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终章——风云一诺(1 / 1)
洪英昌坊外待得半晌不见动静,来去踟躇还与兵士说道:“此番我们奉得皇命前来拿易风,到时大家捉了邪王便是,无谓伤得风云。”
幸甚将军座下兵士多为江湖中人,且对武林一双神话亦也憧憬得紧,是以得他一句纷纷应是。又得谁人添道:“那个小武虽则厉害得很,但对上风云,嘿,我看不济。”
身旁一位银甲汉子点头只道:“说得不错。我看小武年纪轻轻,论及临敌机变,想来还是比不得风云。”
将军闻言却道:“风云前时拼过赤火无情,怕是生生攒了暗伤,现下大抵未好。小武以逸待劳,想来绝计不会落了下乘。唉,这,这三人俱是我中州英雄豪杰,如今却要以命相拼,唉。”
将军叹得心念难平,率部又往阶下挪得两截。不意竟于耳畔腾挪一声乍响,抬眼寻迹看时,瞥得坊前萧墙只向一绽青锋之中轰然见倒。这般冷光仓猝倏地新开,震得兵士其中稍是荏弱之辈都已将将趟倒。将军也叫此等威势慑得魂息欲止,还且勉力就近更把三人瞧得真切,瞟了玄阴剑气便与绝世雪饮拼作一处。
三人一撞两分,聂风点足揽了师兄凌空借力抢掠十丈,踏月直于山外投去。小武见得亦也展动身形衔了刀上雪光急追。将军瞟了几位将将逸走,当真更有一惊。仓惶分得半截兵士入坊搜人。剩得许多银甲红缨随他一并缀了小武且向松林竹海之中淌得一遭。
聂风携了师兄几个起落已至崖畔,两人轻来敛身收了刀剑,望得中宵一点青碧堪堪引在数步之遥,拱手还道:“两位前辈。”
师弟拧眉却道:“小武,你要我与我师兄到此,究竟为何?”
小武默得半晌笼袖只道:“我欲向两位求得一物,不知能不能得?”
师弟当真不解小武话中深意,但见其人敛衣藏袖,眉目朗清之处唯得一素分明,到底不曾添过半点杀心,遂道:“何物?”
小武说道:“风云一诺!”
师兄闻言抬眼将他瞟得一瞟,哂道:“你要放了我们?”
小武笑道:“步前辈言重,两位共了连城志乐山佛顶一战,早受得重伤。两位瞒虽瞒了,却骗不过我。但若风云将歇几日,当真打将起来,你我三人胜负未明输赢未知,万般谈不上一个‘放’字。我听皇上论起,无情魔心因着连城志殁,跌至沉寂死枯,除非沾得邪心之血,方得再来催动。两位倘能允我一事,不叫易风有生之年再涉江湖复入中州,想是百岁之后,这无情魔心亦也永封。”
师弟垂目却道:“小武,你可知晓,你所求一诺,已是押上中州千载命数兴亡。”
小武听了好是真切把他望着,硬声只道:“不错。我听闻前辈独子易风嗜赌成命,我小武如今拿这中州天下与他对上一局,不知他受是不受?”
想他一生性素温和纯厚,左右罕来这般拼死凿凿铁上一回,是以话与之中,还得稍来嘶声力竭抠字为血。但叫师弟为他染得眼底衣前一番露重烟浓,揽袖拂了应道:“小武,这一局,我替他与你赌了!”
一言消得霜低云散明月西来,小武哈哈横了暖意直向眉上料峭,抚掌只道:“好!我得风云一诺。也不愧这中州万里山河!”
言毕闻得身后絮絮分花拂柳几句刀枪铮然之声,敛衣虚虚瞟得一瞟,惊道:“将军来得好快。两位速走,后事自有我操持。”
说罢深得一揖。风云亦知现今一别自是永决,想来已无再见之期,亦也双双共他礼罢欲行。唯是崖畔于下持刀挂剑停得一停,师弟闻得身后小武仓惶两步行前,遂转头将他望着,瞥他眉上添得半撇寒烟,衬了小武一朝温驯形容,终究惜得云月分辉白玉微暇,叫人瞧了但觉叹惋得紧,便是多问一句:“小武,你还有话?”
小武敛衣看他,低声只道:“聂前辈,小马,那晚赤阁楼中,为我夜来惊扰的姑娘,是你吗?”
