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所谓交易(1 / 1)
“交易?”他自嘲地抿抿嘴,“如今的我还有什么资本做交易?”
“有啊,你不是还有你那毫无用处的自尊么?”我恶质的笑着,看他努力维持的淡漠转瞬被怒火燃烧殆尽,怒目圆睁着,似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状似害怕的连退几步,嬉笑道:
“公子莫生气,本小姐只是想和你赌一场,你出身商贾世家从小耳濡目染,也定然不会一窍不通。若是胜了的话奖品可是很优厚的哦~”
我挥挥手,那两个一身蛮力的天路人便将他从笼中拖出来,他仍旧梗着脖子静默不语。
“玩法你定,胜负方式就由我定吧。”我毫不在意的说道,“以十局为限,若你最后剩的筹码比我多,或是十局未至便全部赢了我,我便把卖身契还给你,还给你一万两做你生意的本钱,反之要是你输了……”
“如何?”
“那就当我一辈子的奴隶,专心侍奉我呗,连着你的人生一起。”我耸耸肩,“反正也不会比你现在的情况差。”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场交易对你来说根本没有必要。”他挣扎片刻说道。“我想知道原因。”
“本小姐有钱有时间有后台,又不怕麻烦找上门,当然要给人生找点乐子啦~”我转身走向院子侧门,那里隔壁就是都城最大的承悦赌坊。
“博戏就像做生意,只是比生意简单明快得多。你若是在赌桌上都赢不了我,出去也是被人整死,还不如给我乖乖呆在笼子里。”
“另外,”我回头看着他微微慌乱的眼,冷声道:
“这个世上,只有地位相对平等的人才有提问的资格。你现在,不够格。”
进了承悦赌坊,我一路绕过人声鼎沸,百味掺杂的底层,直接进入二楼雅间,将满场喧嚣关在门外。
屋内早有人摆上四方黄花梨木矮桌,猩红的桌布大喇喇的闯入视线,刺激的人血脉贲张。六博,双陆,牌九,赌大小,猜骨牌这里不外乎就这几种玩法,我露出一丝阴笑,心比天高的臭小子,今天本姑娘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等了片刻,那少年便随荷官走进来,身上套了件麻衣蔽体。隔着桌,洛之徊在对面席地而坐,有些困惑的看着面前的赌具,半晌道:“其他的我不太熟悉,就猜骨牌吧,每人三张牌,大者为胜。每局赌金以总数十分之一为底注,上可加注。如何?”
“也好。”我笑道,“那公子请先。”
猜骨牌类似于猜扑克,以骨牌点数相加,一套五十张,每张最小一点,最大九点,可说是最没技术含量的一种搏戏,但也相对不易出千,大多是凭运气,当然记牌,心算也是一方面。毕竟今日场地荷官都是我找的,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前三局之徊跟得很小心,三局两胜,但因我在赢的那次以重注押上,最后算下来,竟是我在赌金上更胜一筹。玩味的看着他故作镇静的表情,我不由得对这场赌局失去了兴趣。
对手太弱了,这么轻易就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情绪,简直是赌之大忌,光看他的表情我就能大概猜出这次牌是如何,自然就能选择赌注是跟大跟小。当年在黑道上筹措启动资金时,也没少出入赌场,虽然和我众多的手下败将相比已算中上,但要赢过我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是想得胜就先管好自己这张脸,做生意谈价钱时本身就是博弈,若让对方轻易就看穿底限,那这生意还有什么可赚的?”
