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醍醐灌顶】(1 / 1)
44.
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打了半天眼见着就要通关,突然断电重新读档,打开以后出现YES OR NO的选项。
如果不是先前肢体交缠的体热还残留在指尖,韩文清觉得自己一定得了走进科学里那种什么病,对,叫癔症。
虽然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不过整个情节也未尝不是触发了白日梦的支线,因为在游戏里,一场日夜的交错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前提不同,设定不同。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灯也没有关。但是没有小娃娃扑上来绕着腿要抱,也没有人披着自己的外套,有些模式化地问一句“你回来了”。
自己好像恋爱游戏里的男主角,结果攻略对象齐刷刷下线,留下自己和一堆场景模块,孤零零地横亘在线上,隔绝着一片漆黑的次元。
简直想要骂人,明明走前还特意问过,这次我回来你还在吧也应了声了,结果其实你是老天爷派给我的九九八十一难吗,度一个少一个。
但韩文清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首先肯定不是自己在发癔症,给张佳乐布置得粉得扎眼的保护垫和玩具都还在呢,卧室里的床单都还乱七八糟,上面残余着体温;他走到客厅,看见衣架上儿子挡风的小外套还放在上面。
他立刻知道情况不像自己想象那样。且不说张新杰会不收拾好东西就离开,就算再匆忙,如果是他带儿子这个点出门,那绝对不会忘记给小奇英穿上外套。
他立刻走到门边,果然发现两张掉在地上的被自己忽略了的,分别署名Omega人权保护协会及幼儿健康关怀委员会的通告信。
在少子化的时代,O的人权可以说被过度保护,也可以说被过度剥夺了。
老韩觉得心里头火往上冲,简直恨不得随手抽个榔头就出门把那群敢当自己面把老婆孩子给从家里带走的人全部揍晕了,就听见自己兜里手机响起来。
来电号码是陌生的,他猜是来自上述两个名字都记不得的吃饱了撑的机构,刚接通打算一顿狂骂,就听见对面有些急促而熟悉的喘息,以及出口仍然强自压抑着平静的声音。
“亲爱的。”
老韩平地里起了一层白毛汗。也只有张新杰能把这三个字念得一点□□韵味都没有,连字面上的意思都不剩,好像能够拆开随意重组。但他这样的开头,也立刻让韩文清意识到了什么——旁边有其他人在,他们很可能在质疑双方的关系。
“你没事吧?你们在哪?”
我没事。
光是听到这三个字就让韩文清长出一口气,他才觉得捏着电话的手指用力过度,浑身难以抑制地绷紧。
Omega人权协会的人认为我遭受了性侵害,我暂时会被迫处于协会基于法律条款的保护下。
说什么鬼话!!
韩文清立刻爆了,他抓起钥匙就要出门:我们儿子都这么大了性侵害个屁!闲蛋疼?!
电话那头传来张新杰轻微的低笑。老韩觉得自己像炸毛的狮子被一捋毛,心中的浮躁登时就下去大半。
虽然我想要纠正你一下即使儿子这么大了也是存在性侵害可能的……不过相同的意见我已经向他们申诉过了。但因为处于临时标记的情况下,24小时内我针对你进行的所有发言将不具有证明效力。
妈的。韩文清郁闷,但这也是事实,O会对对自己进行标记的对象拥有天然的服从与归顺,即使只是临时标记,也会在短期内不自觉地进行言语与行动上的回护。
这边已经按照程序报警,一会儿应该会有警察去家里,不用担心,也不要过分紧张,解释清楚就没有问题了。
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还担心我,韩文清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要是他不打这个电话来,看到警察自己也许忍不住动手就把人打了。临时标记下的A对敢染指自己地盘的对象的攻击性更可怕。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韩先生是吗,这里是Omega人权保护协会。如果您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探望张先生的话,我们需要您在警察调查结束并没有相关指控后,才能够批下探视的许可。
电话已经换人接听了。韩文清拧紧眉头。
那我再问一下,我儿子在哪?也在你们那?还是在那个什么吃饱了撑的机构里?
请放心,小奇英没有事,现在在幼儿健康关怀委员会那里。
你们有什么资格没经过我许可把我儿子带走?还有为什么不让孩子在他自己父亲身边?