师弟叫他一句砸得垂眉一颤,依稀忆得前时荒唐一场萍水相逢,更把容色轻来深浅一红,衬了其人素衣乌发,形容虽得几经磨折稍有清减,然则眸中风止雨罢映雪还明,皎皎照得百里南山落尽一个冷字,几痕淌得依依目断千万重,不肯与谁渡去桥东,只合抱枝共死消融。
寒得小武还且怔过一回,却见师弟点头无言。一时心下余烬都向鬓边去,拂他欲笑还颦,抬手更得拭了一拭,末了铿锵揖道:“聂前辈,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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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风醒时,已叫人好生直往衾中裹得一裹,左右且为腕粗麻绳上下捆罢车里塞了。雪饮沉得容色侧畔坐着拿袖扪泪。易风瞧他情状灰败若此,心下但觉甚有不祥,仓惶挪得两回怒道:“聂风!聂风呢!?”
雪饮抬手把他搭过半眼,复又徒自惨嚎。易风见着对了车窗磕得几遭,终究敲得绝世于外撩了帘子探进身来,易风瞪他只道:“聂风呢!?”
雪饮哼哼唧唧扯衣噎道:“主人快要死了。”
易风听了心下轰然焚得一回,烧得肺腑一寸一寸化了成灰,更向袖里拽拳抠得十指染血,方才得了一点分明,半时当也不信,惊道:“他怎么快要死了!?”
绝世从旁叹道:“他俩前时和连城志掐过,早伤得几多元气。主人和聂风明里撑着,却不怎地叫人瞧得出来。如今皇城绝顶高手坊中寻你,他们不依,要拦着,要护短,自然死了。”
易风闻言切齿说道:“他们要的便是我了。你们将我放了,皇城断断不会再来为难风云。”
雪饮冷道:“不成。”
易风额角碾得一跳,哂道:“如何不成?聂风是你主人,你不思量着相救于他,反倒惦念我这个旁人?”
雪饮还道:“主人说若不得护了你。他便是死也不得心安。”
绝世添道:“不错。况且现下我们行过一日,已入天山,你就是想回,亦是太迟些。“
因着易风为人护得妥帖,是以不曾好叫山中霜寒剐得一剐。如今既得绝世一句,方才着意望了,但见一双刀剑眉上鬓边都且覆过一撇冰雪,便是不得不信其言,遂只默了一晌无话。
寡言之中邪王还得思忖一遭,眼见两人硬得云水不侵,想也没处来劝。奈何易风甚是心忧他爹生死,昏乱其下却往灵台其上祭得半点清明,左右竟与雪饮软道:“既然太迟,那就算了,你们先将我放了。”
雪饮垂目与他瞟得一瞟,拒道:“不成。”
易风讶道:“怎地又不成了?”
雪饮笼袖哑声只道:“待得下车再论。”
易风一笑却道:“你们怕我执意跑去相救聂风?”
绝世坦荡应道:“是。”
易风呵呵依旧笑道:“我为何要救聂风?他自己一心求死,怪不得别人。我邪王最是惜命,趋利避害为我本性,我舍命救他做甚。你放了我,我叫你们这般捆着,好生难受。”
雪饮闻言来问:“你真不跑?”
易风瞧他稍有迟疑,慵慵趴了眯眼说道:“也成,不解最好。我乐得躺着算罢。”
绝世见他如此说了,面上行风行雨当真不似假的,遂往易风身前挪得半挪,堪堪拿手搭在麻绳之畔,却得帘外一瞥森然,便且更向车里添得一个人来,阻道:“绝世,你慢着。”
易风挑眉望了邪王,好把一番闲淡形容暗里偷来雪然一黯。邪王躬身进前替他理罢衣袂,却道:“主人,你骗得了绝世雪饮,想是两位共着自家主人存得久了,性自坦率可欺,但你万般瞒不住我。你心下所想,不过再为聂风死过一次,是也不是?”
易风为他一句戳破半晌心事,只得敛眉无话。四人三处默得一默,临了唯得易风嘶声怒道:“你们放了我!”
