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番外（1 / 1）

这既是后记，也是番外，补充一些没有交代清楚的伏笔和线头。二十年，对于有些人而言，不算漫长，只是人生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平淡如流水，倏忽就过去了；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人生最重要的时间，浓墨重彩到几乎是整个人生。

事过境迁，袁朗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到这个时候，竟然等来了云月来档案小范围解密的时候——虽然已经二十年了。

袁朗坐在那块唯一没有编号的墓碑前，等着。

还能进老A大门的战友，如今不剩几个了。刨去牺牲的、转业的、外调的，似乎只剩下进入总参的吴哲、转任政委的钱蒙、专任教官的许三多和伍六一、还有死活留在老A做炊事员的赵新和司徒九一。

司徒九一是袁朗的关门弟子，他亲手削的最后一个南瓜，出生于9月18日。司徒九一的父母是老红军的后人，为纪念九一八，才取这么一个名。司徒九一22岁进入老A，青春热血，袁朗几乎是把他当儿子一般教导的，但也敌不过意外。在司徒九一25岁时，一场高仿真演习中，他生俘了红军首长；首长的警卫员是个新兵蛋子，一时着急居然偷偷拉了□□想同归于尽；为救首长，他来不及扔□□，直接扑在了□□上，重伤，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四分之一的肝、五分之一的肠子、六分之一的肺，摘除胆囊、左侧肾脏，永久失去最下方的两根肋骨。事后，警卫员上了军事法庭，司徒九一授少校衔、领个人一等功，但不得不从一线退下，撒娇耍赖奔走痴缠才留在了炊事班，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候隐没在后勤中。司徒九一留了下来，也成了老A里最打击新南瓜的例子：你们别说自己是兵王，就连老A里的炊事员都能毙得你们满地找牙！在此后的十数年中，给所有参训的南瓜们及他们身后的老部队留下了一个传说。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最后到的是新上任第二天的老A大队长铁少安，铁路的儿子。

老A创建后，七位创始人埋在375北峰的最深处，哪怕是“失踪”的杨生华，也有墓碑。其中，有三位创始人留有后代，而老A大队长的位置，一直掌握在这三姓嫡系中，如果有适合的本家人，就由本家人接掌，比如铁路、铁少安，比如袁朗。老A虽然挂在集团军名下，却是直属于国家的武器，七位创始人及家族，只忠贞于国家。可惜由于种种缘故，如今只剩下袁家及铁家。

袁朗扶着墓碑站了起来，已经60岁的他，不再年轻，早年的旧伤，一直困扰着他。

“向英雄致敬！”袁朗微哑的声音无比严肃。

一分钟的敬礼后，袁朗又不正经地坐了下来，笑看着吴哲：“锄头，几年不见，你胖了啊。看来你在总参伙食不错，可别落下训练，要不我削死你！”

吴哲从一线退下后，虽然没忘了自我锻炼，可毕竟被看得严，不再风吹日晒的，皮肤变回白皙，像是书生。近几年又因为心肺不好，更被警卫员严格看守不让锻炼，终是胖了些。听袁朗戳自己的痛脚，吴哲白了他一眼，还是心疼自己队长：“烂人，你瘦了好多，得保重自己，不然怎么削我？”

许三多是几人中最不显老的，明明已经51，看着只有40，精神抖擞，岁月的沉淀让他如同黑曜石，庄重沉稳又散发着不可忽视的光芒：“队长，只要你好好的，我们都在，可不任你削？我们都是你的南瓜。”

伍六一差点没能留下来，他最拼的就是体能，在35岁之后体能下降，一度以为自己只能转业，“恰恰”遇上A大队扩建，就被袁朗安排留了下来做教官，专门削南瓜。袁朗那时痞笑着说：“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要么把伍六一留下给我使儿，要么把老A扩建的事往后推推，我忙着呢，哪那么多美国时间削南瓜！”就这样，在顶层领导的施压下，一个兵退不退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伍六一为此红了眼睛，一直将自己的命给了袁朗：“队长，您真的瘦了好多。小姜呢？怎么也不劝着您点。欠削了！”

