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六章（1 / 1）
有多少人喜欢冬天？
有多少人喜欢冬天是因为那皑皑白雪？
这是一个干净的世界；若这个干净的世界，能送与你一位可以共同欣赏它的干净的同伴，它是一个温暖的世界；可当这个世界将那份紧靠在一起的温暖收回的时候，它又是一个冰冷的世界。像被严刑逼供、受尽虐待的俘虏，那份身体上的冰冷；像身患绝症、不久留人世的将死之人，那份心上的冰冷；像灯光惨淡、回声阵阵的医院走廊，那份压迫神经的冰冷……
关晓晓一个人托抱着被护士刚刚包扎过的手臂，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厚厚的纱布还缠绕在上面。与她一门之隔的，是因车祸造成昏迷不醒的唐俊。
他们今早8点钟出发，唐俊自己开车，慢慢悠悠一个多小时才上了高速。后座上放的全部都是给关晓晓的家人准备的礼物，很贴心、很周全。他们很开心，一路都在说说笑笑，直到前边因为急刹发生追尾。
关晓晓从头到尾都清醒着。清醒的看着前面的车辆翻滚，与他们相撞。清醒的看着唐俊趴在方向盘上，再无直觉。
她想起了那样美的一句话：浮生只合樽前老，雪满长安道。
血满长安道。
她甚至想到，这样的唐俊，终究是不用带他回家了。
“唐俊怎么样了？”飞奔而来的唐俊的妈妈，用力的抓着晓晓的胳膊。那期待的眼神，好像只要关晓晓说一句“没事”，唐俊就真的会没事一样。
终究，还是令她失望了。此时此刻的关晓晓，早已僵硬。在几个小时前，就陪着唐俊进了手术室，怎么可能还回答得出什么呢。
唐俊的爸爸，那位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商人，看到了在唐母紧握的双手下，晓晓那正往外渗着血的手臂，尽管也一样担心着自己的儿子，还是不忍的说道：“阿宁，快放手。”
三个原本就寡言的人，在这一刻，更是再说不出什么了。
晓晓起身站到旁边，把唯一能做的地方，让给了两位长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人可以打扰到她，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哪怕是医生出来宣布，唐俊已经没有危险的时候；哪怕是唐俊惨白着脸色，从手术室被推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她只是安静的跟随在一边，安静的退出到病房外面，安静的站在病房门口。
她站在那儿，从医院里人声鼎沸，到阴森冷清，她一直站在那儿。累了，就席地而坐；饿了，就出去买个面包。
一连三天，她一直站在那里，没离开过，也没有走进唐骏的病房。尽管她知道，唐俊早已经醒过来。
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没有人理过她。
奔进唐俊病房里的他的家人，没有人理过她。
只有跟唐俊同住一间病房的女孩儿，在她的手里塞进了一杯热水。滚烫的热水。
“这位同志，你还好吗？”
冰冷的双手碰触到温度截然相反的一次性纸杯，终于令晓晓抬起了头。比她矮了一个头的、面色苍白的小女孩，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静静的站在面前，看着她。
“谢谢。”晓晓举起手中的纸杯，示意了一下。
女孩儿笑了笑表示不客气：“你认识里面那个人吧。为什么不进去呢？”
晓晓愣了愣，没说什么。她只是不想看见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的唐俊；不想看见除了苍白，什么都见不到的、不健康的唐俊。她不该说这些话，可这偏偏又都是实话。那个样子的唐俊，会让她害怕，怕到发抖，抖到即使闭上眼睛，即使有滚烫的水杯握在手中，也还是害怕。
“我出来好长时间了，得先进去了。”
关晓晓冲那个女孩儿点点头，也看见了刚刚关门出来的唐俊的妈妈。
“关小姐，我有些话想说。”
去年的这个时候，晓晓跟唐俊回家，唐妈妈脸上没表现过多的热情，却能感觉得出她是高兴的。那个时候，她管晓晓叫丫头。
关晓晓握紧了手中的纸杯，点了点头，耐心听着眼前这位，应是此刻最伤心的人说着。
“我知道这跟你没关系，可我是唐俊的妈妈。我免不了会想，为什么我儿子这样了，你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若是平时，晓晓肯定会开玩笑的说：我有事啊，胳膊上这么厚的纱布呢。
可现在，是唐俊躺在里面，而她，站在外面。多么讽刺啊，他是躺着的，而她，是站着的。医生说，唐俊的中枢神经没有断，组织还是好的，可是要坚持复健。什么意思。就是唐俊从现在开始，有一段时间，要坐在轮椅上了。虽然时间不会很长，可他站不起来了。
“我儿子醒了，要见你。”
晓晓知道，她此刻应该满是忏悔的跟唐妈妈说对不起，哭着求她原谅。那样，唐妈妈或许不会这么冷淡的对她。毕竟，她也是个受害者。可她说不出来，不是因为她觉得那些都与她无关。唐俊会这样，追根究底，她是有责任的。可就算是对不起，那也是对唐俊说的。对别人说，会有用吗？只是令那个人更声嘶力竭的对她哭喊。而她，已经不想再听到那种声音了。
“阿姨，我会照顾他。”
在关晓晓进屋之前，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被护士赶了出去。在关晓晓进屋之后，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她，他，还有那个递水的女孩儿。
女孩儿看到这种场景，下意识的问：“你们需要我出去吗？”