话毕复来以头戕地磕得几遭,拼得额前坠血不肯相让,邪王见了仓惶伸手来拦。易风衔他又道:“你放了我!我,我既已为他死过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若他,若他当真因我,因我而死,我又何必苟存于世,我——”
不意一言未尽,却见一只瑞兽麋身龙尾蹿上车来,攒得一撇火气覆面着衣。两刀一剑还且捻了袍袖但将眉上湿凉拭过一遭,便闻得荆奴于外驻马停鞭,说道:“主人,我们到了。”
雪饮邪王好生拾了易风抬下马来,诚然绝世生得稍是矮些,于后牵了易风身上被角亦是翻在车前。几位抬眼看时还且愣得一愣,但见雪屋深斜岫云远上,竟得一扇青枝翠叶豁然洞开,零星岩下溪畔攒得一汀渚花琼洲,未知却为谁栽。想是此处杳杳自隔秦源,并不怎地多又人迹。偶得半寸声息,翻得雪兔野狐草叶之下团得几团,瑟瑟相看。
看得几人眉上云愁雨恨尚不得展,奈何麒麟无由欢喜得很,踏了四蹄直向林中掠去。刀剑嫣翠荆奴瞧了,唯是随了瑞兽于前转了半倾碧峰,却往临水花下屏山淡处转出一对风卷云舒天下无双来,溪畔摆了石台正自手谈。
雪饮绝世望了两人,直把易风竟往树下撇了,纵身掠得数丈抢在风云身前。师弟听得动静,转眸更与刀剑一笑,敛眉比得一记噤声。因着师兄对案坐了,扣子好将眉上三尺寒剑颦得断碎,想来当真愁烦得甚。
聂风候了半晌,戳他只道:“云师兄,你再不行步,便是我赢了。”
步惊云没甚言语,探手欲来收棋,师弟拧眉拽他不松,却道:“云师兄,落子无悔!”
师兄翻掌扣了师弟,抬眼说道:“我本非君子。”
话毕好将聂风直往怀中带得一带,也没得闲来探棋局乱与未乱,揽了师弟唇边偷得一吻。刀剑从旁堪堪掩面扭头,眼风虚处还且瞟过两回。较之雪饮绝世矜持,台下麒麟却是坦荡得甚,瞪了饼大双瞳好把风云切切望着。不意遥遥闻得易风一句吼道:“步!惊!云!你把聂风放开!”
师兄听了哂道:“中气甚足,想也没怎损了肺腑五脏。风师弟,你现下可放心了罢。”
师弟得唤挣了一挣,撇得师兄仓惶垂目整衣。妥帖理罢隔了半川烟渚还共易风招得一招。不意招得自家独子拧眉切齿,扭头不来与他相看,当是愣得半时却叫师兄搂了,才与刀剑说道:“你们怎地这样迟了?”
绝世只道:“主人,你我来去轻易,但车马难行辙迹未至,易风更是百般纠缠不依,是以误了行程。”
雪饮侧畔扯了师弟却道:“主人,易风他心思太深,总也诓我为他松绑,欲要折返救你。唉,口舌之争费得我腹中饥寒,可有饭吃?”
师弟笑道:“有。风儿想也饿了?我替你们熬了汤,试试?”
刀剑闻言松了风云倏然退得几步,悚然还将聂风望着,却是一番泫然欲泣的惨淡形容。易风三两丈外亦是停得一停,扶额便与邪王叹道:“我已不饿了。”
师兄见了台前新布棋局,只道:“无妨,那锅汤已叫我喂了熊。现下正在洞中,歇得半日还不能动,想是垂垂将死,你们可去宰来吃罢。风师弟,你我再来一局?”
聂风坐定说道:“好。”
复又添得一句:“师兄,你不可再悔棋。”
师兄听罢“唔”得一声默得一默,垂目笼袖道:“也好。反正来日方长,千年万年,我总有一朝能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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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晚洪英昌率部赶至崖畔,便见小武立风负手一晌无言,唯是仓惶上前来问:“小武兄弟,风云呢?”