袁朗拍了他后脑勺：“你才欠削了！最近天热，胃口不好，别大惊小怪的。放心，有小姜在，饿不死我的。”

对于曾近的老A而言，出现“胃口不好”已经是是相当严重的问题了，几人却同时避开了，只在一起避重就轻的开着玩笑，就是后进的钱蒙和司徒九一对着前辈还有些拘谨。

铁少安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楞在旁边。他进老A时，袁朗已经退休了，钱蒙刚转任政委，伍六一早是冷面教官，许三多正打算卸任，吴哲只闻其名，赵新和司徒九一联手毙得他找不着北。匆匆□□年，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到这么多前辈在一起。

日头渐渐转到中午，袁朗止住了话头，抚摸着碑：“时间差不多了，给我们的兄弟一个名字吧。”

许三多取出了自己背来的东西：一副锤凿工具。

袁朗细细地在无字的碑上用毛笔勾出两个数字：201001、4957。

随后是许三多他们笨拙地凿出这两个数字。

袁朗拉着铁少安在一边，轻轻地诉说着这个墓碑的故事：

“那里，埋着一个英雄，叫云月来，是老A里最出色的军人。”

1949年，新中国成立，然国内仍有动荡。至1954年，特种兵的建设被第一次提出，因种种原因无法公开进行。为此，国家领导人们秘密商议，将自己最贴身的勤务员选出7人，成为秘密特种部队的创始人和首领。连、铁、张、高、杨、袁、云，都是绝对忠于国家的年轻人，平均年龄才17岁，一腔热血。

首领们商议后，钦定这支原本规划为200人的特种部队为A大队。A，26个字母之首，Army,Action,Alive,Allegiance,Aim等等的首字母，是首领们手中最锋锐的匕首。为了隐藏和掩护，这支部队被编入后勤，编号86749基后勤地大队。

经过十多年尝试和改进，A大队渐入佳境，只是合格的成员依旧不满一个中队，正打算跨军区招收新人，但□□爆发了。

虽然A大队背景深厚，还是免不了受到打击，几乎每个队员都被深入调查，有些许蛛丝马迹就被穷追猛打，差点崩溃。连、张两位创始人为了保全A大队站了出来，被□□致死；高姓创始人转到了基层做了排长；铁、袁两位创始人是□□的勤务员而免于□□，勉强把A大队撑了起来；杨、云两位创始人分别接了连、张两位创始人的班，苦苦支撑。

□□后数年，国内反动势力纠集，已经影响到国家安全。为此，杨、云两位创始人趁反动势力尚未壮大，一路穷追猛打。

1971年年初，反动势力疯狂报复杨、云两位创始人，又有□□暗中帮助，杨姓创始人任务中失踪，云姓创始人一家罹难，只有尚未百日的稚子云安因病入院逃脱一劫，但不足一月也从医院中失踪。

15年后，1986年，已更名为云月来的云安以孤儿身份出现在军中，成为W集团军T师702团三营三连的一个新兵。三连连长高启是当年高姓创始人的儿子，也是唯一知道云月来身世的人。

1987年，云月来通过A大队选训后又自我放弃；1988年，云月来自学考入军校，六年间以两硕一博毕业；1994年，云月来二度入选A大队，成为老A的一份子；2000年，云月来被安排卧底。

原来杨姓创始人杨华生当年任务失败，九死一生潜回后，顺手救回了差点被害的云月来，并亲自从小教导云月来，期望他能解决遗留的反动势力问题。但阴差阳错，直到2000年，云月来的身世才被上峰彻底清查，找了机会安□□当年的反动势力组织“单元”中。

云月来自己也查到了一些□□，接受了任务，一去八年。八年间，云月来想尽办法取得了“单元”组织的信任，一边忍受控制性成瘾性药物对身体的侵害，一边秘密窃取了大量重要情报资料，藏在自己身体里。

