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千影疑虑一洗空(1 / 1)
纪夫人热热闹闹的一场寿宴草草收场。那日过后,柳溪溪便留在了纪府,还是在她原先的流雪轩居住。陆剑一不再刻意避嫌,每日里出入流雪轩。
与上回不一样,这次他不再匆匆来去,而是把他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耗在了流雪轩里。套用句现代的话说,他不是在流雪轩里,就是在去流雪轩的路上。
一日两日,三天五天的,姚千影也忍了,可眼看着这一天天过去,陆剑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醉枫楼如今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睡觉的地方罢了。姚千影的脸越拉越长了。
不止姚千影心生不悦,纪云瑄也渐渐的觉出不妥。终于在一日处理完公务后,陆剑一正要离去前往流雪轩,纪云瑄拦住了他:“你这一整日一整日的呆在流雪轩,就不怕惹人非议?”
陆剑一静静抬眸看他:“是给她治病重要还是别人的非议重要?”
纪云瑄一窒,却仍梗着脖子道:“那你看完病即可离去,用不着一直守在那里!”
陆剑一平心静气回道:“她这个病不比平常,不是吃几服药就能好的。须有人时常陪她说话聊天,令其常思多想,方有可能使神志恢复清明。”
“此等事情,让她身边的奴婢去做即可。”
陆剑一轻轻瞟了他一眼,说道:“我却认为,这事由我来做,最合适不过。”见纪云瑄对他怒目而视,又补充了一句,“这园子里的人,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
纪云瑄陡然泄气,他知道陆剑一说的确是实情。可恨自己杂事缠身不得空闲,要不然,他宁愿自己去陪三妹妹说话解闷,也不愿陆剑一以治病为名日夜呆在柳溪溪身边。这二人的关系,就像随时都会引爆的炸药,令得他时时刻刻都悬心吊胆。
陆剑一见他不再言语,轻轻拨开纪云瑄挡在他面前的手,走了过去。
纪云瑄蓦然回过神来,喊道:“等等!此事还有待商榷。”紧走几步追了上去,“这园子里诚然是你最了解她,可她熟悉的,却也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会去跟我娘说,让她多去陪陪三妹妹。现如今,她有君你有妇的,实在不宜走得太近,以免招惹口舌是非。”
陆剑一盯了纪云瑄半晌:“不管是谁,哪怕是你娘,我都不放心。”忽又冷冷一笑,“只要能医好她的病,别人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与我何干?!”言毕,拂袖扬长而去。
陆剑一在纪云瑄那里说得激昂,到了流雪轩,却是一派烟锁愁眉。他倒不是忧心流言蜚语,只是这一天天下来,从天南说到地北,他也不知道要跟柳溪溪说些什么好了。纵使他不是惜字如金的人,可也架不住这每天三四个时辰滔滔不绝自言自语般的一气说个不停。
凤鸣山的快乐日子是说不得的,他对她的一片心意也是不能说的,他的悔他的恨更是提都不能提的,整日里,从天青云白说到草绿花香,从卖糖炒栗子的麻二家搬去城东说到梨若园来了个新花旦,该说的能说的,都已说过了,甚至连他小时候同杨永平偷挖地瓜被土狗追了三条街的事也翻来覆去的讲了五六遍,实在是江郎才尽了。
在他絮絮叨叨说这些没意义的废话时,柳溪溪一直像个木头人似的傻愣呆坐,完全没有半点反应。陆剑一抑住心中酸楚,拿起调羹喂溪溪喝了几口茶水。
火蔓华沙的毒能不能解,他心里全然没底,只能勉力一试。所幸的是,柳溪溪在纪夫人的寿宴上被发现了异常,否则若是她回安王府将剩下的那两瓶药丸也吃下肚去,到时恐怕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无力了。
放下碗羹,拿帕子轻轻给她拭了拭嘴角,陆剑一静静凝视了柳溪溪一会,说道:“看来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事情,要不,我吹笛子给你听?”
溪溪自是没有回应。陆剑一却仿佛得了她的应允似的,回身抽了管紫玉笛出来,横在唇边,却又犹豫了一下。该吹什么曲子好呢?沉吟了一会,还是吹出了一段婉约轻灵的旋律,正是柳溪溪给他唱过的《水调歌头》。
一曲曲,一遍遍,陆剑一反复吹着当初在凤鸣山与柳溪溪一齐记谱的曲子,从《水调歌头》到《独上西楼》,从《胭脂泪》到《几多愁》,笛音悠悠,绕梁萦栋,久久不散。
时间一晃,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盛夏六月,挟暑带热,汹汹而来。
这一天黄昏,趁着夕阳将落未落,暑气渐消,姚千影约了林芷蘅一道出来走走。
两人未出阁时便已是闺中蜜友,如今成了妯娌,比往日还要更亲近上几分。且姚千影此时身怀六甲,少不得要向已为人母的林芷蘅讨教一些孕期及待产要注意的事项。
树上金蝉聒噪了一整天,此际也有些累了,蝉声稀稀疏疏。小径两旁垂柳随风轻拂,荡来些许清爽凉意。姚千影身子不是太利索,走了两步便有些喘,恰好花/径旁边设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憩,林芷蘅便扶了她坐下歇歇脚。
坐定后,林芷蘅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你方才问我兔肉能不能吃,其实我也不大晓得。我那时妊娠反应得一塌糊涂,吃什么都吐,就算可以吃,想必也是吃不下的。其实,你屋里不就有一位现成的神医么,问他不就行了,问我做什么?”说着,抿嘴而笑。
姚千影却笑不出来。不提陆剑一还好,一提起他,火气噌噌的直往上冒:“人家现在可是三妹妹的专属医师,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大肚婆!”
