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万箭穿心(1 / 1)
确切地说,孟丙末不是站在那儿,而是被三四个春雨监的捕快压制住,死死地单膝跪着,被狠狠反别住手臂,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狰狞还是惶恐。
火红的夕阳还剩了半张脸不肯下去,四周明明还是一片暖洋洋。
天娇的心却霎时冷到了冰点,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她从来没见过,没见过这样的孟丙末。
上半身被人拼命压低,他却挣扎着抬起头,四肢胡乱蹬踹,然而都成了徒劳。
向来都是坏笑的那张脸上,却满是深深浅浅的泪痕,眼睛血红,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换不过气,好似一万把刀插在心头,胸口大幅度地起伏。
他现在仿佛一头斗败了的,被人扼住咽喉的野兽。
天娇只往前迈了一步,就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了,咬了咬牙,努力控制住因为面部过分颤抖,而即将落下的眼泪。
“大哥——”丙末歇斯底里咆哮出这一嗓子。
元朗已经起身往天娇这边跑过来,金乌微微上前一步,抓住天娇的袖口。
丙末因为太过悲恸,声音也含糊起来,狠狠把脑袋往地上一撞,额头上流下一注鲜血,血泪泥沙混作一团。
天娇却从中生生听见这两个明明白白又凄凄戚戚的字。
“二哥……”
眨眼的功夫,金乌已经死死拽住天娇的手臂,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元朗也张开手臂飞扑了过来。
天娇惨白着一张憔悴的脸,拳头捏得发白,嘴唇已经咬得快要渗出血丝,却真的不再掉一滴眼泪了。
一脚一摔,挣开两人就往起火的屋子里冲。
不可能,我会亲自带着他们出来。
“拦住她!”元朗在倒下的一瞬间就恶狠狠地下了命令。
金乌连滚带爬扑了上来,春雨监的捕快也纷纷聚拢过来。
天娇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顽命地做着最后一搏,越是跑向火场,却越觉得身子僵硬发寒。
天娇喑哑着嗓子嘶喊,“你们出来!我不相信的!不可能相信的!”
一番痛不欲生的挣扎,竟没人扼得住天娇,到最后只剩金乌还艰难地环着天娇的腰。
天娇扳开金乌的手,用力向身后一甩。
天娇衣角滑出自己手中那一瞬间,金乌摔在地上滚了一圈,指甲被挂断了一块,粉色的肉□□出来,钻心地疼,他却还想爬起来向里追。
孟天娇,你可不能就这么送死了。
天娇向前跑了几步,刚踏在快要倒下来的门梁下,滚滚热浪袭面而来,已经快要穿进熊熊烈火,只觉得胸口闷得像是遭了一锤,嗓子眼不断收紧,苦得发痛。
“噗……”血雾。
天娇眼前一黑,重重坠在地上。
金乌赶忙冲上去,搂住天娇就往外冲,能把这个人重新环在手臂里的感觉,是所有言辞都描写不来的东西,真的好得不能再好……
他刚一跨出房子范畴,身后一声巨响,房梁轰然坍塌。
一刹那,所有人都忘了举动,元朗傻呆呆立在原地,两行清泪扫着脸颊上的尘埃。
丙末也不再挣扎,伏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深深迈着脑袋,只留下肩膀剧烈抖动。
金乌轻轻把天娇放在地上,看着唇角还挂着血迹的天娇,手脚一软,整个人瘫了下去,闭着眼睛,眼角也偷偷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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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三日了。
金乌拎着一篮子粥跨进门,看了看仍旧纹丝不动躺在床上的天娇。
孟丙末早就替她诊断过了,那日吐血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因服过魔炎教的迷药,本就对身体有了损伤,再加上那一日急火攻心,才导致了吐血晕厥,休养少许时日便好。
金乌叹了口气,坐在天娇床边,自言自语,“大家都在忙,我就给你送饭了。”
忙的自然是,孟元甲和孟中乙的身后事。
“你三哥说,你休养休养就能好,怎么你修养就变成连续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呢?”