韩先生你冷静一下。对方倒是久经沙场,看来经常处理这一类型的问题,也知道这种情况下的A攻击性很强,这是隔着电话线,要是真人在跟前估计已经用拳头说话了;这也是他们避免和A直接冲突的原因。
我想张先生和奇英这对父子的特殊性您是清楚的,在您和他来我们协会办理重新获得小奇英的监护人权的协定时,您应该记得,由于你们并没有缔结婚姻关系,所以孩子的法定监护人目前只有张先生一个人。
因为他的年龄、以及情况的特殊性,即使获得了监护人权,人权协会及幼儿健康关怀委员会在一年内也拥有协助监护权。而我们日前获得了奇英因为监护人不在身边导致受伤的信息,因此我们有权进行这样的处置。
那是因为——
韩文清几乎同时就要开口辩驳那不是张新杰的错了,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张新杰刻意提高了的、对接线员进行解释的声音:
请等一下。他情绪不太稳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是必然的;请让我跟他再说几句,好吗。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的O才应该情绪更不稳定,A不在身边,孩子也不在身边,人权协会的工作人员见多识广,老实说这种情况下能控制着情绪不失控的都难,别说还能够这么正常说话讲道理思路清晰好像要参加公务员招考一样的O,简直就是天赋异禀。工作人员被气势压住,默默地让出了电话线。
老韩一拳杵在墙上,声响很大,骨节嗡嗡地震着,尖锐地疼;耳边是张新杰和平常别无二致的声音。
放心,奇英也没事的。和我不同,你明天申请探视的话,应该就能见到了。
……好。
他的声音像温和的药剂,抚平了精神上的焦躁。
你记得把外套给他带去,走的时候太急了,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还有魔方,他很喜欢那个,特意给他买的。要叮嘱他糖要少吃,晚上要刷牙了才能睡,即使我不在也……
他的气息开始有些不稳,词语在吐出的时候有些破碎的低音,说话的速度逐渐加快。
新杰。
老韩没等他说完就强硬地打断这逐渐无法控制的话语。逞强是装在外面给人看的,不需要自欺欺人。
别担心,有我在。
一句话像击溃了好容易筑起的防线和戴上的面具,张新杰猛地仰起头,像是将自己一直隔膜着的巨大而沉闷的罩子终于打开,压迫着昏聩的理智终于解脱,才感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声翕动耳膜。情绪的潮涌重新主宰了自身,让他现在看起来更像个普通的人,停不住涌上眼眶的酸涩,也不用刻意去阻止。
抱歉,我……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在发抖,遵循本能——O对于A的,或是张新杰对于韩文清的,天知道,管它的。放在平常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语,绝对不会轻易流露的软弱,在这时候借由虚无缥缈的讯号,从压抑的齿缝间,以极低的声响泄露到对方耳中。
……我想见你。
沉默不到万分之一秒,连后悔和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留下,就听到了利落无比的回答:
“你等着。”
45.
约定这种事儿吧,在张新杰的理解里要有明确并符合常理的时间与地点,才能够生效。譬如爱你一万年这种,就纯属扯淡。
韩文清叫他等着,没说等到什么时候也没说在哪儿等,这是极不严谨的。等一天是等,等一辈子也是等。
他躺在床上叹气,总之今天是不可能了,再快也得到明天才能见到。本来以为难得情人节又心意相通,春宵一刻谁不希望抵足而眠。
渴望被拥抱的温暖越强烈,对比眼下一个人冰棍似的躺在开足了暖气的陌生房间里的感触就越孤单。明明按点躺下了、想要强迫自己睡着却怎么都睡不着,他的话语好像魔咒箍在耳边,等一分是等,等一秒也是等。
然后听见石块砸窗玻璃的声响。
……等等这招最近少女漫画都不用了好吗。
探个头出去,就看老韩跟个高中男生似的站在底下,手里掂着块更大的石头险些就要砸过来了,幸好看见他开窗子这才停了,否则那石头上来窗玻璃铁定得碎。
……
还真的来了。
这么想着就觉得有什么心思藏掖不住地往脸上摆,还好天够黑,蒙了一层暧昧的暖意在眼角,也没人看得见。
你怎么进来的?
找叶修动了点关系。
老韩半夜把人从温柔乡里薅出来,看那家伙一脸郁闷打着哈欠咕哝着抱怨就觉得大仇得报。
韩文清对张新杰说,下来。
张新杰看了看自己身处的二楼。
……我觉得从操作性上来看你上来比较切实际?
老韩峻眉一挑。你是愿意呆在这儿,还是跟我走。
张新杰把手撑在窗台上,身子微微向外探出。他眼角带了点笑意:去哪?
