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hapter 26（1 / 1）
一餐饭终了。清月送周平坐上计程车，道别时，却依旧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
回到事务所，午休已接近尾声。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巧梁景易也抬起头来，看到是她，脸上瞬间有了笑意。
他似乎原本就是在等她。
“来，清月，我有东西给你。”
清月闻言先是一愣，又淡淡笑着走近，心中有些期待。
只见，梁景易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只保温饭盒，立刻有白色的水汽从中涌出来。
一盒形状精致、色彩清新的糯米点心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她这日子过得还真够糊涂的，连今天是冬至都忘了。
在清月的家乡，冬至大如年。每到这一天，人们总会做这种点心来吃。糯米磨粉做皮，里面裹上煮熟的豆沙、芝麻或者素菜做馅，再用巧手捏成压花半月饺子形、袖珍包子形或是玲珑三角形。点心的颜色通常分米白色和碧绿色，那碧绿的是将艾蒿碾碎出汁，浸染而成的。
人们做这道点心、吃这道点心，图的就是人与人之间和和气气，少生嫌隙。
“怎么会有这个？”清月满眼惊喜道。
记得她初来安城的那年冬至，十分想念家乡的点心。无奈，在安城冬至这一天的习俗是吃饺子，她只好入乡随俗。
“家里长辈做的。”梁景易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深邃。
今天早上，梁景易正要出门时，家里的电话响了。他与客户朋友联系都用手机，知道这个电话的人屈指可数。
他又记起今天是冬至，稍作联想，心中便有了答案。
迟疑了片刻，他才脱下鞋去接电话。
“小易啊，今天中午回来吃饭吧。”电话里传来冯姨的声音。
冯姨是梁家的老帮佣了，梁景易出生前她就已经在那儿干活了，小时候也曾带过他。
“冯姨，我不过来了，今天还得见客户。”他毫不犹豫地回绝道。
电话那头传来淡淡地叹息声。
“小易，你爷爷奶奶都这把年纪了，别的都没力气图了，就想家里多几个人热闹热闹。你也知道你爸你哥的情况，这小辈里就你能来了。你忙我们也知道，可中午饭总要吃的吧。”
梁景易沉默着，眉峰微蹙。
冯姨又劝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梗，你就当是来看看我这副老骨头吧。”
末了，声音带了淡淡的哀伤。
梁景易的心再无法硬下去了。听着这声音，他能想象得到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带着希冀的眼眸。
“好，冯姨，我一会儿过来看你。”他答道。
见完客户已将近十点半，梁景易驱车去近郊的梁家老宅。
这栋房子似乎一直都是当年的模样。他一下车，就见到了闻声迎出来的冯姨。
“小易，来了。看你又长高了，不过怎么还是那么瘦。我做了你爱吃的菜，一会多吃点。”老人言语激动，边说边伸出粗糙的手来。
在她眼里无论梁景易长大或是变老，他依旧是过去的那个小奶娃。
“冯姨。”梁景易握着老人温热的手，走向面前巍然不动的老宅。
“小芬（冯姨），是谁来了？”里屋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阿姐，小易来了。”冯姨笑呵呵地答道。
“梁景易，你来了。”蓦地，又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他正要往屋里走的身形不由顿了顿，双眉紧蹙，面色一凛。
只听到一阵高跟鞋的声响，很快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此人不是茹晗又是谁。
他面无表情地绕过她，继续走。
屋子正中央的红木沙发上坐着一个衣着整洁的老人，她正是梁景易的奶奶，梁老夫人。她本是江城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年轻时随父来安城做生意，遇上了梁景易的爷爷。随后，她便远嫁到了梁家。冯姨是梁爷爷为了安抚妻子的思乡之情，特地给她物色的江城本地人。两人一见如故，便以姐妹相称。
“奶奶。”梁景易走到老人面前，淡淡地唤了一声。
老人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孙子，目光极为复杂。
“来，到奶奶身边来坐。”片刻后，只听老人家说道。
她又看向不远处的茹晗，示意她也过来坐。
“哎呀，小易呀，奶奶真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啊。”老人感叹道。
梁景易不做声地呷了一口茶。
老人又接着说道：“这时间真是不饶人。一转眼，我孙子就那么大了，老苏家的外孙女也那么大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到我们家来玩，可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现在可好了，当年的黄毛丫头变成那么漂亮的大姑娘了。真是谁见了不喜欢啊。”
茹晗闻言，顿时一副羞答答小媳妇的模样，低眉顺眼的，好不惹人怜爱。
老人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她之前就觉得这姑娘相貌出众，又见她细心乖巧，当下不免生出了要撮合二人的心思来。
只见她伸手打开面前茶几上一架蒸屉，对梁景易说道：“来，孙子，尝尝这个。这是人家小晗特地求了一个江城的糕点师傅做的，就是奶奶家乡的味道啊。小晗这姑娘真是有心，你以后找媳妇啊，就得找这样的。”
“茹小姐，真是用心了。应该快开饭了，我去看看爷爷。”他说着起身走出去。
茹晗怎会听不懂他话中的意味，当下心头一恼。但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将怒火往肚里咽。
