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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狂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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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入阁之时,聂风且正摘了面具来与麒麟扒去身上的鹿皮。少门主桌前唯是站得半晌,拱手礼道:“风师叔。”师弟闻言回首说道:“天儿,你爹刚出了楼去,你先在屋中等他。”

话毕撇了麒麟欲为师侄添茶。

步天眼看师叔头上一个单髻便在跟前晃得两晃。晃来桌畔火烛愈有一兴,冥冥几番朱犀影下,照得聂风乌发竟有一雪白首,瞥然一见,尚比楼外半山明月更嫌消瘦。只垂眉不忍再观,又把麒麟顾望两眼道:“风师叔,这是火麒麟?”

聂风推茶与他道:“不错。它看着可怖,其实性情很好。你不必害怕。”麒麟闻言且与步天吼了半声,算是就此见过。便又行前几丈更向师弟脚边团得一团。聂风见了一笑:“它想必是饿了。”说毕只往桌前寻得两块糕饼塞在神兽口中。

步天从旁寡言看罢,便无端以为麒麟这般共他师叔攒作一处,委实叫人见了甚心乱。只觉此等瑞兽当真是个欺霜压雪的形容,瞧着很是不好相与。唯恐麒麟怒将起来,一口咬得聂风半边,到时千岩月落枕下玉分,叫他拿何更与他爹交代。遂正襟危坐得甚,端了一派凛然样子,愈向麒麟好自来瞪。

麒麟也是吃得太撑,遂敛蹄垂首勾了师弟与它消食,将将已把一双眼睛睁得饼大,亦也相顾步天。

一人一兽望了半晌,望得门主归来。便见爱子正与聂家神兽两边脉脉不来言语,只往声息俱消之中且把眼刀目剑祭得一祭,若非尚有师弟在侧,恐怕少不得要迎前啃上一口。遂无奈扶额:“天儿,无妨。它不会伤你风师叔。”

步天既得他爹如此一句,唯是敛眉抿茶道:“我,我是怕它究竟野性难驯。”

他爹听了只道:“也无妨。就是再野性难驯,你风师叔也驯得。”

聂风从旁躬身且与麒麟揉肚消食,依稀闻得“师叔”两字,便往桌旁探出半个发髻来,问道:“云师兄,你回来了。天儿已候你多时。你方才说,驯得什么?”步惊云低眉咳了两声,胡乱却道:“没什么,我与天儿谈些惊云道琐事。”遂向烛前坐定,卷中翻了半晌道:“天儿,你与我说说,近日可有要事?”

步天拱手道:“是,爹。”

便把半月门中境况一一叙过一遍。末了只道:“无甚新事。得有怀灭叔叔从旁相助,惊云道众虽则鱼龙混杂,却也依矩不曾前往神风盟寻衅。唯有一点——。”步天言及此处停得一停,甚有挣扎道:“前日惊云道已将神风盟盟主下落不明一事捅得尽人皆知。只是,只是——。”

步惊云案边抿茶正待后文,得见步天话中一川烟云雾雨,很是有些渺然不清。便多问一句:“只是如何?”

步天敛袖相劝道:“爹,你还是别听得好。”

师兄却道:“但说无妨。”

少门主眼见劝他千般劝不得,唯是揉得一回额角,叹了半声道:“爹,你曾着我顾意中州武者反应。我收得几卷书,都是些街头巷里流传甚广的,的说法。一说,风师叔已是为你杀了,如今神风盟群龙无首,惊云道坐揽江湖,不日便要君临。”

步惊云听罢无言。聂风正替麒麟消食罢了,起身只往师兄身旁坐定,闻言点头道:“这个道理很是妥贴。”师兄一旁挑眉,递与师弟半盏温茶。

步天亦来应道:“不错。此种说法乃是,乃是最寻常的一种。还有一说,说风师叔与爹决裂,非是因着江湖道义,乃是缘了求,求,求欢不成,更得,得我爹严词冷拒,是以一晌恼羞成怒,竟成白首陌路。”

聂风手中新茶为他一言消了半去,却又得来半句:“风师叔,天儿失言。”

师弟闻言默然垂目扣杯,且把襟上水渍抖得一抖,眼见师兄左手只往腰间环得甚是稳便,一时没甚奈何,却道:“无妨。天儿,你继续说。”

步天得赦又道:“实则,实则还有一说,乃是猜测,我爹一,一腔倾慕风师叔你,却奈何道异路分,分了几日按耐不过,偷偷去得顽石城,将,将风师叔悄然掠至惊云道。”

少门主将将话毕,抬袖更往额前扪了两回,便闻他爹一言道:“如此倒也通顺。可有谁人怀疑风云决裂当是假的?”步天只道:“不曾听过。但近日道众曾得易天赌坊几番书信,搁话却要门主亲自来拆。我已放在案上。”

