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番外一(1 / 1)
“天娇起床啦!”
易水寨今日的生气是在孟夫人这底气十足的嚎叫声里点燃。
屋子里还有些暗,天娇裹在软和的被衾中翻了个身。
别说起床了,这一夜她连眼都没阖上,更别说打个盹儿了。
天娇不作声地坐起身子,还在换衣服时,已经听见门外响起的另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娘,您看您这是不是太过激动了些,天都还没亮那!”
“去去去就晓得睡,你个没良心的知道什么,还不快去那头院子瞧瞧。”孟夫人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愠怒,反倒是难得的喜气。
天娇推开门,正巧撞见嘴角含笑的孟夫人把一脸赖皮的孟丙末往外推,旁边两个大娘正拎着一大堆物件儿瞧热闹。
丙末往外走了十几步,又突然回过身,幸灾乐祸地嚷嚷,“其实哪儿轮得到我去看啊,听说昨个爹看他试衣裳,然后和他谈了大半宿,那愣头小子,估计要吓得瞪着眼在那儿傻一宿了!”
孟夫人不搭理丙末,兴致勃勃拽了天娇往房里走,一边含糊不清地碎碎念,“这个老头子越来越不懂人情了,新婚燕尔怎么能熬夜,这么弄下去洞房花烛哪儿来的体力……”
“嗯?”一席话把天娇说的汗颜,满脸通红起来,只得装听不懂,自从三个月前投奔了自己的外公,来了这易水寨,娘是越发不着调了……
“不管他们,先来梳妆打扮,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孟夫人拖着天娇把她按坐在镜子前,另两个大娘也迅速围了上来,没等天娇张口,一张热毛巾就捂到了脸上,七嘴八舌间,天娇只有一种感觉。
真是……幸福,仿佛三个月前那场血淋淋的杀戮也未曾真切地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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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天,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金乌身上,她记得金乌揭了她易容的面具,记得二哥满脸的不可置信,然后呢?
再醒来时,身上全是三哥做的草药的味道,爹娘满是爱怜的脸由朦朦胧胧中终于清晰出来。
天娇伸手朝他们的脸摸了摸,小声唤了一声,“我没死?还是……”
其实,她回京城那日便直接冒死找了皇上,坦诚自己的欺君之罪,又替自己父母求情,她以为孟老爷忠心耿耿十余载,皇上会是舍不得杀的。
皇上听毕她那番陈情,只是狡黠一笑,然后点头欣然同意,于是便想了个替身的法子,在刑场放下白布的时候,开启机关,迅速将跪在刑台上的孟猛夫妻换成另两个被下了药的死刑囚犯。
然而这么做的前提条件是,天娇要和他一起用这件事引孟中乙现身,而且他要天娇做他的护卫,他深知孟家人与孟中乙的关系匪浅,若有天娇替他挡着,他是不会受到什么威胁的。
天娇嘴里答应着,却也已是抱了要死的心去那里的。
她叫他“二哥”,心里却早已明白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但是叫她杀了他,她也是做不到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豁出自己的命,试图去劝他逃走。
孟夫人脸上的泪珠垂在天娇的手心里,天娇一个激灵从回忆回过神了,眼泪还是热乎乎的,难道自己没有死?
下一瞬脱口而出的是,“金乌呢?”
孟夫人和孟老爷面面相觑,这孩子醒来除了胡话,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其他人,也不是问朝廷事,竟然会是那个小子!