林芷蘅听得她语气不善,不由怔了一怔,转念已明白了过来,开口劝道:“这三妹妹也是可怜。如今也是非常时期,听皓大哥说,能不能把三妹妹医治得好,也就在这一两个月。你且忍一忍,等忙完了这茬,他自然会多陪着你。再说了,你现在还没满七个月,早三个月和晚三个月都是要特别小心的,这中间三个月倒是比较省心的,也可能如此,他才暂时忽略了你吧。”
姚千影却冷笑:“暂时忽略?再怎么忽略也不是这个忽略法吧?芷蘅,我也不怕你笑话,实话告诉你,我虽然跟他同一个院子里住着,可经常三五天的也见不着他一面!”
林芷蘅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自我怀孕起,他便搬去了书房。每天在书房用过早膳后便出门,处理完公务后便直接去流雪轩,午膳晚膳都在流雪轩陪他那个三妹妹用,不到月上中天不回醉枫楼。回了就直接入书房睡觉。你说,在他眼里,他那个三妹妹就那么重要?比我肚子里他的亲生骨肉还重要?他原先每天雷打不动的都要回来陪他亲娘用晚膳,现在连他亲娘也不理了,整个的一心都系在了流雪轩里!我就不明白了,就算是要为三妹妹治病,用得着整天都泡在流雪轩里吗?!难道除了他,就没有人可以陪三妹妹说话来唤醒她的神志吗?!何况还有桢伯!为什么不让桢伯搭把手?犯得着事必躬亲吗?”姚千影心里的话憋了太久,一打开话匣子,登时收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直往外倒。
林芷蘅也是听得一惊。她只知道陆剑一整日都往流雪轩里跑,却没想到事态竟已发展到如此地步。见姚千影气得满脸通红,赶紧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千影,来,先喝口茶顺顺气。你也别生气了,别忘了你是有身子的人,这样子生气对肚里的孩子不好。皓大哥这般着紧三妹妹,无非也是兄妹情深,可见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对三妹妹都能如此,对你和你肚里的孩子就更不用提了。”
“兄妹情深?整个景州城都知道,纪家二公子与他三妹妹最是要好,要说兄妹情深,云皓怎么也比不过跟三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云瑄吧?云瑄都没扔下你不管整天跑流雪轩的,他一个认祖归宗不到一年的长兄,能跟三妹妹有多深的感情?!”
林芷蘅哑口无言,只能讪笑应道:“云瑄不是不懂医吗?再说了,他不比皓大哥空闲,这家里大事小事都压他身上,他也脱不开身啊!三妹妹现下这情况,他也着实紧张,即使没有天天去流雪轩,两三天跑一趟也总有的。”
姚千影却仿佛没将林芷蘅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不知道想些什么,怔怔的出了会神。片刻后回过神来,拉着林芷蘅问道:“芷蘅,我跟你打听个事。”
林芷蘅以眼神示意她说。
“当初云皓还是云瑄的侍卫陆意阳那会,他跟三妹妹……好像还挺熟的?”姚千影眼珠子转了转,想想还是换了个婉转的说法。
林芷蘅不疑有他,点点头应道:“是还可以。我记得当时皓大哥来我们府上不久,三妹妹就跟着他学剑了,每天早上都来我们暮苍居随云瑄一起跟皓大哥习剑。”看到姚千影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蓦地一动,失声笑道,“你别想歪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怎么可能?那时皓大哥可是……”一句“同墨香打得火热”已冲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可已经叫姚千影听着了,追着问道:“可是怎样?”
林芷蘅讪笑道:“好妹妹,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还理它作甚?别没的污了耳朵给心里添堵。”
姚千影却不依不饶:“好姐姐,既是陈年旧事,你说给我听听又何妨?若事情真的过去了,我也就当听个故事解解闷;若事情还没完,你这也是给我提个醒,省得我哪天死了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
“呸!呸!呸!大白天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亏你肚里还揣着一个,一点也不避讳!”骂完了,见姚千影还眼睁睁地等着她,林芷蘅不由叹道,“也罢,说给你听听也无妨,省得你自己胡思乱想。云瑄原先身边有个叫墨香的婢女,你有没有印象?”
姚千影点了点头:“我来纪府时见过几面,是个挺标致的丫头。”
林芷蘅颔首:“就是她了。那时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她和皓大哥两人就有了私情。我那时还好意,看着他们两人也般配,就做主将墨香许给了皓大哥。原本都要订日子给他们办喜事了,谁知就出了那档子事。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陆意阳摇身一变成了纪家失散多年的长公子纪云皓,这样一来,墨香跟他也不合适了,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姚千影听得瞠目结舌。前几日刚冒出个魏城柳姑娘,今天又来了个墨香!这纪云皓还真是风流多情啊!
林芷蘅看着姚千影发呆的模样,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你也别太担忧了。那时秋夫人原还想将墨香指给皓大哥作小,可他却推拒了,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墨香如今已经被云瑄嫁到乡下去了,此事就翻过页了。她跟皓大哥也再不会有瓜葛了。”
姚千影仍怔怔出着神。心里想着,自己这门婚事当初是不是应得太草率了点?那时自己年纪不小了,心里着急,纪府这边又催得紧,也没时间多考虑,现在看来,当时真是没有好好的了解纪云皓这人啊。
虽说纪云皓与墨香的这一段往事让姚千影心中百味杂陈,可总算也驱散了她心头疑云。毕竟,当时若纪云皓真的跟墨香暗通款曲,又怎会与三妹妹互生情愫?
当天晚些时候,林芷蘅回到暮苍居后,把姚千影对陆剑一的抱怨生疑当作笑话讲给了纪云瑄听,却不料,非但没能勾出纪云瑄的一个笑容来,反而叫他脸色白了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