聂风闻得易风之事,容色一时只作了肃然,问道:“可是风儿寄来?”师兄听着师弟说得甚有些惶急,眉上一段迟暮雪霜正开到半谢处,遂往桌下扯得信笺展来同看。便见数张纸上寥寥几行,都写做“将我爹还来。”

步惊云读罢“唔”得一声只道:“风师弟。我原本不信易风为你亲子。现今看来,他果然不愧聂家血脉,当真与你一般固执。”聂风亦是拧眉道:“我需得着空更往易天赌坊寻他一寻。”

师兄听了默然半晌,却道:“风师弟,你记挂易风,欲要探他,我不拦你。只是绝心亦晓此节,恐怕近日早是盯死易天赌坊等你入瓮。你若当真要去,还需待得数日,好做一番忖度。”

话毕便把书信且向灯下焚得一焚。残烛仓惶与月争得几番上下,更往聂风发底烧来一抔新雪,添得吴鬓点霜。

师弟容色亦添冷凉,既见信上手书作计全疏,一时俱是沾衣折灰,又好自一叹,便叫燃犀火盛映了半面,衬得朱白十冷九晴,划地皆不成心绪,只困得意动魂乱,竟一句难成,唯是垂眉道:“云师兄,你说得不错。”

三人其后且又叙得半时。话毕步天藉着夜深天晚出了楼来。道前于下望过一回,但觉溪山关河十里,早剩不得几多风月。怕是别有一轮都叫他爹揽在阁中,大半时节乃至千古,都不成缺。

怀灭近时却觉很是心缺。因着门主归道已得七日有余,日日未见其人踪迹。偶于门中遇得,身边总有小马左右随侧,竟也没个止息。怀灭数次行前欲与门主相商要事,都不能尽言,当真憋屈得甚,遂无奈捞得步天怨得几句,少门主遮遮掩掩只道天色甚好,我爹亦甚好,大家都甚好。好来好去便好得离题万里。

前日怀灭恰见小马孤身正往道下一飘而上,与他将将迎面遭逢,遂停步从旁拱手道:“副门主。”怀灭草草回礼,更欲行去。两步相错之时,无由竟觉且有南风只向身畔逐人添晴,便来着意将他瞥得一瞥。

一瞥之下唯见小马左襟撩得稍开,衣下齿痕遮掩未住,却往怀灭目前戳来。戳得心头一把火起,胡乱烧了两日,泻没处泻,消更难消。一宿两眼竟也未曾合得一合,只是今晨道上待了半晌,负着天罪抬手将他拦下,冷声道:“小马,我寻你有事,你与我来。”

师弟为他阻得一阻,也是愣了一回,拱手道:“不知副门主可是欲寻步门主?他——。”怀灭懒来候他言尽,甩袖却道:“不是。我找你。你若还是条汉子,便随我来。”

两人只往后山竹海行去。

便在松林深处怀灭停得一停,只把小马并着衣上青碧叠翠望过一遭,说道:“此地埋你,倒也合宜。”

聂风闻言当真不知其中真意,唯拧眉道:“不知副门主究竟何事?”

怀灭听他问得无辜,更见其人一身素不胜衣,掩映千重疏影摇绿,清得日色草草暗老,甚是受看,遂转身更不来看。

唯垂目道:“我不知你是谁,但我总觉你会成为门主君临中州的阻碍。自惊云大会之后,门主与他师弟聂风一朝决裂,几十年恩缘了尽,已剔得情心俱无,如此才是大丈夫本色。现下你来,却又惹得门主意乱。他本无心,你也不该叫他这样放在心上。是以,今日你只合死在此处。”

师弟听罢唯把怀灭言中字句更往眉上横了两横,以为太是荒唐,委实难来取信,便又一愣。愣毕问道:“什么?”

怀灭道:“你今日不死,他日必成门主大患。”

——为了他,杀你的罪名,我怀灭背了!

聂风遂叫他一句轰得半晌无语。

怀灭得见师弟这般沉默,却道小马仍在装傻,遂冷哼一声:“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近日都与门主同进同出,同寝一室,那日我还瞧见,你,你——。”话至此处,怀灭竟觉不堪入言,只掠得一掠,又道:“大丈夫行于世,需如风云一般,舍身功成护卫中州。你不曾自拓其路,反倒宛转雌伏人下,便是得存苟活,你虽生何用!”

师弟这番便是听也听得真切。唯得如此一句剐在耳畔,虽同泥佛朽木,亦要捏出一腔火气。更且妄论现下如今,聂风没曾修成冰心浅淡透遍世情,还尚是江湖事要以江湖道论处的年纪。当即愈向额角插得一丛怒意寥寥行遍,撩来林中竹风盈袖如刀几转。簌簌两声凉了三山病叶人头未钓,反倒衔秋先落。

聂风却往一襟血红中徐徐横眉将他望了半眼,森然只道:“怀灭!收回方才之言!”

——我勉强留你一命!

怀灭听了恨极反笑:“你能胜得我手中天罪,我便收回方才之言!”

聂风闻言亦怒:“这是你自找来!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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