他身躯微震,随即端坐肃容,只留给我一张扑克脸。我垂眉暗想,孺子还算可教,记忆力心算都不错,对数字也算敏感,不然我真要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之后的两局他仍是步步为营,虽是各拔一筹,但赌金之间的差距却拉大了,他的脸色不免又难看了几分,隐隐透出一丝绝望之色。
“做事瞻前顾后毫无魄力,白白错失翻盘良机。商场风云瞬息万变,必要时便应杀伐果决。若一味求稳,只会令自己与对手差距越来越大。”我轻摇罗扇,缓声说道。“就如此局。”
他闭了闭眼,睁眼时眼神坚决,隐已有了破釜沉舟之意。
之后的三局我两赢一负,洛之徊以大笔赌金押上,我却减少了赌注,因此两局下来之间赌金的差距倒是拉近了些,他的神情也稍有缓和。
不觉间,赌局以至末尾,仅余两局,决定命运的两局。我仍是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丝毫看不出紧张的样子,他也是一脸淡泊,只是微微急促的呼吸透露出内心的慌乱急迫,毕竟赌注是自己的人生,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宠辱不惊的罢。
荷官以象牙撑推给他三张牌,我把玩着手中的骨牌,看他眉角轻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请双方下注”荷官清脆的吆喝道。
他迟疑了一下,推过一大半赌金。我一挥袖,豪迈地笑道。
“给小姐我全压上!”
少年的表情瞬间呆滞了,他无法置信的望着我,但当看到我手中的牌时,便露出悲哀的释然。
“三九至阳……原来你为着这一刻一直在算计我。”
“呵,明白的还不算太慢嘛~”我起身挥手遣退了荷官,踱到他身边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其实你的牌也很是不错。”拨着摊在桌上的牌,双九一八,这小子其实运势真的很强,和我拼运气竟能与我胜多败少,若不是心智还显稚嫩鹿死谁手还未尝可知。
“你知我能看穿你表情便刻意误导我,想着出奇制胜,但却不知,我在赌局未开前,便先为你设好了局。开局以少胜多,精神上给你压力,令你失掉平常心,再加以语言诱导,适当给些甜头,令你不知不觉中降低了对我的防范。当你按我的话乖乖加大筹码时,其实就已然落入我的陷阱,注定输了,因为这场赌局已开始按我希望的步调进行。
双方博弈,最重要的就是掌握其主动权,在你傻傻的寄希望于最后的那局时,其实我已得到了即使最后一局输掉也足可赢你的赌金,你最后的希望,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卑鄙……”
“卑鄙?”我懒洋洋的接道,“那可算是对我最高的赞扬了,所谓无奸不商,在你想要进入的世界里,若不想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就要比别人更坏更狡猾,想得更远,心思更缜密。能抓狐狸的猎人都是比狐狸更奸诈的猎人,能够吃掉洛家的人,自然需要比洛家更阴狠的手段。”
“你想向洛家复仇,我可以教你。”素手轻盖上他温热的眼,掌下两片薄羽轻轻颤动,起伏间流出苦涩的液体,“但我要你全心全意地效忠。”
他只是慢慢的,沉默的俯下首,曲臂将右拳置于胸口,行了伽蓝传统的主从之礼。
“至于你之前问的我的目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扶起了他,以相对平等的姿势。“我需要力量。因为有想守护的东西,所以我需要与之相称的力量。而全心辅佐我的你,恰好是我得到它的助力。”
“但是,也不要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你将会发现未来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拥有多么惊人的实力。当然更不要想着逃走,虽然我打赌你很快就会有这个念头。究竟为什么,你若有兴趣尽可一试,我保证你会永生难忘。”
撇下面色苍白的洛之徊,我信步走向窗口,拉起垂落的青色竹帘,朗声道,
“外面的这位阁下,听了这么久的窗缝,是否应当进来一见呢?”