去把证领了,看还有人敢废话。
张新杰完全愣了,僵在窗口动弹不得,过一会儿皱了个眉倚在窗边,仔细地思考这事的可能性。
韩文清之前一路都火急火燎的,到这儿反倒不急了,抬头看他,突然想起儿子说过的莴苣公主。没办法,给太子爷念童话念到他也会背了,公主呆在高塔上边,据说用歌声就俘获了王子的心。
忍不住笑了。好像几个小时之前的焦虑、暴躁、不安都化为乌有,只是看着他的样子,就感觉到无比的安定。
韩文清想起之前恨不得拿个鞭子跟后面抽叶修那一身提不起劲的懒骨头,那家伙十分委屈地懒洋洋又不情愿地替他打点:别急别急,我说老韩你别急上火啊。是你的跑不掉的,我看小张这辈子是栽你手里了,你还怕啥呢?
是啊,怕啥呢。
张新杰和儿子都还挺喜欢莴苣公主的故事,张新杰还说莴苣做事情挺有计划性的——计划性!!每次来的时候都带一根丝线,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再爬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好吗?
当时他就严正地批判了这个没有效率的故事。
那你说怎么下来?
直接跳下来就行了。
小奇英当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会摔死的大大!!
不会的,王子会接住他的。
老韩信口开河,反正这是童话。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抱不住,要你当个屁王子。还要女人编梯子!鄙视。
儿子显然不相信,转头向张新杰求教。
爸爸,王子会接住她吗?他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会的。张新杰一本正经地摸着儿子的小脑瓜解释,他有爱情的力量。
他看着站在塔上面的张新杰问,你想好没有?
想好了。不得不说,这方法具有一定的可行性。问题是我怎么下来?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张新杰脸色变了变,要是能看清楚一定很精彩。他显然也还记得莴苣公主的故事。
我现在觉得用丝线编梯子挺好的。他撑着窗台有些不情愿地说,而且我能做的更有效率。
这就是最效率的选择。
可是有一定的危险性,他强调,这里是二楼,而我的体重——
老韩卷了卷袖子,回答得像教科书一样面无表情:我有爱情的力量。
张新杰忍不住别开脑袋,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在这历史性的瞬间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老韩忍无可忍:你跳还是不跳?
回答他的直接是行动,不带一丝犹豫的,YOU JUMP I JUMP。
成年人的体重撑得双臂火辣辣的疼,但是圈紧了的怀抱比人生中任何一次都要感到充实,分开的短暂被情绪的波动夸张地拉长,又在这一刻充盈溢满。重量和冲击撞得他们向后踉跄了几步,但谁都没有放开彼此。
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拥抱。
心跳声撞得在耳鼓里跳突着疼,两个人的,交错地响,密得没有空隙。
他们拥抱了很久,脖颈枕着彼此的肩膀,安静得只剩下黏腻的呼吸;期间交换了一次唇齿的偎依,又再分开,注视着彼此眼底的倒影,最后一语不发地拉起手,在月光底下快步地走。
张新杰一手任他牵着,一手拢了拢压根没扣紧的外衣扣子,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没有。韩文清快速地答,又顿了一下,……唱歌。我想听你唱歌。
张新杰笑了一下。周围是月光下映成暗蓝色的城市,好像有女巫的剪影,怎么好像还在童话里头,走不出去。
我不会唱歌。
真的?
真的。五音不全,班级合唱我只能负责指挥。
那再说一遍。
什么?
你电话里说的话。
张新杰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停了步子。
……不。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宁愿给你唱歌。
好吧,老韩认输,你会唱什么?
张新杰仔细想了想。
《社会主义好》?
王子被唱着《社会主义好》的莴苣公主的歌声深深震撼,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故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们坐在车里,正副驾驶席,后座上还有和路虎狂狷酷帅叼的造型格格不入的儿童座椅。他知道身边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说到就做到,比如现在他们正狂飙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一路高歌地驶向民政局。
不是因为半夜在马路上唱歌,不是因为从人权协会的二楼跳下来逃跑,更不是因为要和这个人去领证,没法给出一个明确的限定,但张新杰确实觉得,这真的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了。
他打开车窗,清冷的夜风掀乱头发,带走脸颊醺红的热气。这能让他保持清醒,以免车内太过黏腻的气息混着对方的味道裹得头晕脑胀,一不小心就容易笑得跟傻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