“他刺伤了中乙,”孟老爷脸色沉了下来。
中乙的功夫不浅,若要刺伤他,不知金乌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醒了这阵子功夫还没见到人,天娇眼窝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她舍不得再想下去。
“金乌呢?”天娇的声音小下去半截。
“到!”门口冲进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金乌本是一脸兴奋,见孟老爷在场,立即把性子收下去大半,安安稳稳道了声,“药端来了。”
“这孩子昨日醒的,便一直守在你边上。”自从那次合伙劫亲后,孟夫人就对金乌满意得很了。
随后,孟夫人大致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金乌将中乙刺伤后,那群黑衣人就带着中乙撤退了。
金乌和天娇也立即被转移,丙末火急火燎赶了过来查看他们的伤势,然后煞费苦心把他们治好了,却隐瞒下了这个结果。
对外宣称两人已不治身亡,然后悄悄把他们和孟猛夫妻转移了出来。
听罢这一番解释之后,天娇和金乌的手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地牵了起来,当然是在孟老爷看不见的角度。
然后他们离了京城,隐姓埋名,再次投奔天娇外公,又齐齐选择了大楚边境山林里的易水寨安家落户。
孟丙末留在朝中辅佐皇帝将事情处理个大概,三个月后辞官再来和他们团圆。
三个月后的现在,是合家团圆,也是天娇大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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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替天娇一缕一缕地梳理着头发,小心翼翼,好似现在捧着的就是自己一辈子最大的珍宝一样。
看着铜镜里女儿姣好的面容,向来要强的她竟兀自地红了眼眶。
“娘,”天娇回身握住孟夫人的手,突然也有点紧张起来,空气里似乎泛着点潮湿的气息。
“哎呀孟大嫂,这可要不得,姑娘今儿个出嫁你怎么能哭鼻子啊,虽说这是出嫁了,但不都是住在寨子里,走来走去半柱香功夫罢了。”山寨里的邻里一向比较亲近热闹,两个大婶连忙拍着孟夫人的背叽叽喳喳劝开了。
“娘这是高兴、高兴,”孟夫人揩了揩眼角,天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都这个时辰了,我得去看看你爹了。”
孟夫人拍拍天娇的肩,也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早已大亮,天朗气清,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天气。
天娇往窗外望去,深呼了一口气,今天之后,好像什么都不会变,又好像有什么事情会永远改变。
整个仪式进行地很快,漫长的是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等着揭盖头。
院子里的酒席从嘈杂到喧闹,终于逐渐安静下来,可以听见越来越多的人往房间这边簇拥而来。
房门突然就被打开了,天娇侧着耳朵听着,只觉得一个人突然死气沉沉摔在自己身旁,然后又是一窝蜂的笑闹声,听得她一头雾水,终于有个尚且清醒的人开口了,“新娘子不好意思,大伙一开心,把新郎官灌昏过去了,这可真是对不住了,你照料照料,我们也就回去啦!”
天娇坐得浑身都僵了,突然有点失落,这是成婚第一天啊,粉拳一握,指节咔咔作响,自己把盖头一掀,那群人早就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一脸嫌弃,斜眼瞥了趴在一旁的金乌,竟然睡着还在偷笑,叫人一丝怒气的生不上来,真是个傻子!
罢了罢了,天娇把金乌的衣鞋统统扒了,将他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番活动下来,自己却睡意全无,借着有些昏昏沉沉的烛光,懒懒斜倚在床上打量起他,心思也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
眉目好看,以前还没怎么觉得,天娇见他睡得熟,不由得把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眉骨,见他没有反应,胆子又放得更大了些,手指滑过高挺的鼻梁,若是男孩子,生得这样的鼻梁也是很好的,又拿手掌冰了冰他通红的脸,二傻子,不会喝酒喝那么多做什么?
睫毛,天娇正把手指轻轻盖上他的睫毛,突然指尖下面动弹了一下,指缝间,金乌睁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正把她牢牢盯着。
“哇!”天娇缩回手一声惨叫,往后一仰滚到了地上。
冷不丁一只手从床上探出来,一下把天娇提溜回了被窝里。
“娘子,你摸够了吗?”金乌耍赖一般地把天娇箍在怀里,用身子压住她,把嘴唇贴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暖烘烘的,似乎还带着几分微醺,惹得天娇耳根一片麻麻的。
天娇打了个颤,不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现在是不是该我了?”