2008年，云月来取得了最后的情报，身体出现衰竭崩溃。上峰得知后，命令老A不惜一切代价将云月来救回，同时摧毁“单元”组织。于是老A近乎倾巢出动，云月来被救回，身体里的情报也被取出，“单元”组织受到了毁灭性打击，根据云月来的情报一网打尽。

只是，云月来的情报牵涉太大了，上峰亲自定了50年的保密期限，一级保密程度，以至于云月来逝世后，他的墓碑上连一个数字都没有。而整个老A基地里，所有，包括在绝密任务中牺牲的总计827个战友都有一个代表姓名的数字，只有他没有。

事过境迁，已经过了20年，当年的影响终于淡了。在铁路、袁朗、高城等人的强烈要求下，云月来的事情终于被允许小范围解密，给云月来一个明确的身份——至少以一个烈士的身份葬在老A，而不是只能学武则天只留下一个无字之碑，几十年后，当最小的钱蒙都死去后，再无一人知道他云月来，了解他的牺牲他的过去。

“‘诸君展信当安，吾余生慰矣！此去经年，归期无定，不求生回，但愿无憾。生不改志，死不愧己，此誓心知，问心，坦荡！’”

袁朗的声音慷慨激昂，抑扬顿挫，随后又摇头，苦笑：“你说，他是以什么心情写这么坦然的遗书的？我掌眼过的人无数，就他我最看不透。”

铁少安从来没有见过云月来，甚至今天是第一次知道云月来，无从开口。

袁朗也不是想让铁少安回答，看着许三多他们渐渐将数字凿出个样子来，嘲笑：“哎！说你们呐！怎么把我的字凿得那么丑？才子见了不气得跳起来！就不怕才子半夜来找你们啊？”

这时正是吴哲在凿，头也不回：“小生倒是希望他能来找我！那个没良心的，也不想那时是谁牺牲了后宫佳丽三千人，尽都送去陪他了。可怜小生的蓝田玉啊，养了六年才培出二月底开放的蓝田玉啊，小生的玉贵妃……”

多少年没听吴哲自称小生了？袁朗捡了个土疙瘩，轻轻朝吴哲头上扔去：“去！尊老爱幼啊，他好歹是你前辈！”

吴哲没躲，抖了抖土，将凿子递给赵新：“我，我知道。我只是想他了……他最喜欢蓝田玉了，那年的蓝田玉开得真好……”

赵新是伤了手的，只是意思意思地在碑上凿了两下就站了起来，安慰地拍拍吴哲肩膀。

几个人并排站在凿好的碑前，由袁朗领头，给云月来倒了一瓶酒：“10号，云月来，才子，死神。虽然这时已经迟了，但我还是要说，愿你一路走好！”

许三多将一身簇新的作训服放在碑上：“师傅，这是老A最新的作训服，我按你的身量为你领了一套。以前由于保密条例，我没法专门来看你，也没法为你领作训服，你一定眼馋坏了吧？”

吴哲送上了一束风干的蓝田玉：“才子，虽然你抢了我外号，但小生我大度不计较了。最近几年，小生我空闲得慌，培养了好多蓝田玉，但我想，你最喜欢的还是这品种的。小生我每年都摘了一朵最漂亮的风干了，就等着今天给你送过来呢。”

伍六一话不多，轻轻地把一条烟放到了蓝田玉旁边：“我知道你不抽烟，拿着给底下的兄弟们分分。也不知道你这嘴有没有得罪完所有兄弟们？拿着给他们赔罪吧。”

赵新、钱蒙、司徒九一和云月来不熟，合着给云月来送了最近二十年的国庆阅兵式影像资料：“才子，中国军人如今很好，再好也没有了……”

铁少安向碑敬礼：“云月来前辈，我向您保证，只要A大队在一天，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你们一天。我不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像您一样的无字碑，如果有，今后不会有一个老A忘记这个无名的英雄。”

当天晚上，所有认识云月来，或知道云月来的人，都做了一个一样的梦：一个年轻沉稳的中校，穿着老A最新的作训服，朝他们笑得潇洒，然后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转身远去，小路边上，火红的曼珠沙华鲜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