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章 今生往生(2)(1 / 1)
我觉得,自己今天好像苍老了好几岁,总是回忆从前的事情。但是没办法,因为我遇到了从前的人。
这四年,日子过得久了,我已经可以成功地欺骗自己说,我没有从前。谎言说了太多遍,基本被我近似成了真相。于是我慢慢开始相信,我的日子就是一直这样过下来的。这其中或许有颠沛流离,或许也有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从来没有那些深入骨髓的尖锐疼痛,和撕心裂肺的背叛利用。
自欺欺人又怎样呢,何况我并不是故意的。我一直都知道那些从前永远都在,我并没有将它们尘封,只是将它们推得远一些罢了。
都说无病呻吟。我现在穷成这样,不能算是无病,所以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眼前的生活、下一顿的饭菜。于是,那些从前就变成了一只黑色的氢气球,慢慢飘了起来,飘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我能做的全部,也只是不去管它,随便它去到哪里,至多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它能飘得更远一些罢了。这样哪怕它哪天突然爆开,将所有的污秽和肮脏散落一地也无所谓,只要它离我足够遥远就好。
可是,那个人就是不会放过我。他不仅要把这个包裹着我所有噩梦的气球戳破,还要把它拉倒我的头顶,亲眼看到我重新被黏腻缭绕的黑雾笼罩、包裹,看到我永远被禁锢在专属于他的阴影之下。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他早已将我的一切尽数拿去,玩弄于鼓掌、又如同敝履般弃置,他还想怎么样?
可是现在,当我终于挣脱了阴霾、拥有属于自己的温暖和阳光时,他又出现了。毫无征兆地出现,就和第一次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只知道,他一定会毁掉我所有的温暖和阳光,也和第一次一模一样。
我的阳光?苏函!
巨大的恐惧突然将我狠狠攫住。它就像一只冷硬而尖利的大掌攥住我的心脏,并且猛烈拽动,直到鲜血淋漓。
玻璃杯不知何时从我手中滚落到床沿,我想去抢救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跌落。
“啪!”那玻璃杯瞬间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我觉得,它就像我的写照。
我像过电了一般开始发抖。我的手死死揪住苏函的袖子,我在拼命告诉自己:苏漫,没事!呼吸,深呼吸!可是身体就像不是我的一般,挣脱了我的控制,不住地颤抖、凋零。
“苏漫!”苏函的声音遥远的有些不真实,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他一只手臂牢牢托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抚着我的额头,那里的温度是我冰冷的身体唯一的能量来源:“醒醒!是我,我是苏函!你做梦了,没事,我在这里!”
梦!太好了,是梦!我用尽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苏函修长的手指抚在我的眼上,橘色的柔光从他的指缝间偷偷漏进来,显得温暖而安全。我没有破坏这个令我安心的姿势,只是把手覆到他为我遮挡灯光的手指上。
他轻轻地拍着我,像是在哄小婴儿:“没事了哦,乖。”半晌,我没有动,他也只是一直轻轻拍着我,谁也不想打断这一刻的安宁。但他终究还是发现了我的异样:“小漫,你哭了?”
他想要挪开手掌,动作却被我阻止在半路。我有些窘。我与苏函相识四年,我好像还从未在他的面前哭过。而且,如果如现在这样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我不希望他最后记住的是我哭的样子:“函,别动,就这样。我有话跟你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声音不要显得那么零落:“我妈妈还在的时候,找人给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命里有劫。我父亲走的时候,我以为这就是他所谓的那个劫。那时候我还其实有些庆幸。他那样的人……若是这样这个劫就算过了,我大概还算是有些福气。再后来,母亲也走了,我才明白,之前的根本不是那个什么所谓的劫数。等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我曾偷偷地想,是不是我这辈子的苦总算都受完了,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呵,现在想想,可真是讽刺。可是你说,就算是神仙历劫,也总该有个定数,可我的怎么就能没完没了呢?”
我的手指被苏函紧紧地反握住,他像是想从那里给我传递力量。我应该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这样多的话了。嗓子又干又痛,我甚至能感受到喉咙处血管“嘭嘭”的跳动。
良久,苏函开口唤我:“小漫……”
我却立刻将他打断:“函,你听我说完。其实日子久了,自己当初的那些情绪已经随着时间一点点沉淀下来。现在再看过去早就没有那么痛了。开始的时候,我还会一件件一遍遍的想,这个是不是那个劫?如果这个不是,那另一个是不是?但是到现在,我早就已经认命了。我的命可能就是这样,如果有好的事情发生,就一定会再来一件坏得多的事情,把所有的好全部击碎。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不要再在我身上发生任何好事了,如果一时的幸福快乐注定只能带来更大的痛苦,我宁可永远麻木地活着。但是,可能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痛,就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去奢求幸福,哪怕只是短暂的幸福。函,我应该早些离开你的,可是我舍不得。是我太自私。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苏漫!”苏函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紧张,“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你很清楚,如果没有遇见你,这个世上早就没有苏函了。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你就是再把它拿走,也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还有,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是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你要离开我。”
“不……”我轻轻笑了一声,在忽然之间释然了。我想,这一次,我是彻彻底底认输了。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去做任何无谓的挣扎,更不会再去奢望哪怕一分一毫原本就不该属于我的幸福。那句老话是怎么讲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来,我这些年跌的这些个跟头,全是在“强求”二字上吧。
我的命里,就没有幸福这个字眼。我错求了这么多年,终于从痛不欲生到麻木不仁,倒也没有什么所谓了。就算一切都是我活该,但是连身边的人都要牵扯进来,却真真正正是我的一桩罪孽,大概到了下辈子还是不得超生。
捏了捏苏函温暖的手掌,我闭上干涸而酸涩的双眼,这句欠了他四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不,苏函,是你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