无奈那二人眼中只有对方，根本无暇再去给她一个眼神，更遑论是回她一句什么。
晓晓在门口站了半天，不敢走过去。
唐妈妈走之前跟她说：我儿子不用你照顾了。一句话，把已经摔得支离破碎的关晓晓，打入了无底之渊的更深处。唐俊，不需要她了吗？会赶她走吗？
“你是不敢见我，还是根本就不想见我？”
好熟悉的语气。曾经他也这样问过她：你是不想说话，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关晓晓深呼吸之后，鼓起勇气走到唐俊的身边：“护士要是来给你换药检查，站在门口开门比较方便。”
唐俊都不用压抑住想要直接跳起来掐死她的冲动，因为此刻他根本没有力气跳起来。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晓晓不敢与他对视，只把视线停留在他病服的第二颗纽扣上，摇了摇头。
“一句都没有？”唐俊苍白着脸不死心的问。
关晓晓依旧是摇了摇头。
唐俊像终于放弃了一般叹了叹气：“我有话跟你说。”
这句话刚完，晓晓就已经酸了鼻头。她点头表示她在听，趁机把头低下，不再抬起来。
“觉得我可怜？”
晓晓摇了摇头。
没有悲惨到需要截肢，也没有严重到变成植物人，再也站不起来。甚至连学校的课程，他的导师都跑到医院来说他可以等痊愈之后再单独补回来。这大概就是优等生独特的待遇吧。所以，此时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并不可怜。他比很多人，甚至可以说是大多数人的命运，都要好上太多。也因为，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与那可怜的“可怜”二字，是那样的不搭调。
“觉得，对不起我？”
晓晓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她并不觉得，她有多么的对不起唐俊。若是这样觉得，刚才也不会什么都不对他的妈妈说了。
唐俊微弱的呼吸着，尽量平静的说：“既然这样……关晓晓，我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子的，你要是敢不负责任的跑掉，我哪怕是连手都不要，也得把你抓回来，然后同归于尽。”接着他又补道，“那样，就算是你还能再跑，我也不会知道了。”
唐俊没看她，所以并不知道，低着头的关晓晓，正不受控制的流着眼泪。
“你不觉得对不起我，我却偏要你觉得愧疚。”
晓晓突然俯身，抱着唐俊的脖子，对着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混合着眼泪一起，把她所有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统统转达给唐俊。
“病人的特殊待遇？”唐俊虚弱的笑着说道。
晓晓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哭后特有的囔囔的沙哑的嗓音：“你这像病人的样子吗。”
唐俊挑了挑眉，似是在反驳他哪里没有点病人的样子：“我是个男人。就算现在这样了，也还是个男人。”
关晓晓无奈地说：“谁也没怀疑你不是啊。”说完之后，越发觉得好笑起来。
唐俊费劲的抬起手，罩着她的脑门“邦”的来了一下：“女孩子要矜持懂不懂。”接着又很严肃的说，“先别笑了，说个正经事。我出院之后，搬去我家住吧。”
这样安排，其实最好不过了。她照顾唐俊比较方便。可是，一想到唐俊的妈妈……晓晓不是不想面对那个严肃的女人，也不是不敢。只是觉得，她跟唐俊的母亲，早晚会起冲突的。到时候，最为难的，莫过于眼前这个人了。
“很为难？”唐俊问。
晓晓诚实的点了点头。好像她今天，除了在摇头，就是在点头。
唐俊叹了声气：“关晓晓，我不是非要让你伺候我，你懂吗。”
从晓晓进屋起，他们两个就心照不宣的希望气氛能欢快一点，尽量不提起这次不好的遭遇。并不是觉得不提起，就不存在。但不提起，总归是能让两个人心里好过一点。
“我怕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会嫌弃我。”他抓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我只能这样把你扣着。”
不是不信任她。只是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想要它存在。
唐妈妈在走之前问唐俊：“你爱她吗？”
那是在他的母亲让他离开关晓晓，而被他拒绝之后的谈话。
唐俊想了半天，笑着说：“我们俩，也算是生死与共了吧。妈，我丢不下她。”
没有说爱，或是不爱。唐俊自己明白，他想娶她，并且只想娶她。这件事，甚至无关爱与不爱。他丢不下她，也不想被她丢下。
“所以，就算是为难，也不要拒绝。可以吗？”
晓晓并不是因为嫌弃唐俊才不答应，但确实为这个意外而来的收获感动。
“你还真是不适合这么深情的样子。”她故作轻松地说。
唐俊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静，又直接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晓晓承受不住唐俊这么直白的诘问，终于妥协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觉得，你爸妈在，会很不好意思。”
唐俊放松的笑了笑：“在学校附近，我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