方才还紧闭的窗子猛然被劲风刮开,伴着猖狂豪迈的笑,一道黑色的流光窜入屋内,快得,甚至在身后留下淡淡的残影。
“贤妹好耳力,我以为我的气息已隐藏得够好,不料这赌坊九流之地竟还有如此高人出现,实在失敬了。”
“不敢,阁下的轻功已如化境,若非有意前来相见,以小妹的脚力,既是听到怕也难一睹阁下尊容。”
我挑眉望向来人,当看清她时心里猛然一跳,天下竟还有这般英丽的女子,就如一束灿然强光,狠狠刺向旁人心底,即使同为女人,也不禁被她散发出的狂放桀骜之气吸引。相比之下她颇为出众的容貌,反而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只是感觉约是双十年纪罢了。
女子环抱双肘,毫不避讳的绕我周身打量一圈,随即摸着下巴,啧啧道,“贤妹果有天人之姿,若非今日相见,我还不相信世上有此等佳人。如果我是男子,也定会为卿倾心。”
她大咧咧的坐在赌桌上,看也不看旁边的美男,只是眉眼弯弯的望着我,表情像个调皮的孩子。
但我却凭本能感到了极危险的气息,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我在赌坊周围早就布下几十暗卫高手,她却能如入无人之地,甚至连打斗的声音都未曾听见。她若为敌人,必是心腹大患。
似是看出我眼中戒备,她混不在意的说道,“贤妹不要担心,我方才只是路过这里,顺便在树上睡个觉,又一顺便听听你们开局,可绝无存心刺探之意。”
放屁,谁家睡觉会跑到闹哄哄的赌场来睡,真当我白痴啊!
我暗自腹诽,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叹道,
“小姐真是客气,若是想听,进来一同乐呵乐呵便是,让您在树上听得不清不楚的,小妹也确是过意不去。惭愧惭愧。”
我们两人来回打着太极,听得洛之徊在一旁几欲作呕,当事人却浑然不觉,还哥俩好的勾肩搭背,一副相见恨晚的死相。
几番言语中,愈发觉得这人深不可测,虽是看似随意,言语行动间却毫无破绽,她也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看着我,周身散发出的凌厉之气在我自如谈笑间,渐渐淡了许多。
不想与此人为敌!
我想这是我们此时共同的心声。
“方才看贤妹与这位小哥玩得甚是快意,我也不由有几分心痒,不如我们也来赌一局,贤妹可否赏光?”
“阁下说笑了,您愿赏脸小妹岂有不陪之理?”我嗔怪道,“就不知阁下以何为彩头,又是怎么个赌法呢?”
“好,贤妹果然爽快,今日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
她张扬笑着,高束的发辫拂过薄削的肩,在玄色紧身狩服上洒下一片泼墨。几步移到门口,她回头看向我,眼神灼灼。
“不如就定在十日后,城外五里青丘之上,你我以武会友。彩头嘛……”她微顿了下,继而道:
“若我输了,便奉上《万神心法》,助贤妹武功更进一步,若是赢了……就请我喝‘渡殇’吧!听说此酒可渡人之殇,无论阴阳,皆可见到心之所系。且世所难求,只有小姐赏识之人才可一品芳泽,如我有幸胜出,还望小姐千万成全。”
“就这么简单?”我不禁诧异。《万神心法》乃是九玄传说中提升内力的至高心法,据说是上古祖神初帝所创,令眷族提升修为的。这三年来我虽已费尽心力,秘密通过神殿多年人脉习得百家绝学,但毕竟习武时间过短,步法生疏,内力浅薄,许多招式只能发挥出原本的两三成。再加身体羸弱不可久战,若是遇到真正高手,或是人海战术,时间一长便无以为继,诸多不利使得本身实战仅勉强算是上流,这也是这些年来尽量深居简出,韬光养晦的原因。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此书与我无异于雪中送炭。不过如此珍贵的秘籍她竟用来赌酒喝,实在不能不令人起疑。
略一思索,我扬面笑道:“如此也好,但时间以一柱香为限,双方不伤性命,点到即止。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甚合我意!”她眼波流转,一笑间刹那芳华。
“在下戚岚,敢问小姐高名?”
“小妹敝姓凌,单名一个珑字。”我答得坦坦荡荡,这的确是我的名字,只不过是上辈子的。
她眼神微闪,也不说破,向我一拱手便推门而出,如来是一般像阵风似的消失于眼前,只听清越的女声留在耳畔。
“十日青丘,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