三天三夜,天娇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粒米不进,油盐不食,连那些水都是丙末想法子给她灌下去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是在昏厥,不过三餐还是得照送过来,万一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呢?
金乌正端着一碗水,想给天娇擦擦她已经干裂的嘴唇。
刚把头探过去,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整碗水扣在自己身上。
天娇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直直望着房顶,竟然没有一丝神采。
金乌吓得来不及擦水,就伸手去天娇鼻子底下探气。
刚把手伸过去,天娇面无表情,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起伏,“我要见他们。”
其实天娇早就醒过来了,躺在床上,只觉得一切都好像做梦,然而每一次睁开眼,又会发现所有的所有都是真的。
要说哭,她却好像没有一滴眼了,脑子里嗡嗡作响,无知无觉躺在床上,竟好似木头人一般。
闭上眼睛,大哥好像还在憨呼呼地问些好笑的问题,二哥还在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脑袋,说,“丫头买的吃的,就是最好吃的东西。”
可是醒过来呢,就听见耳边不断的有人汇报调查结果,几番消息汇总下来,天娇就知晓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是孟二哥去追的魔炎教教主,追进屋后,不知怎么房子就燃起来了,那时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只有孟大哥,提刀赶过去,村民们在救火,可是火势却不见小。
孟大哥平日里就是一副侠义好心肠,咬咬牙往身上泼了冷水就冲进去救人。
哪里料想到竟然一去不回。
后来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孟三哥才被元朗领着找到那儿去。
“我要见他们,”天娇蹭地坐起了身。
她面色发青,咬着嘴唇沁着血丝,浑身都是杀气。
我说过我不相信,不是亲眼看见的不可能相信,没有亲眼看见的东西,就不是事实!
与其说天娇是不相信,更不如说是不敢相信。
现在的天娇已经把自己削尖脑袋,逼进牛角尖里,硬生生把自己所有悲恸都埋起来,宁愿装出一副外强中干的质疑模样。
她抱着脑袋,一个人摸着漆黑一片转啊转,出不来,她也不愿意出来。
这样还能给自己留一点点念想,哪怕真的就只是一点点。
金乌揣摩着,这“他们”是指的哪们,一边跌跌撞撞地就冲出去了,口齿不清嚷嚷着,“你等等,等等,我这就去叫人。”
金乌刚走,天娇靠在床柱上闭目,突然听到窸窸窣窣有人进了房门,轻手轻脚的,小心翼翼,天娇猛地睁开眼。
这是?那个圣女?
天娇早已与魔炎教的人不共戴天,恨不得把他们抓过来一个个全部掐死撕碎。
哪怕这个圣女沈碧儿是被魔炎教的人胁迫入教的,她也看着很是反胃。
“孟姐姐,”沈碧儿放下一壶热茶,婷婷袅袅走了过来,“你可算醒了。”
天娇别过脑袋不看她,没有搭腔,现在她只想见自己的哥哥。
什么孟不孟姐姐,自己一辈子只有三个哥哥。
“孟姐姐你要见他们,”沈碧儿穿了一身碧绿色,显得格外清纯,眼神熠熠生辉,透彻明亮,满是关怀,“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你大病初愈,不能受刺激的。”
天娇想挥手让她别再说下去,却觉得胸闷得没有力气。
“听说,孟二哥真的是面目全非,孟大哥也惨得很,”沈碧儿清纯的脸蛋浮出焦急,真切地仿若生怕天娇出了什么事。
天娇想捂住耳朵,然而这一句话却完整不落地穿进自己耳朵。
仿若五雷轰顶,又更胜万箭穿心,天娇拼命想筑起来的高塔,却在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言语下轰然坍塌。
天娇捂住心口,身子一探,头一埋,干呕了一下,吐出一滩酸水,里面还混着丝丝血迹。
“天娇!”
金乌大步进门,蹲在天娇床前扶住她。
身后一行人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无一不身披麻服。
沈碧儿也蹲下身,颤颤巍巍看着天娇,“孟姐姐,你怎么了?”
说着说着,她两行清泪应声而下,挂在楚楚可怜的小尖下巴上,自是更显得情深意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