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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画影(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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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一步一回,世途千百余里,离合从来似喜却怨,师弟恐怕扭断了头颅也再难重蹈往昔去日。是以,他同这番不可行处,亦是不可归处,隔着天涯咫尺,寥寥一线还来牵系,便徒剩下了易风。聂风念得如此,哪管胸腹之下尚有瘀伤,只把五内平得一平,挂着雪饮将身便要掠往阵中。唯是行了两步,更叫一点踉跄磕得灰头土脸,师弟拿袖抹了一抹,唤一声云师兄。

奈何他师兄正与易风斗到极处,剑气刀风更往耳畔身前织得一织,身后动静再是稍大,步惊云也听不太清。

虽则师兄闻得甚不分明,但他深谙师弟禀性,当下亦知聂风已是心软,一念将将转了千八百回,只翻掌揽得剑招一变,引了云气盈怀,身已随剑临空而起,便在回落之间,藉了坠势洒得十里剑网,一时遮得三山韶华都做霜天月寒,雪雨冷凉囫囵更向易风头上罩来。

战局之外众人心魄皆被这般凌厉所摄,遂有武者识出此招由来,惊道:“如此吞天蔽日之式,当是天剑绝学悲痛莫名。”阵中易风亦觉师兄战意无端陡至巅峰,一时为他骇人劲气压得切肤入骨,举头望天竟不见天,更不见步惊云剑影来势,唯胡乱抽刀欲挡。邪王魔气叫他转瞬催发,亦也一怒冲霄,噬往师兄喉边。怎奈邪心初生,虽则甚是凶悍,但犹自未及不哭死神揽遍江湖百劫来得强横。一招拼过,竟是败局已定。步惊云拧眉更不迟疑,蓄劲挺身乘势掠前,誓斩易风于绝世之下。

子路一行曾与易风略有交情,今番显见他顷刻便要血洒当场,稍是不忍,俱垂目不愿来望。唯是千钧之时,竟觉一阵狂风快绝,更在剑阵其外旋得半旋,一瞬破口而入,只乍然闻得半声刀剑之声,铮鸣一响,响得千山震彻,万里云霄散尽,散来一晌天地俱寂无语。

便在此番寡言之中,更于死神剑锋之下,将将飘落半片素纸并着一截丝缎来。复又听见谁人一句切齿哀嚎:“绝世!我的腰!我的腰带!”

因着此一声甚离奇,阵中诸位左右瞧不见人,更纷纷着目望草叶中寻。步惊云亦得闻,却懒来顾意,垂目往他师弟襟前捻起那封信笺,默了半晌,道:“风师弟,你,差点为我伤了。”

师弟低首却把足下一方青石寸裂并着新伤旧血看过一回,抬眼模糊应了一语。师兄得他依稀来应,心上自有一叹,再将聂风揽近望得一望,望他素容染血,太有些清减,杳杳犹是扶病未愈,唯得眸色分明带笑,衬日还晴。只借其依稀掩映之下,才见有几行天寒云重,恓惶忧切,都在目前。

譬是雪中一梢明月,落落欲下却不成行,叫他揽在怀中甚受用,很是好看。

师兄遂又多看半晌。这番却是大悟,原来愁之病之,为他颠倒屐履衣裳,从来无关远近,便倾身将将附唇更把师弟吻得一吻,缠绵时候好自渡了几分真气过去,更着意拭尽聂风嘴边残血,掩一喉腥膻,只沸了几沸,竟已烧得心气钝痛得很。

两人这般揉作一处,幸甚阵中武者俱是昏天黑地来找叙话之人,当真没眼瞧见。唯剩了易风,可怜离得太近,是以此情分分寸寸都叫他收在心底,便在这滩那滩苦血中站得目眦尽裂,拽刀吼了一声:“步!惊!云!”

师兄任他来吼,不愿理会。师弟挣了几下喘得气来,松了师兄,更与易风交得半个照面:“风儿。”易风悲愤望他一眼,只道:“聂风!你,你,睽睽众目之下,你怎能——,”邪王拽刀咬牙恨了一回,不意瞟得师弟袖上旧伤,一时竟已磨不出半句重话,唯是撂下一言:“谁,谁要你救!”

说毕招得荆奴一遁而走。

众人但见易风远去,方才恍过神来,更将风云望得一遭。师兄见了不耐,拧眉便又一一戳了回去,仗剑只道:“现在,谁来?”

东瀛武者前番得见步惊云与易风力拼一场,现今气势一点未消,反倒显见愈怒,眼刀目剑眉间藏雪,瞧着便知其人甚难相与,扪心更把己身修为并着易风较上一较,恐怕只在绝世之下走不脱半招,自是不愿共他为敌,遂来扯呼一声,将将退得不见影。子路一行亦是若此,既见道果身死舍利已失,也不必再舍命与师兄结怨,撇了风云欲往后山去寻圣王。

唯是半时之间,藏龙穴中竟只余得风云两人,并着一地骨血横尸,尚有剑气将消未消横在阵中,剐得三两归鸿闭口不啼,偶得半声,听着却是四壁草叶闲愁,愁得甚萋萋。

聂风左右顾望一回,容色亦是凄凄,却不知作何言语,唯是一叹。步惊云默然揽他站过半晌,末了来问:“风师弟,你的伤?”师弟道声无妨。师兄见他有心相瞒,也再不多话,只默默又与他暗渡一段内力。聂风顺势才把肺腑平了一平,说道:“云师兄,圣王既去,我们现下可去找天儿,想来圣王应也将他捎到了此地。”