小武垂目哀哀瞟得渊中,掩眉噎道:“他俩前时重伤未愈,如今却又和我拼斗,也是力竭难支。步惊云叫我一掌击落崖下,聂风不愿一人独活,随他一并跳落涧里。”
将军闻言愣得良久,木然招了兵士直往山下来寻。众人听罢唰唰一散皆往。剩了洪英昌渊旁默了半时,终究遮掩不住,轰然落得泪来,胡乱只道害了风云性命,心似刀绞云云。小武见他平素好自铁汉铮铮,刀剑跻身亦是少来改得半分容色,如今这般凄惶,却当真难过得紧,遂也劝道:“将军不必伤心,风云一世但为天下付尽此生,现下便由这万里河山葬了,亦得一番圆满。”
此后将军又得增兵直往涧中捞得百回,左右寻不见人。没甚奈何上禀天听,皇帝怜惜风云恩深义重生死相随,遂向崖渊之畔凿得两人石像衣冢,且共中州武者瞻仰。不意来去未曾得有风云遗存之物,唯得转与神风盟惊云道接洽此事。
是晨将军捧了檀木金匣直往山门之前驻马,但见步天已向道上候他。将军仓惶两步翻下鞍来,遥遥更与步天礼得一礼,哀道:“步少门主,是我对你不住。”
步天挑眉与他半眼,垂目只道:“将军言重,将军欲寻我爹遗物,随我来罢。”
两人一并转上楼去。
途中岸柳新开一路,恰得逢了几个莳花弄草打理闲务的小厮,遇着步天还且深揖唤声门主。将军从旁但见青年沉稳应得甚是妥贴,一时心下慨叹得很,遂也赞道:“步门主年少英杰,皇上本自忧心江湖因着风云之,之殁起得波澜。不过现今诸事得由步门主操持,想来——”
步天抬手将他言后殷勤阻得一阻,却道:“我师叔曾与我论起,风云能散,江湖不能乱。我爹与师叔一生牵系中州,他们去后,我理当守得这一方安宁,莫叫两人半世心血付与东流。”
说罢终究一叹,说道:“天意如霜,此事这般收尾,是你我都不曾料想。将军无需太难过。”
洪英昌得了步天一句劝解,竟愈加惭愧,遂也无话。
步天瞧他神思好往别处嚣扰,更没甚言语,只把将军引在云阁之内,指得案上一掊寒土还道:“将军,这便是我爹遗物。”
洪英昌瞧得当真一愣,拱手讶然:“步门主,这土是——”
步天与他字字解道:“是惊云道下新土。将军,衣冠坟冢之事有劳。”
话毕招了小厮送客,独来桌旁坐了温茶,显见确然正是欲要赶人的形容。洪英昌唯得攒了泥土置在匣內,拱手便得辞别。步天窗畔瞟了其人马上行远,垂目却得一笑,袖里套得一纸信笺折火对罢。题头写得几字俊秀:天儿,我和你爹——
“你爹”叫人还用朱笔圈得一圈,于后牵得一句嶙峋书道:我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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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抵至顽石城中已是薄暮。路前神锋并了天剑无名掌灯将他望着。三人堪堪礼罢,无名只道:“因着盟主刚去,神风盟中诸事甚杂,天算大师和城主无暇来迎将军,还请见谅。”
洪英昌扪了额汗仓惶却道:“无妨无妨。不知,不知盟主遗物正在何处?”
无名闻言笼袖说道:“锋儿,你引洪将军前去,我往堂下尚且有事。”
复来撇了两人直向城中行了。神锋见了拱手道:“盟中事众,将军好生担待些。请随我来。”
想是顽石城内一地森寒,将养得堡中武者亦多横眉竖目十分冷凉,遥遥途上逢了将军,只“哼”得半声,才共神锋礼了自去。将军瞧得呵呵无奈。神锋从旁劝道:“将军不必太是着意,盟主现下方去,大家难免稍是迁怒。”
洪英昌叹道:“便是迁怒于我,我也受得。如此想来,聂盟主在城中甚得人心。”
神锋听罢默了良久,说道:“前辈性情温软亲切,兼之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他待我——”
话至此节神锋还且停得一停,想是因着胸中又得纠葛几番伤楚,痛得半时更不能言,唯是快步直往廊下转了。将军见他噤口无话,便也知情知趣再不多问,衔得神锋一并敛在院后,却见迎头三两青枝一瓢海棠扑面垂来。
神锋道旁隔空扯得一枝朱白而下,堪堪递与将军只道:“将军,这是我家盟主遗物。”
洪英昌前时早在惊云道中愣过一遭,此番便且修得容色未改,妥贴接了置在匣中。好叫神锋复来将他引出城去。只往通衢之上牵马时候,终究憋闷不住,问道:“神锋兄弟,不知这,这海棠怎地,就是你家盟主遗物了。”
神锋闻言瞥然与他半眼,冷道:“将军该回京了,不然要误了时辰。”
将军捉不得神锋来解,亦也没得奈何快鞭道下往去。神锋将将望他城外没得行迹,回身欲走之时,但见草叶丛中稍得一晃,好自晃得一只瑞兽来。
神锋几步其外将它望着,含泪却笑:“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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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崖畔风云坟冢石塑既成。
成时多有惊云神风两道门众依依来拜。虽则风云旧事流传甚广,但市井说道口口以授,一遭两遭论得诸般情由始末相去甚远。时日稍长,说书先生拎了茶水壶子昏昏念得春困,便也再不得辩了虚实真假,唯是添个囫囵。
神锋绝世斩浮名,
风从云合九州平….
再是千秋梦醒,百世情意,今古从头去,斯人已矣,尘中难添知音名姓。唯得岫岩高卧,孤云开落,山风如昨,人间何处换绮罗,不忘新传子夜歌*。
*注:化用自陆游《鹧鸪天》:东邻斗草归来晚,忘却新传子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