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都(1 / 1)
和连沧在一起,你会觉得美好得忘记了时间。
忘记看日出日落,忘记了黑夜白天。
回到五灵山上的日子,他们就如尘世间最平凡的男女,没有仇恨横亘在他们之间,只是最质朴的相守。
时简来了之后,连沧的生活里又添了传授时简心法,与时简切磋琴棋的内容。
而拂烟却也没闲着,用连沧的话来说,为了避免再有第二个阿楚死在她手下,她的武功也得仔细修炼。带着复杂的心情,她应承下来。
饶是她体质不错,悟性也高,但在连沧孜孜不倦的教导以及阿苍不厌其烦的监督下,拂烟也是日日练得身上仿佛要散架一般。
光是练习如何用剑盛下叶上的一滴滴露水,初时也费了一整日的功夫,那顽皮的水珠总不肯听话地稳稳饱满挺立着。
所幸汗水没有白流,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勤学苦练,拂烟终于战胜了她学武生涯里第一个高手,不幸的时简。
那一日,时简与拂烟比试,他们先是连着斗了百来个回合,不相上下,剑走偏锋,一会儿是时简的剑斩下了拂烟的发尾,一会儿又是拂烟的剑险些削掉了时简的鼻尖。那场面惊悚地连阿苍都躁动地扇着翅膀,在连沧的头顶来回盘旋,连沧则望着他们笑。
可渐渐地,时简愈来愈招架不住,那女人是愈打愈有劲的么?
最后,就是手上的剑微微因酸痛而颤抖的瞬间,自己的手一空,脖子一凉。胜负已分。太阳已从头顶上移到了拂烟的身后,像披着万丈霞光的神女,带着胜利的骄傲和喜悦。
那一刻,连沧的眼里也漾出了笑意。
那段日子虽然平淡而短暂,在拂烟漫长却不凡的一生中,却值得她永远的铭记,虽然,在一段日子里,也成了她不敢揭起的伤痛。
“我会和你一起承担。”只要这一句,拂烟对他死心塌地,足矣。
那段日子过久了,你会忘记这世上,竟还有一种事物,叫做人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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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师承让了。”
“什..什么?”时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玲珑璇玑的棋盘上,黑子霸道的围住了羸弱的白子,师父细长的手指就这么一个个收走了自己的白子。
“你的心既不在这棋局中,输,是迟早的事。”连沧会意地一笑,“若是心不在此,何必自寻烦恼?”
“师父...我...”
“我早料到那日,你还是放不下。就是因为放不下,因为太在乎,你才会走得那样干脆。为师,可是说中了?”
“师父,这朝堂上波谲云诡,大陵朝摇摇欲坠,我爹他又是个极忠义之人,这辈子认准了的理儿,到死也不会改。哪怕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位压根不领情,哪怕现在朝堂上人人自危,外姓王势力虎视眈眈,他都不愿意背弃他的信仰,这天下的百姓。”
“我是厌恶那些的,那些臣子虚假的嘴脸,那些背地里恶心的勾当,可就因为我爹的坚守,注定了我无法逃离这些,我舍不得他,我不忍心看着他再在这些污泥中继续挣扎苟延残喘,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可我真的离不开他。”
“我最初的武功是他教的,他教我扎的第一个马步,他替我选的第一把弓,第一把剑,他比皇帝还忙,却从来不吝啬待在我身边的时间。我娘走了之后,他再未续弦,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怎么可以走?”
连沧抿了一口茶,竟是用宽大的袖子拂乱了棋局,云淡风轻地说道,“下棋的人既是无意,这胜负,又有何意义?”
他推开窗户,眼眸深深地望着那个顶着日头,挥舞着剑翩飞的身影,“拂烟。”
女子停下动作,回过神来。
“明日我们回帝都。”
拂烟看着那人的脸,恍惚地手一松,剑掉在地上。
连沧却回过头来,看着时简,边喝着茶,边漫不经心地说着,“可别忘了那日,还欠着为师的翠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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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事已高的丞相大人,此刻正坐在堆满奏折的书桌前,那个管事的太监已经习以为常,直接将所有递上来的折子通通地往时府送。
他花白的眉毛紧皱着,这朝堂上,再找不出比他看上去还苍老的了。就连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皇帝,还戏谑道,“爱卿,你比朕大了不过十几岁,怎的看上去竟像朕的爷爷了?”
那个逆子,他走了?走了也好,这偌大的烂摊子,就留给他一个人吧,就让他一个人扛着吧。
“少爷!少爷您回来了!”
庭院深深,时简的归来给这座死寂的宅子重又带来了生机。
“爹呢?在书房?”
“是啊,少爷,您不在这段日子,老爷他老是忙得忘了吃饭,您回来了,您回来了老爷一定很高兴的!”