如是,两人做了这般计较,依依下得岭去,更往扶余岛中行,沿途既见乡民头伤脚创一地鸡狗凌乱,惹师弟难过得甚,遂一路无话。聂风沉默,师兄也相陪。陪了半晌要来劝,说道:“风师弟,不是你的错。”师弟听了还来一叹,依旧没甚言语。步惊云遂把乡里炊烟渔家唱晚桥前新柳并着师弟复又叙过一遍。奈何师兄素来凌厉寡言,现下一时竟欲多话,说得很不妥贴,调子也太缺油少盐,听着更是凿凿入耳,甚冷硬了些。

聂风听着垂目却把心结宽得一宽。

师弟这番宽了心,有人却十分得受不住。抽身只往两人跟前拦得一拦,抹泪道:“主人,请你别再多言。雪饮已经很冷,你再添两句,我便是天生寒铁,也千万扛不了。”

眼见路边陡然无端冒出一个黑衣少年,扶余乡民但觉很是稀奇,欲近前来瞧。虽则因着师兄身上煞人威势所迫,不敢盯得太过露骨,也半点未曾妨碍众人暗通流言蜚语,了不得更把八卦之心向袖里深深揣得几揣。风云当是看司空看惯,是以面色如常,扯得绝世且往死巷里拐了一拐。

半晌没甚声息。

有胆大的地痞探头来望,一望巷中无人,剩得几只雀鸟蹲在墙角絮絮食米,遂一哄俱散。风云拎了绝世站在楼头看罢,聂风扶额来问:“雪饮呢?”绝世闻言更又垂泪,抬袖擦了一擦,只道:“我把他的腰带削断了,他便不愿出来见我。”师弟无语看他凝咽几回,叹道:“无妨,我再,再替他买一条。”绝世仍哀泣,说道:“他说那条腰带与别的甚不同,跟他数十年载,是你当年亲手为他系上。”聂风听了抚慰道:“这个也无妨,今番我也替他亲手系上。”

师弟一句话毕,身后转瞬便有声息。雪饮依依贴前一笑:“甚好甚好,主人需得记住你今日之言。”

师兄从旁瞟他半眼,添道:“你再站得近点,休怪我把你踹下墙去。”雪饮听了默得半日,仍欢喜道:“近点又有何妨,我每日都叫主人系在背上。”步惊云闻言,额角便来跳得一跳。师弟亦是惶恐,垂目说道:“这话听着,总有些说不出毛骨悚然的形容。”

绝世很是赞同。

四人互来瞪得一瞪,俱是无话。唯双双对对横空掠得一掠,直往圣王宅邸坠去。途上飘过三两门众身畔,卷得一地花叶卷心菜。堂前小厮望得青天白日却是一愣,与门童相问:“今天的风凌厉得很不寻常啊?行云如何是一方黑的一方素的,恐怕要变天。”门童听了,更把晴暖日色看过一回,嗤笑半声自去。

因着圣王宅里诸人俱去了藏龙岭,是以风云并了一对刀剑在庭前院下寻得很有些稳当自在。

自在虽是自在,只是四人仔细搜遍屋前瓦后,竟不曾找得步天。聂风无奈,胡乱便把圣王案前书卷翻得一翻,将将翻出半张画来。卷里一山云溪草屋寥寥绘毕,尽头落得一行字,写作“十二日得窥猊儿”。雪饮从后见了来问:“这莫不是圣王的妻儿所在?或许圣王把步天藏得深。我们可寻迹前去看看。”

如此议毕便往。唯是走得半途,绝世竟在草木深沉里嗅出一点血气,遂引了风云雪饮行去。便在松涛竹海那头骇然寻得一个人来,四肢俱是缚在枝干之上,一身骨肉将将为人凌迟剐尽,徒见森森胸骨,朱朱白白相与一映,甚是狰狞。然则他便是为人折磨至此,犹自未死。徒在将死未死之际,尚是剩得半寸生息。想来当是施刑者留他弥留性命,要他尝罢世间最深苦痛,才能闭目归西。

聂风遥遥隔了模糊血肉着意来看,便是愣得一愣,唤声:“圣王。”

虽则师弟很是不齿圣王诸般行径,但命重于天,他当是不能轻纵,遂两步上前,伸手欲与他松绑。圣王勉力把头摇得一摇,摇下额前一块肉来,痛得他嘶哑一声,唯是低唤:“聂风。”

师弟应过。

圣王说道:“易…风,是你儿…子。”聂风默了片刻。圣王见他如此,咬牙复又痛了几回,又道:“你…可恨…他?”师弟只说不曾恨过。圣王听了大笑,一笑齿喉皆破。步惊云从旁扬袍且为师弟挡下迎面这一腔新血,更待圣王笑毕,方才来问:“你,还有话说?”圣王似若未闻,只垂垂衔了一句:“我…亦…是。”

言毕瞪眼来望师兄:“步,步..惊云,杀…了…我!”

话尽横颈待戮,师兄慷慨拔剑送他一个成全。聂风眼见圣王殁息已去,拧眉立了半晌,却道:“圣王怎会,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雪饮闻言凉笑一声道:“我方才已觉察此人曾受绝强剑势反噬,五脏六腑早碎得不能再碎,便是不叫人这般折磨,也是活不长久。人各有命,他落得如此下场,怕也是自寻来的。主人,你何必为他神伤。”师弟只道:“不曾神伤,唯是今日身死之人委实太多了些。”绝世撇嘴却道:“聂风藏得不好,你若想把情绪埋得一埋,该像我家主人这样眉目含雪色冷如霜,便绝然叫人万般瞧不出来,他现下正为你——。”

雪饮聂风正着意来听绝世话里这个“为你”,偏叫师兄断得一断,更将绝世拎在手里,再把他师弟望罢,只道:“风师弟,现今圣王身死,你我只能去找子路询问天儿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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