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一个旧结局（12）（1 / 1）
17
学校已经发出通知，规定所有毕业生都要在6月22日之前搬离学生公寓，以便腾出地方给下一拨人入住。看到了吧，交易完成，幕后老板下达命令和做出处决既迅速又斩钉截铁，就是这么无情。
通知出来后，班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首先是蒋成杰、龙俊庭和马东明，然后是叶星儿、唐默默、韩小可、车楚涵、林晓美、康丽虹，万文佳是不必走的，她已经搬到了员工宿舍里住。
叶星儿离开的前一天傍晚，又站在阳台上抽她的薄荷烟，我是戒掉了烟的，就陪着她说话。
“星儿，你会拥有跟我们不一样的生活。”我说。
叶星儿听了后却并未显出高兴的神态，反而有点失望，她神情放松，对我说：“其实每种生活都一样。”
“我相信你的会不一样。”我坚持自己的说法。
“可能吧。”她说。
“你会替那家杂志写专栏吗？”
“应该会。”她吐了一口烟雾，“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可以干点活。”
“那也是。”我点点头，“你将来会不会真的成为英国王妃或者一个超级明星，比章子怡还厉害的那种？”我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点幼稚，但我还是问了。
叶星儿听到我的天真提问，笑了，“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世事难料，还是随心所欲的好。”
我又点点头，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
叶星儿离校时，还是她父亲开车来接，她父亲看起来更胖了，仍然精神奕奕，红光满面地对我们微笑。
帮她搬完东西后，在大院门口，我对她说：“在你的记忆之园中，为我种上一棵勿忘我吧。”这是张爱玲在毕业时对她的同学说的，我想叶星儿知道。
“我会的。”
“你知道我害怕被遗忘。”我一时伤感。
“我不会忘记你们。”
“记得要钓到英国王子啊！”王宁带着哭腔跟她开玩笑。
叶星儿咧开嘴笑了，“保重，你们在我出国前有空就来看我。”
“好的。”我知道我不会去，但还是礼貌性答应了，我们毕竟不同了。
王宁扁着嘴巴哭不出来，反而是唐默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谁都知道，离别了就再难有重聚的机会，只是重聚了又能怎样，徒增伤感。还是留给回忆吧，只要记忆够深刻，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可能会模糊，但是永远都不会忘记。
生命中有过这一段就足够了，我只是停止不了心酸，我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时间。
呵，时间……
送人送到最后，全班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明天也要走了。
毕业，原来就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18
走之前，我又在校园里逛了逛，因为想到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留一个最后印象也是好的。
我从没有回去过曾经就读过的那些学校，我坚信自己是个不走回头路的人，勉强做出那些矫情的怀念总会让我感到违心，我连同学会都不怎么参加，我几乎已经被视为冷漠孤僻的怪物。
又有什么好怀念的呢，过去就过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烦恼，还是永不再相会最好。记忆中的事物才是最美好或最痛苦的，因为“此情可待成追忆”，所以我不愿破坏它。
想想自己的二十二年，成长经历相当普通，连杯白开水都不如——但是人人都需要它，我就是这样苦“捱”过来的。
我的成长时代没有好书相伴，没有良师引导（我的老师大多都可称为“菜包”，别说我口出妄言，不尊重他们，事实就是如此，不容狡辩），也没有多少益友的影响（好友当然有，损友就很少，但是没有一个有个性有主见到足以影响我的成长，除了叶星儿。但，这是我的错，不怪任何人）。
生活是平淡的，一切都是平淡的，得过且过罢了。我不懂得争气，最终变得忧郁、懦弱、小气……我感觉自己错过了许多，简直整个人生都被耽误了，一事无成，虽然我才二十二岁。在现代，一个二十二岁的女生已经羞愧到不敢说出自己的年龄了啊！
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中国的学校几乎就是孩子们的“牢笼”，从幼稚园到大学，区别不过是一间比一间大而已。它们是名副其实的“刑场”——很多天才被扼杀在这里，很多人才不甘平庸，不甘被束缚，挣脱出去了。
而我，一直在徘徊，因为身无长技，手无缚鸡之力，能否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所以一直在犹豫、逃避，就这样当一个不平的窝囊废，呵！
中国的教育制度确实走到了需要大刀阔斧去改革的地步，就像曾经的计划经济。我们的现实情况是，中国最好的人才不是在当教师（我不是最好的人才，所以我不会去当教师，我有自知之明），因此中国的教师教不出最好的学生（除了那种“考试机器”）。教师只是学校这间“人才”工厂的操作工人而已，我们则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像月饼一样千篇一律，很快就将出厂，被甩卖，自生自灭。
所以母校，我是坚决不会回去的，无论说我忘恩负义也好，不知图报也好，我都不在乎。因为她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母亲，没有尽过母亲呵护、教育的责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把自己当儿女呢。我这张冷脸就是不贴它那个热屁股！
二十二年来，我最好的时光都耗费在了这几座“牢笼”里，对于一个即将“出狱”的人来说，你还愿意回去探望那座监狱的守卫以及那些同病相怜的“狱友”？他们身上也存在着你的影子啊，你不拯救别人，还幸灾乐祸地袖手旁观，你忍心？
现在终于挣脱了它的束缚，我不知有多高兴，只是在社会的风浪里也许死得更快。适者生存，所谓人才，就是这么挣扎打拼出来的吧。
19
我又一次去了那个海滩，这是最后一次了。
还是在夏天的傍晚，周围还是那么祥和宁静。四年来，这里装载着我那么多的回忆，我现在多想把它们一一带走，虽然我清楚地知道不可能。
我想回到我上次埋烟盒和火机的那个地点，但是我找不到，时间和流沙已经把它们淹没了。我回不到过去。
我背对着夕阳，静静地坐在沙滩上，静静地面对大海，心情异常平静。
我保持沉默，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沉默吧沉默，沉默使你观察更仔细，目光更深邃，思维更敏捷，头脑更灵活，心灵更高尚或者……阴暗。”
“忙着生，或者忙着死。”《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说，说得多对啊，可惜我现在却不是在忙着这两件头等大事。
我的出现是为了什么，我的前途在哪里，我至今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一切平静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命运。也许，当明天的太阳再次升起，当温暖灿烂的阳光再次照耀在我的身上，照耀着这世间万物的时候……我就能找到答案。
我相信一切都会有答案，只是需要——时间。
是的，我们在时间里行走，越走越苍老。
没有什么能永远，除了时间。时间是最最强大的，时间能加强快乐，时间能减轻痛苦，时间能抚慰伤口，时间能模糊记忆，时间……能带走一切。
而一切，还不就是那么回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