真的啊。”徐岩岩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么？听说是因为他惹恼了某个高层，才落到如今这个下场的！”
“啊？”
“所以当明星的，得看着人家脸色做人！不能太心高气傲了知道么？”徐岩岩教训那个男生道，“好啦，以后见着他绕道走就是，怕什么？怕他的霉运传给你啊？”
路明非知道楚子航不在宿舍里，他轻手轻脚地绕过宿舍。他觉得很惊讶，现在听到有人背地里这样说楚子航，他竟然很平静。换做是以前的他，可能早就要英雄主义暴涨打抱不平了。路明非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体会到，自己似乎是成熟了点了。
好像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啊。他默默腹诽。
果然在琴房里找到了楚子航，楚子航依旧在弹那首“写个某个不知名的妹子”的歌，因为HYC的解散，他们第三张专辑的计划被搁浅，这首原本要收录进专辑里的歌也就这样被废弃了。路明非靠在琴房的门边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出声。直到一曲完毕后楚子航抬起头看见了他。
他们变得越来越默契，一个人专注地投入进他的舞蹈或者音乐中，另一个人就会默默地陪伴他等待他一曲结束。每次楚子航都知道，他抬起头的话，绝对能看到路明非就在那里。
楚子航其实很想劝路明非离开，他知道自己大概很长一段时间是接不到任何通告的，没有通告就意味着他没有收入，而助理的工资大部分是依靠明星的收入。因为何潇违约金的事情让路明非如今已经是入不敷出，现在他又基本上拿不到什么工资，每天的生活都非常拮据。楚子航很想对他说，你走吧，去找别的工作吧，总比跟着我有出息。但是每次想说这样的话，都被路明非有些发狠一样的眼神给逼退了。
楚子航冲路明非点点头：“你来了。”路明非“嗯”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楚子航，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搬去和我住？”
楚子航愣了愣，路明非接着说：“主要是我想找个人平摊房费啦哈哈哈，其实我那儿一点也不贵的两个人分一下一人也就三百来块，就是地方有点小不过没关系几天前我又买了一张小床凑合一下两个人还是能睡就是离公司远了点不过我有单车可以载你来啊不对你好像不用我载……”
楚子航眯了眯眼睛，每次路明非像这样语无伦次他就知道对方一定是又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为了瞒着自己而在另找话题。楚子航的思维回路一直笔直的如一条弹道，所以他直接开口打断了路明非的话：“发生什么了？”
路明非被噎住了，他止住了话题，估计是没有料到楚子航竟然如此干脆。
楚子航的目光盯着路明非，看到他一脸惊慌犹豫一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下唇，嘴唇被唾液湿润，泛出一种诱人的光泽。楚子航知道这双唇的滋味，即使隔了很久，他还是能回忆起当初那种温暖来。
他侧过头，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乱。
“其实没什么……就是我手头有点紧……”路明非还是撒谎了。
楚子航压下心中奇怪的欲望，他闭了闭眼睛，说：“其实你……”其实你可以辞职的。他本来想这样说。但是想起路明非的一切，他发现他又一次开不了口。
他不知道他是因为不想打破路明非那个可笑的承诺，还是因为其实是他不想让路明非离开。
楚子航大概猜到了一些路明非提出这个想法的原因。自己的几个室友对自己的态度他当然清楚，虽然表面上大家一切安好，其实徐岩岩他们私底下怎么说他，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因为HYC的解散，“皇冠”急于推出一个能超越HYC的新的男子组合，以免这一领域的收入流失。和楚子航同宿舍的徐岩岩、穆思聪、唐威正是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
一个正准备出道而备受关注、又受公司力捧的新组合成员，看不起一个因为组合解散而被雪藏的过气明星，那是非常正常不过的事情。楚子航倒觉得没什么，他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他觉得他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但是路明非不会这样想，路明非觉得他继续和那几个人呆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委屈的事。
楚子航知道路明非对他的关心，偏偏那个家伙还得满嘴找借口。楚子航觉得有点好笑，但是他不会把笑容挂在脸上。
楚子航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有人关心他、在乎他。
“我也许不是一个好室友。”楚子航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看着楚子航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找一点破绽出来，他狐疑地说：“你答应咯？”
“我的行李不多，大概今天就能入住吧？房东先生。”
路明非被楚子航说“房东先生”四个字时低沉的仿佛带了磁一般的声音蛊惑得一脸燥热，他狼狈地侧过脸，希望楚子航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当、当然了。”
楚子航合上琴盖站了起来。
“家务活我能包一半。”楚子航说，“不过煮饭大概只能靠你，我不会做什么家常菜。”
“一直都归我管好吗。”路明非低声咕哝。
“我会预付一年的房租。”楚子航似乎没听见路明非在说什么。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楚子航……呃，竟然会想住这么久。
但是一想到他被公司雪藏的事，路明非的心又往下沉了沉。雪藏的话……一年都还不知道能不能重回大众的视野里啊。
“别担心了。”仿佛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楚子航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走出了琴房。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这一瞬间他知道楚子航早已什么都知道了。
那刚才自己绕着弯子关心他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可笑？
路明非在心里捶胸顿足大骂自己是个傻逼，楚子航估计是在看他笑话呢！看我一脸难堪很好玩么？
反正这个脸都丢了，再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路明非撑着自己还算厚的脸皮，屁颠屁颠地追上走了很远的楚子航。
注①：尼轰人，即日语的日本人。
注②：TVXQ，即韩国组合东方神起，是韩国至尊组合。2004年2月6日正式出道，获奖无数，战绩辉煌。2009年7月31日东方神起发生解约风波。
注③：Westlife，即西城男孩，是在1998年成立的爱尔兰男子歌唱团体。2011年10月20日，成立14年的爱尔兰流行组合西城男孩在官网发布了解散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