当时简走入书房时,左相大人很没有让他失望的,一眼都没抬起来,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是我儿子,走了就别回来。”
时简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你当我情愿回到这个吃人的地方来?我既然来了,你不妨直说,你要我怎么做。”
“我只你一个儿子,而你又这样像我,只是你所忠的不是大陵,而是我。或许我当初准你走,就是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我,却希望你,不要回来。”
“这大陵,终究是要变天了吗?”
“眼下,你要做的,是让金銮殿上的那位,回心转意。”
失踪两个多月的时简公子,回到帝都之后,再不是那个游手好闲领着闲职的少爷,却摇身一变,成了继那已故兵部侍郎之后,最得皇帝宠幸的天道尊师!
朝中一干大臣,已对当今朝廷失去信心的一派,连折子也懒得上了,而那犹存幻想的那派,看着他们尊崇的君王整日愈加疯癫,初心也开始动摇。
丞相大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苦苦支撑着,可他的儿子,怎么越来越助纣为虐了呢?
外姓王的势力早已布满大陵朝堂内外,皇帝还是一个劲地只知道躲在寝宫里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不问朝中事。
“记住,务必要将那些狐心全部找到,全部带给我。”这是爹送自己进皇宫时,对自己交代的。
时简在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住了也有个十日了,皇帝为了坚定自己修仙的决心,竟是把那原藏了万千佳丽的后宫悉数解散,宫里只留了些太监,而为数不多的宫女中,要么是长相完全无法勾起任何人欲望的,要么是年老色衰的嬷嬷。而那些人,脑子都愚得很!那狐心想必是皇帝自个儿藏起来了!
那狐心吃下之后,是能助人成仙,可那饱读诗书的侍郎大人却偏偏没有将这最后,最重要的一条告诉他的皇帝陛下,这狐心可要以活灵狐的心头血为引,方可成效。
当日他上雪独山剿杀灵狐时,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当他后来知晓时,当拂烟再次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已来不及庆幸。
“我都吃了三颗了,不是说一颗就够了么,怎的朕还是这幅要死不活的凡人模样,哈哈哈哈,那个该死的林青城骗了朕啊!时爱卿啊,你不会再来骗朕吧,你说你有办法的!你要是也骗朕,朕便让你全家,全族为你陪葬!哈哈哈....”
神志不清的皇帝疯人疯语,时简听着忿忿又不齿,这样的人,这样的王朝,爹究竟还能撑多久?
“陛下,臣或许有办法。”
皇帝闻言,脸上皱纹因狂喜而变得狰狞,“你快说啊!你是跟在高人门下的,你说的定是比那些骗子管用!朕若是成仙了,朕必佑你时氏一门永世昌盛!”
“可陛下,若是不将狐心交给臣,臣如何来助陛下呢?”
皇帝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变得像个怕被人抢东西的小孩子,“你休想,那是朕的宝贝,一共才五颗呢,朕已经吃了三颗了,就只剩两颗了,朕不会再让你们把它骗走了!”
时简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自然地过渡为一脸温顺的模样,“陛下放心,陛下若不愿,臣不要就是了,只是这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怕是要容臣再花几日想想了。”
皇帝一听,好像松了口气,十分不耐烦的说,“好,好,爱卿说要几日,朕就给几日,总之你再不许打朕的狐心的主意了!你退下吧!”
时简恭敬的拜了拜,连忙退出了那阴森的上书房,这哪里像个上书房,摆满了道符,香炉,八卦,那香直熏得他鼻子疼。
只是,五颗?不是拂烟的爹娘和四个哥哥统共六颗么?还有一颗,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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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简,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时简顺着声音推开了窗,师父他老人家竟然也学会偷偷摸摸了?
“师父,您怎么来了?”
“你可找到了皇帝藏起来的五颗狐心?”
五颗?师父怎么也说是五颗?
“尚未,皇帝他护得紧呢,眼下我也没什么法子,今天刚试试他,他就威胁要灭我全族呢。师父您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我已是找到了一颗。”
“当真?徒儿连御花园里的荷塘都潜下去找过,师父却又是在哪里寻到的?”
“我不是在皇宫里找到的。那颗狐心,被那个魂魄下了底狱的人,私藏了。”
时简一惊,那侍郎大人果真是城府极深啊,那活着从雪独山回来的也只他一个,他说找到了几颗便是几颗了,这世上除了拂烟自己,还有谁知道究竟是几只灵狐被杀了吗?
“师父有何示下?”
“我要你,找到那五颗狐心,然后毁掉。”
他貌似波澜不惊地丢下那句话,却沉得那样重。
“徒儿知道了,可是,拂烟她知道此事吗?”
他微垂下俊脸,月光勾勒他削尖的侧脸轮廓,“她不知道,她也永远不会知道。