“你不是醉了吗?”天娇怯怯问了一句,怕他真的不老实,双手往自己怀里一抱,该个头!
“你爹教我的,假装喝醉,”金乌只是笑。
“那你继续装啊。”
天娇动了动自己的身子,想从旁溜下去,金乌不说话,只是把手臂的力加大了些,慢慢收住了笑容,呼吸渐渐有些加重。
然后头微微一低一偏,唇就凉凉地贴了上去,仿佛连呼吸也是醉人的气息,直勾勾地冲进了天娇的头顶。
天娇的身子本是僵住的,整个人慢慢软成了一团棉花,眼窝里热乎乎的,手渐渐放开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衣角,缓慢地,小心翼翼环上他的腰身。
红烛映得房里暖洋洋的,屋外的月光漫漫洒了一地,星星跃上山头望着重归宁谧的山寨,又是浓浓一番情意。
孟夫人扶着昏昏沉沉的孟老爷回了房,丙末帮着灌下了解酒药,回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娘,我们瞒着天娇那件事,这样真的好吗?”
孟夫人叹了口气,“有的事知道的越多,牵扯得越深,活着多累,倒不如断了干净,相忘江湖。”
丙末沉思半晌,也点了点头,既然选择了隐姓埋名回了山寨,还纠葛那么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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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也不是个多无邪的人,不是不会撒谎,只是头一次那么认真的撒一个谎,心里藏不住有点别扭。
他们告诉天娇,是他救回了她和金乌的命,其实这个说法并不是最确切的。
那天丙末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一瞧一把脉,然后只是连连摇头,他也想了不少法子,甚至是把十多年未出山的神医师傅都请了来,但也是束手无策,顶多是止了血给他们吊着一口气。
墨色的夜幕聚拢过来,一层层覆盖闷得天空透不过气,仿佛给每个人的心里都压上了一块巨石,蜡烛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人们攥着拳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能憋着气看丙末愁眉苦脸的样子干着急,丙末挥挥手,让他们都回去了。
突然,嗖的一下,一支箭穿过窗户纸,“噔”地一下刺进了床头的木桩子里,上面还拴着个旧旧的荷包。
他认得,那荷包是天娇小时候绣的,歪歪扭扭绣了三个,然后她把最看得过眼的那个送给了二哥。
丙末赶忙打开荷包一看,里面只装了颗圆滚滚的丹药,里面一张纸条,“九转明神丹”,丙末心中立刻了然,是中乙着人送来的。
传说这是前朝的宝物,世上只此一颗的灵丹妙药,只需半颗便能救人性命,难怪当朝先帝进驻皇宫的时候在国库里翻遍了也没找到它,原是被他们带出了皇宫。
丙末并没有把此事申张,但也来不及多想,立刻把丹药化进了两碗水里,悄悄给天娇和金乌服下,二人服下药后脉象果然平稳下来。
丙末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中乙身上也是带着重伤的,这药,他本可以留一半给自己,看来他是有心要治好金乌的。
二哥啊二哥,若是早一步想到这种结果,你会不会也会后悔的?
丙末只把这件事给孟夫人一个人说了,孟夫人长吁短叹,却告诉他别再让这件事给天娇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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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样被瞒了下来。
“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孟夫人捏了捏丙末的肩膀,终于轻松了一口气,淡淡笑着,话锋却突然一转,“丙末啊,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胖胖的王小丫吗,现在出落得好漂亮啊!”
丙末脸色一青,哧溜一下钻去门口,“娘辛苦啦,好好休息吧!”
一边说着一边挥着膀子就往外蹿,丙末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山里的空气格外好,凉飕飕的,一下把肺灌了个干干净净,伸个懒腰,好像终于能把其他糟心的事都丢在身后了。
悠悠荡荡的夜里,不知哪户的汉子又喝醉了,粗着嗓子唱起了山里的情歌,跑了调的声音伴着卿卿我我的小词儿,惹出一片好笑的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