老人见孙子不领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侧过身去握住茹晗的手说道：“我这孙子呀，对谁都这样。你看，他连我这个奶奶的面子都不买。”
茹晗面上如常，心底却冷笑道。对谁都一样？
梁家老爷子腿脚不便，几年前就只能靠轮椅代步了。梁景易推着他到饭桌的主位前坐定，自己则坐到右边的第二顺位，见茹晗坐在对面看着自己，他面色凝重地说道：“茹小姐，那是我母亲的位置。”
茹晗闻言，疑惑地看向坐在一侧的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却说道：“小易，你妈妈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还计较这个干什么。”说着又示意茹晗坐在原位。
梁景易不动声色地低头吃菜。
茹晗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夹着菜，边吃边看着梁景易的脸色。
不久，她便发现梁景易只吃眼前的几盘素菜，不由奇怪道：“你怎么光吃素菜啊，吃块红烧鱼吧。”
说着，便用筷子夹了鱼肉，又剃干净鱼刺。
她刚想夹给梁景易，却见之前还埋头吃饭的梁家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自己。莫非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这时，只听冯姨说道：“茹晗小姐，我们小易只吃素菜的，鱼肉你自己吃吧。”
她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其他人，也都不说话，脸上却明明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这时，只见梁景易突然放下碗筷，起身说道：“爷爷奶奶冯姨，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茹晗面露惊色，却见其他人并不阻拦，也只好坐在那里。
梁景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冯姨，刚才的点心，麻烦你帮我用保温盒打包几个。”
冯姨忙笑着答应，起身去了厨房。
茹晗听他说要带点心，心里头总算是舒服了一点儿。
梁老夫人也似乎看到了希望，笑着说道：“小芬，多给他带一点儿。反正，我这个老太婆也吃不下多少。千万别浪费了人家小晗的一片心意才好。”说着慈爱地看了看茹晗。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梁景易就说道：“我一个朋友是江城人，我带点回去给她。”
茹晗闻言，脸色一下白了。
梁景易，你不要欺人太甚！
“谢谢你，我好久没吃到这个了。”清月对梁景易笑着说道。
又见他皱着眉头，有些出神，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
梁景易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笑道：“没什么。对了，我听小米说你去见周教授了。”
“恩。”清月轻轻点头。
“谈得怎么样？”
“该说的话是都说了，可是我心里好像一下子还不能适应。再等等吧。”她淡淡地说道。
“恩。”他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昨天晚上，茹晗……”
没等他说完，就听清月说：“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她本想表达自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结果却只说了半句。这在梁景易听来，却成了她不想再听他解释的意味。
这样一来，他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下班以后，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雪花纷纷扬扬，让外面的世界很快安静下来。
清月一身白色呢大衣，戴着帽子，走在积雪的路上。时不时有雪花亲吻她的脸颊，她却不觉得冷。
她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淡绿色保温盒，眼前浮现出氤氲的水汽来，甚至还能品到唇齿间的软糯滋味。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姥姥变雪人了，姥姥变雪人了！”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人正在街心公园里和她的小孙女一起打雪仗。小女孩的雪球一个接一个地落在老人的头发上、衣服上，她却心甘情愿地中招，还时不时配合地做出一副被击中的惨状。
清月看着，唇边绽开温暖的微笑，脑中却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南方少雪。冬至前几日，外婆就开始准备做点心的材料了。
清月喜欢拿一把低矮的竹椅，坐到她身边。看她将深绿色的艾蒿汁倒进盛了白花花糯米粉的盆子里，用手和匀。
她边做着边说：“你妈妈小时候呀，也顶欢喜看我做这个了。伊还欢喜用手指头蘸了菜汁抹手指甲、抹嘴巴，像中毒一样。”
清月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嘴唇青紫的小姑娘，她不由地笑了。
这时候，不知谁又在她脑中说了一句“至少看在她是你母亲的份上，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所见那样的”。
她停下了脚步，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饭盒。片刻后，拿出手机来，按下了一串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