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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润衣襟
窗外檐下阶上,萧阡四人坐成一排,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壁脚。
听得这最后一句,萧阡忽而一叹:“这下完了,我们掌门终于要被拐走了,还是心甘情愿的。”可看他神情,哪有半分可惜可叹的样子。
“那可不一定,”微岚弯起嘴角挑眉看他,“不是说陆掌门向来认真负责。就算与情人终心意相通,也舍不下门派责任,终忍痛割爱,独守门派,孤老一生。演绎一段凄清苦情、虐恋情深、催人泪下的百年孤寂!”
萧阡翻出眼白斜睨她。
仲康默默将脑袋埋进双臂,身子憋笑抖得跟筛子似的——明明弈剑掌门那张严肃苦闷的脸的确很适合演绎这一场虐恋情深,但被微岚这么一说怎么就让人忍不住想笑呢。
萧阡鄙视地看着他们,目光往右一扫,看见蔓荆十分捧场地如己一般叹息,不由精神一振,继续悠悠叹道:“前有卓掌门为妻寻药,后有陆掌门为爱私奔……反正观我弈剑十几代掌门中,不靠谱的多了去了,再加一个,也算不得稀奇。”
微岚托腮含笑反驳:“门派重任压在身上几十年,哪有这么容易就全部抛下?”
萧阡摇头轻笑。
“责任……呵,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其余一切,不过空花泡影,无聊琐事,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他嘿嘿一笑,又批评道:“真不明白里面两个折腾个什么劲,不就是喜欢嘛,非要拖那么多年,表个白就跟要了命似的,啧啧。”
不是啊,小阡……蔓荆望着近在眼前的萧阡生动笑颜,想着: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惶惶不安,才会犹豫不决,才会患得患失。害怕对方心思与自己并不相同,害怕给对方造成困扰,害怕……再也不能留在对方身边。
小阡,我很喜欢你,那么,你喜不喜欢我啊?我若这般开口,只怕你立马就要逃得远远的,那我又如何说得出来?
蔓荆轻轻开口,却只道:“若得心意相通……身份立场,又何须在意。”
萧阡赞赏一笑,简直恨不得将蔓荆引为人世知交。他揽着蔓荆肩膀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去,边道:“就算他们今晚准备弄塌几张床铺,我也懒得管了。蔓荆,这回咱们安全了——让那个雾艹的婚约见鬼去吧!”
微岚抄着手臂站在原地看他,心情复杂眼神微妙,很想叫住萧阡提醒他蔓荆自己有房间你别一边骂操蛋的婚约一边又习惯性地把婚约对象往自己房间带啊……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窗内亮起的烛光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她伸手推开房门,突然站定回头,挑眉看向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小跟班。
“你还跟着我干啥?”
“啊?”仲康也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现在没有追兵暂时安全了,不必一同行动。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微岚笑道:“这一路上多谢岚岚照应……我、我也觉得蔓荆说的十分在理!”
微岚斜睨他一眼,直接进屋将门板啪地一合,差点没夹断仲康鼻梁。她靠在门口,轻抚着额上白羽头饰,不屑地想谁跟你心意相通啊,然后慢慢地,带着极轻缓笑意地,哼了一声。
天色沉沉,屋里燃着烛火,萧阡因大病初愈,洗涮好之后就被蔓荆早早地塞进柔软被窝里,他却着实想念木渎的堤岸垂柳,美酒佳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干脆抱着枕头翻过身来看着蔓荆。
烛光被蔓荆调得很暗,为防打扰萧阡安眠,蔓荆背对着萧阡挡住了光源,手中轻轻翻动着一本古籍,连纸张摩擦的轻响也未曾发出。萧阡知道蔓荆又是在钻研古法医道,他一向如此,惯在睡前翻几页医书,研几张古方。刚开始萧阡十分不习惯身旁有旁人的气息,更不习惯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时常在梦中惊醒,那时蔓荆或是在配药,或是靠在桌案上小憩,但都会很快来到萧阡身边查探他的气色。渐渐地他开始享受这种温柔体贴,还曾大力夸赞过医者的妙手仁心,而后在蔓荆的注视下安然入梦。
他心道这回陆掌门决计是要跟着幽都魔君私奔了,而没了这位严谨自持的弈剑掌门大力督促,他和蔓荆的乌龙婚约自然可以当做耳旁清风饭后笑谈,过个一年半载,就会被彻底遗忘。蔓荆将会回到冰心堂做他救死扶伤的医师,而自己仍是四海为家的游侠。之后他们或许会再见,亦或许再不相见。
他趴在床上,突然开口叫道:“蔓荆。”
蔓荆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本是准备道谢加道别的,转念又想到跟朋友哪用那么客气,便洒然一笑,道:“没什么。”
蔓荆回他一笑,合上书本熄灭烛火,轻声道:“睡吧,小阡。”
他闭上眼睛,在蔓荆平稳的呼吸下安然入梦。梦中他回到了多年前的木渎,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久负盛名的江南小镇——带着被镇外毒蛇□□追赶的狼狈和行李盘缠都丢失的窘迫,慌不择路地穿过一树桃花小径,仿若武陵人误入桃花源。
天空下起了小雨,他躲在镇头的屋檐下。旁边一个可爱的卖花少女正跺着脚,望着越滴越大的雨珠急切地自语:“还有两支……唉!”,突然手中多了几枚铜钱,一只手夹起篮中最后两支玉兰,那个同为避雨的俊朗青年对她温柔一笑。少女开心地用吴侬软语大声道谢,将篮子顶在发髻上趁雨还未大匆匆赶回家去了。路旁的小摊都收了起来,行人也不见了踪迹。青年的耳中只剩下了沙沙雨声,整个小镇在雨中显得宁静又安详。
他手中轻捻着两支玉兰,放在鼻端轻轻一嗅,而后微微笑着,小心翼翼将花朵别在衣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